小花看着沈澤,她斷定沈澤肯定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在懷疑什麼。
她和他都知道,那些事情不是隨便說說,更不是無風起浪。
但是他只是波瀾不驚,對張東昇道:“姐夫,你可把小花嚇壞了,哪裡就這麼嚴重呢,朝廷自然有法子應對,咱們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呢。”
張東昇白了他一眼,喟嘆了句:“還以爲我們小花膽子大呢,這麼不經嚇,上回姐夫跟你說江心巧可能沒死都不見你嚇成這樣……不過,那也是我多慮了,上回那個女人,是麻城秦家的姨娘,管她是不是那江心巧,都跟小花沒關係了。”
“是吧?何晉?”張東昇意味深長的看着沈澤,沈澤面上不變,語氣無比肯定:“江心巧已經死了,小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小花一直都知道,她的丈夫,是個撒謊不會臉紅,只有腦子裡黃色漫布纔會臉紅的傢伙。
他總是可以在假裝的那個身份裡遊刃有餘,弄的跟真的似的。再提到江心巧,小花釋然了。這個人跟他們沒關係。
回大灣村的時候,小小驢車上堆滿了紅薯,這些是用來做糧種的。
還有兩大麻袋的大米,這些可以吃夠三個月。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沒什麼關係,我記得我的婚書上寫的夫婿名字是何晉。”
直到車跑出青山鎮很遠了,小花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差點讓正在欣賞田園*的沈澤一頭栽倒在扯下。
他面色大變,拉住了小花握着繮繩的手:“不許胡說!”
小花目視前方,淡淡的道:“不能否認,這是事實,要不是剛纔姐夫提起,我都差點忘記了,咱們名不正言不順,除非,這輩子,你都打算當何晉。”
沈澤擰眉,抓着她的手,已經是春天,大地回暖,他的手卻還是微微發涼。
他脣角緊抿,倔強卻又無奈:“你喜歡大灣村,我就一輩子留在這裡,一輩子叫何晉。反正現在他也死了,你要麼是寡婦,要麼跟着爲夫享福,自己選。”
小毛驢在前面撒歡的跑,她扯着繮繩,路上人不多,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會是一輩子的何晉,大灣村這個小地方,怎麼可能留的住財神爺呢,也許你一個消息,就會鬧得天下大亂……”
還要說什麼,卻被他捂住了嘴,冰涼的手觸到臉上的皮膚,她閉嘴,咬住了他的手。她田小花不聰明,沒有奇遇,沒有天大的特長,沒有遠大的志向,在這世上就是個普通的村婦,就算前世是特種兵,也無法讓她的穿越人生多少幾抹傳奇。
但是,這不代表她笨!
牙齒用力,他一動不動,看着她的眼神溫潤如水。
她恨恨的鬆開牙,他放下手來。
“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她說完,避開像錐子一般的眼神,看向前方。
良久,被他攬入懷,他的臉埋上她的頸窩處:“你是我的娘子這是真的,你是我唯一的妻子,這也是真的,名字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娘子要是介意,我馬上去重新做個婚書。”
小花暗忖:自己也算是個冒牌貨,冒牌對冒牌,還真是......
一路清寒,只有驢車的聲音打破路上的寧靜,相偎的兩道身影融進這田園*,十分的和諧。
只有當事人心中清楚,這種和諧之下的暗潮洶涌。
每當要敞開心胸接受他的一切的時候,他總會給她一些驚嚇。是要鍛鍊她心臟的強悍度嗎?
不需要言明,因爲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不語,她不問。
回到村,村裡熱鬧非凡,但是熱鬧不是在田野上,而是村口那塊空地上,幾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了。
等小花的驢車進了村,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有田剛從田裡過來,褲腳上還沾着泥土,看到小花,連忙跑過來:“姐,這回有大事了,好像是要通知大家租田給人的事情。”
小花微楞,很快就明白了,三姐夫張東昇說的那件事,果然波及到了大灣村。
她壓抑住想要偏頭看沈澤的衝動:“你跟爹孃說,可別犯傻!”
有田點點頭:“這你就放心吧,咱爹是什麼人吶,要是一天不下地,他一天都不舒坦!”
