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化神邊笑邊說：“上人說的是，那鄭法如何敢來？”
爺爺在此！
石難當七人的朗笑聲四下飛揚，山腹中的地火也明滅起伏，一片熱浪中，鄭法心中卻在冷笑。
鄭法此次潛入極爲隱蔽，一來他《天罡地煞變化》已然小成，二來，天地神煞大陣中還有他的後門。
他身化清風，在空中游蕩，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這七人依舊毫無所覺。
如今大笑着的七位化神，實則性命都在他掌控之中。
不過他倒不是爲了殺人而來，而是爲了《赤霄玉冊》而來。
陽神法價值遠超鄭法預料，他自然心動，只說玄微界中，有陽神法的，恐怕只有五宗……還得排除天河派這個異類。
而百仙盟地界上，如今存在完整的陽神法傳承，就在神火山山頂。
他暗中上山，便是爲了尋找獲得《赤霄玉冊》的可能。
見七人對自己毫無所覺，他乾脆往火山口一鑽，朝陷仙劍飛去。
洞口中全是熱浪，將他的身形不住往外推，鄭法御氣往下，撥開濃稠的岩漿。
陷仙劍的漆黑劍身，在山火中上下翻滾。
鄭法還想往前，可陷仙劍似乎比石難當七人更敏銳些，它像是感知到了鄭法的存在，劍身猛地指向洞口，直刺鄭法。
“陷仙劍有異動！”山腹外，石難當的笑聲戛然而止，大聲忽喝，“出手！”
其餘六位化神，隨着他一同打出法訣。夜空中的七顆星辰，自星河中亮起，磅礴的星辰之力，錘嚮往火山口外逃竄的陷仙劍。
火山口內外巖壁上，密密麻麻的靈石紛紛亮起，光柱交錯，宛如羅網，將陷仙劍往地火中拖拽。
整整半個時辰之後，躁動不安的陷仙劍才被石難當七人壓制。
“差點出大事……”一位化神抹着額頭，表情有些心有餘悸，“陷仙劍若逃了，我等萬事難當其咎。”
不，你們被這玩意救了一命。
爲了《赤霄玉冊》，鄭法甚至有掀桌子的打算——最直接的方式，當然是藉助他對大陣的掌控，擒下石難當逼供。
但這後患也很大。
石難當乃是此處昊日山主事之人，身上可能有保命法門不說。
昊日山大概不會低估鄭法，對他的安全，恐怕也有些探查手段。
他若是被擒，昊日山也許立馬就能意識到重玄宗出了事情，如今兩派的“交易”自然不會再存在。
昊日山也定有另外的手段，對付百仙盟。
這是第一種不大好的後果。
第二個問題更嚴重些：
就方纔情形來看，天地神煞大陣，無法完全控制陷仙劍，更不用說煉化了。
這東西如今躁動無比，一旦脫離控制，幾乎是在百仙盟地界丟了個不安分的大炸彈。
更不用說，石難當要是個不怕死的，九山宗也逼問不出《赤霄玉冊》。
方纔試探過後，鄭法幾乎能確定，掀桌子硬來的風險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一番驚嚇，石難當表情也有些難看，他朝其餘六人冷哼：
“查！這陷仙劍已經出了兩次問題。此寶要是出了差錯……我不好過，你們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其餘六人此刻也笑不出來了，臉色或青或白，表情難看極了，只敢諾諾。
……昊日山真傳非真傳之間，地位差距這麼大麼？
看着這一幕，鄭法愈發不解，真傳和非真傳，兩者地位有高下，當然正常。
通明上人和成空也是如此。
可石難當對這六人待之如家僕，呼來喝去，偏偏這六位化神，也唯唯諾諾，像是習慣了。
那就過了些。
之前他還沒發現這個現象，許是石難當在外人面前，給了這六人些臉面，但如今山頂只有七個化神的時候，他便不再掩飾了。
“我等明白。”六化神中，一個枯瘦老者擠出笑顏，神色恭敬，“不說此乃門中大事。上仙也曾對我們說過，若是殺了鄭法，我等便能入三聖門下，獲得聖法傳承。豈敢不盡心？”
“這可陷仙劍脾性古怪，兇戾頑劣，我等實在不知此番異動是何故。”
石難當聞言，輕輕呼氣，像是平息了心中惶恐與怒火，開口道：“你們明白就好，聖祖說了，真傳化神功法，日後門檻將會放低。可也要立功，入了我們族中，纔有傳承！”
這話中的信息可不少。
昊日山三位道果廣傳真傳功法，鄭法是知道的——畢竟道果修士的實力，部分來源於修煉其功法的修士數量。
五宗必然會放開傳承。
可聽石難當的話，這傳承的門檻卻不低。
拜入族中，又是什麼意思？
聖祖這稱呼……也太過熟悉了點。
鄭法只覺自己對昊日山的瞭解，還遠遠不夠。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這神火山頂中，大概只有石難當有完整的《赤霄玉冊》傳承。
“是！是！”那枯瘦老者舔着臉笑道，“上仙慈悲，上人您也大方，連那重玄宗小小的碧霞長老，您也傳下了《赤霄玉冊》……還有那李浩？”
“覺得不平？”石難當冷笑一聲，“那碧霞手中功法的不過到化神，以她的資質，想要獲取之後的功法，幾無可能。”
“那李浩……若不給些甜頭，他豈能如此盡心盡力，奪來那些九山宗法器丹藥？”
“我等又如何向門中交代？”
那