小花一想到田滿囤每到農閒時候,都要折騰自己菜地,或者去田裡溜達幾圈,略略放了心:“可是聽說租地的費用高的很,就三四個月,一畝地就一兩銀子。”
有田摸摸頭:“就不知道這租地的人什麼心思,哎…”還要說什麼,被村長打斷了。
“你先過去,我去把車給栓在樹上。”小花吩咐了句,也不管沈澤,就趕了驢車在大丫孃家門口停住了。這裡有棵棗樹,將繮繩綁在樹上,車上的東西倒是不擔心有人拿。
剛要往回趕,大丫家的門“吱嘎”一聲開了。
張氏撫着大丫爹李老頭,一瘸一拐的出來。
雖然不喜他們對大丫的所作所爲,但是基本的禮數還得有,何況這段時間沒有看到李老頭,他像是又蒼老了幾歲,小花還是衝他們打了個招呼:“李大叔,嬸子。”
張氏衝她笑笑,臉上的褶子比蔣氏還多,看着看着又有些心酸。
可恨之人總有可憐之處啊!
“大叔,腿傷好些沒?”
李老頭沒搭話,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人,和小花還真沒有說過幾句話。
張氏接道:“好什麼啊好,年紀大了,一把老骨頭,哪裡經得住被牛這麼一撞啊,真不知道是倒了什麼黴,好端端的一頭牛,說發狂就發狂,都是那個克親的貨……”
說起這個倒是打開了張氏講話的水龍頭,眼看有收不住的架勢,何況小花本來只是沒話找個話說,想不到張氏就扯到大丫身上,看看前面人羣中並未看見大丫的身影,她忙道:“嬸子,前面說租地的事情呢,我就先過去瞧瞧啊……”
小花說完,趕緊走了。
身後張氏嘀咕了句:“咱們的地給了那周秀才,好好的一地油菜,他都等不及,非要全挖了,這浪費莊稼,這個不怕遭天譴的貨……”
等走進人羣,被沈澤牽住手,他盯着那個草垛子,神色淡然,裝,繼續裝,你丫就是個裝貨。
小花抖抖手,反被捏的更緊。
“好了,現在,大家想要租地出去呢,就到我這裡報個名,最多租三個月,一畝地一兩銀子!”村長站在草垛子上說了一聲,又低下頭看看旁邊的男人,那男人身前擺着張長條桌,上面放着筆墨紙硯。
見那男人點點頭,村長又道:“現在就可以報名了,這邊有契約,蓋了手印就成!”
話落,人羣炸開了鍋,就是一年忙到頭,三畝肥地,交完了稅也掙不來三兩啊!現在才三個月就給三兩,怎麼算都划算。
有人直接就去找村長報名去了。
有田湊過來:“姐,這價格確實划算呢!”
小花則是注視着村長旁邊那個人,居然是之前來求過親的歪瓜裂棗之吳靖平!穿的倒是人模人樣的,拿了紙筆,正襟危坐。
沈澤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到那個一身書生氣的男人,問道:“娘子認識此人?”
小花點點頭:“吳家灣那個吳靖平嘛!”
有田道:“想不到他之前寒酸成那樣,現在一拾掇還人模人樣的。”
“是啊,這廝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樣子這是發達了?”小花說完,就見沈澤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輕哼了一聲,“不小心把你也說在你面了啊。”
沈澤手指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老是盯着男子看是不禮貌的!”
“出門肌膚相貼也是不禮貌的!”說着手擡高了些。
有田在一邊輕笑了一聲。
“這是做什麼,租了地,不種,問都不能問一句?”何福貴的聲音傳來,小花和沈澤對視一眼,擠到前面去了。
“大伯,你要把地租出去?”沈澤沉聲問,都忘記了大庭廣衆還牽着自己的媳婦。
倒是幾個看熱鬧的嘀咕:“這小倆口,看這熱乎勁,只怕很快就該添個娃娃了。”
何文氏已經忘記了正事,看小花面色紅潤,眼角含情,又瞧了瞧她的站姿和走路的樣子,心中喜滋滋了,可不是要抱侄孫了嗎!
何富貴站在條桌前,村長對面,一臉嚴肅:“明發,你得說明白了,咱這地租出去是做什麼用的,過了三個月咱們是要收回來的,可不能不明不白的。”
村長“嗒”了一聲:“我說何老哥,你只管拿了銀子不就得了,這地不種,還順便養地了,只賺不賠,你家裡十二畝地,是不是都租出去,還有大山的,租不租?”
說着轉向沈澤,沈澤一笑:“租,爲什麼不租!”
小花瞪大眼,扯了扯他的衣袖。
三姐夫都交代過了,他這又是玩的哪一齣?
“一年之計在於春,錯過了這一季的產出,影響收成,以後買米糧也不定就是現在這個價格,要是米價漲了……”小花是說給何大伯聽的。
“這倒不怕,咱們家裡多的是勞力,這幾個月到鎮上找個活計還是不成問題的。”何大伯眼裡閃着精光,可見已經想好了,心裡有了成算,對這租地的價格也是很滿意,只是出於莊稼人對地的珍視,才問問這地是租出去做什麼用的。
“這別人都租了,就剩下的幾戶不租,想必這幕後金主也會想辦法毀了莊稼的吧?”沈澤神色冷然,淡淡的道。
小花倒是沒有想到這一成,恐怕這麼高的租金,也沒有人會不租吧?
村長目光閃了閃:“那哪能呢!大山,你可別瞎說,這可是都簽了契書的,自願啊,都是自願,要是不願意的呢,也不勉強。”
那吳靖平給幾戶先報名的人家立了字據,正好看到小花和沈澤牽着的手,聽到小花要阻止的話,不屑的道:“這大事哪有女人說話的餘地,何秀才,你連自己媳婦都降不住,還真是夠丟人的,不過田小花你這粗婦,什麼都不懂,就別嚷嚷了!”
小花怒了,沈澤更怒,她的娘子,豈有讓外人說的道理。
不過還沒有等他開口,有田已經抓住了吳靖平的衣襟,拳頭落在了他的肚子上:“你這廝,我看是不打不成器,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你懂個屁,累死媳婦,五穀不分的貨!我姐姐說的就是正理,一年之計在於春,春播不安排好,影響一年的生計,這三個月還不知道你們怎麼折騰咱着地呢!”
吳靖平痛呼一聲,連連罵道:“你這個莽夫,趕緊放開我!不然我可去報官了啊!”
“你去,你去報官,我陪着你去,順便告有人強行租地!”有田說着又給了他兩拳,被村長拉開。
“你這粗鄙莽夫,難怪春桃娘看不上你……”
吳靖平話沒說完,又被揍了幾下,這春桃可是有田的軟肋,有田臉都黑了,打得那吳靖平“嗷嗷”直叫喚。
哎,有田才二十,居然被叫成了老光棍,春桃娘那邊還得琢磨琢磨。
小花一邊嘆氣,一邊拍了拍有田的背,“好了,有田,被狗咬了你還非得衝上去咬狗一口啊,算了。”有田這才鬆開。
“吳靖平是嗎?閒談莫論他人非,你是個讀書人,也該知道這個道理,何況何某的媳婦就不勞煩你教導了,有本事回去教自己媳婦。”沈澤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事情當然不可能就這麼完了。
他看了吳靖平一眼,又轉開視線:“明發叔,咱們龜峰山這段有沒有被人挖過?那被挖了地方,可以租吧?”
村長趙明發愣了愣:“咋?大山你要租這山地?這可不是什麼好地,長不出莊稼來,太貧了,以前你大伯也整過,不信,你問問他,種那種地,就是瞎子點蠟白費!”
何富貴也道:“大山,這山地可不好整治啊!”
沈澤不爲所動:“就說能不能租吧?反正也是被人刨了的,還省了我一道力氣,咱們的田地不得不租,那些被刨過的,明發叔就給個準話吧!”
趙明發點點頭:“行,這事一會再說,我先把這邊給理清了,這些山地,你要買都行。”
小花弄明白了沈澤的意思。
她是知道以前很多貧困山區,唯一的作物就是紅薯,也就是說紅薯是可以種在山地上的,就是沈澤怎麼知道這麼多,又一想,如果他真是那個所有生意都涉及的財神爺的話,那就不難理解了,海運,倒賣,向來是最能夠掙錢的,搞不好這些紅薯都是他的人從海外弄來的。
越看越覺得不相信,他實在是不像有這氣質的人,那木皎月說的話,她還是更相信,又酸腐,又膽小……
正神遊太虛呢,有田問道:“姐夫,你怎麼知道咱們龜峰山山下的地被挖了?”
“哦,今天去鎮上聽人說的,上次在周家灣也見着了,有幾個人拿着鏟子,鎬子到處挖,聽說鎮上的鐵匠鋪子生意都好了很多。”
小花又打量了沈澤一眼,上次那家鐵匠鋪,木皎月說就是這廝開的。
他到底玩的什麼把戲?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好了,簽字了!明發叔,一會我去找你說說山地的事啊!”
村長應了一聲:“那行!”
說完,沈澤就牽着小花出了人羣,湊在她耳邊:“娘子,就算你心儀爲夫,也別在大庭廣衆之下,盯着爲夫猛瞧啊,爲夫會不好意思的。”
說完,把她的手放在他心口,果然,心如擂鼓,砰砰亂跳。
再看他,從臉到脖子根滿滿泛起了紅暈。
“你!”小花無言的看了看天空:“滿腦子都是什麼東西啊你!”
有田說得先去地裡跟田老爹和蔣氏說一聲,沈澤拉着他在一邊嘀咕了幾句,小花去牽驢車,等回來,有田已經走了。
“你到底搞什麼鬼?”
“沒什麼啊,娘子,你就是響的太多了,這地咱們要是不租,反而有鬼了,得租,你要是擔心,爲夫一會就去租幾畝山地給你種番薯。”
“你怎麼知道山地能種番薯呢!”
“書上寫的!”
“是嗎,不是說這番薯是海外來的嗎?你看的番邦的書?”
沈澤一噎:“娘子,你能不這麼聰明嗎?”
“哼!”小花趕着驢,進了院子,小愛還在前面何大伯家,和小馬,妞妞鬧成一團,在屋裡都能聽見他們的嬉鬧聲。
“說吧,那些人到處滿山遍野的挖,是在挖什麼?”一手拎起一個麻袋,小花面色如常,氣息平穩,看得沈澤呆了一下。
“肯定是挖值錢的東西吧!”他狀似不確定的說。
“你讓丁彥誠說聚寶盆在湖廣?”小花將一麻袋的紅薯搬進了屋,身後沈澤拖着另一袋,步幅蹣跚。
小花嘆了口氣,接過來。
“說吧,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吃驚了。”
沈澤這次倒是點頭:“嗯!”
“爲什麼?”
“引出一些人。”
“要做什麼?”
“報仇。”
再次拎起一袋,沈澤嘴角抽了抽:“娘子,爲夫來搬吧,哪能…”
小花輕飄飄的道:“我也就這點能耐,哪能跟你比呢,君安。”
沈澤咬着牙,也扛起一袋,“哎喲”了一聲,差點栽倒,小花順勢從前面接住了他。
毫無意外,沈澤面色發紅:“娘子,你這麼有才,又聰明,身手也好,怎麼能妄自菲薄呢!這懷才和懷孕是一樣的,都得時間久了才能看的出來,爲夫陪着你這幾個月,已經看的很清楚了,娘子懷才,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懷孕…所以我...”
小花一推,放下手上的麻袋:“大仇還是小仇?你這傢伙,一點小仇都會記在心裡……”
這次沈澤沒有馬上說話,面色雖然還是淡淡的紅暈,但是明顯整個人情緒都不怎麼好了。
“算了,你要做就做吧!”最後,小花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還是呆立在那裡,直到小花捏住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心中一縮,唉!他心中總是藏着很多事情,自己這個小鏟子,不知道多久才能挖完。
說起挖,還不知道龜峰山被挖成什麼樣子了,得找個時間去瞧瞧。
中午吃過飯,小愛剛去睡了午睡。
何大伯就上了門了:“大山,你這孩子,怎麼說都不聽呢,這山地,可不好伺候,不說用水難,不好引水,這雜草反覆長,也不好鋤草啊!”
“大伯,那是你現在沒有去龜峰山下看看,那地都被翻了個遍,哪裡還需要咱們鋤草啊,肯定鋤斷了根,倒是省了不少力氣。”
小花坐在一邊,默默無語的看着這傢伙,每當他黯然的時候,自己想問的話就問不出口,最後被他糊弄過去,真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現在他又搖身一變,扮演何晉扮演的很真實。
何大伯搖着頭走了,連沈澤邀請他一起在山地上種番薯都拒絕了。
他是個老莊稼把式,觀念根深蒂固了,說不動,直嘟囔還不如去鎮上找個事情做實在,不過沈澤說了一番這糧價可能會漲,他倒是聽進去了,說馬上就去鎮上買三個月的口糧糧屯起來。
“要不咱們把那龜峰山別人刨過的田地買下來?”小花靜坐良久,道。
沈澤搖搖頭:“不需要,咱們只要租一段時間就好了,田地這些帶也帶不走,不用買。”
“租多麻煩啊,反正你有錢又有至寶聚寶盆。”小花不贊成,爲毛不買地,不做大地主,做個小地主也行啊。
沈澤一臉堅決:“不買地!”
“哼,你的銀子也是我的吧?我爲什麼不能買地?”
“娘子,什麼都可以買,就是別買地,你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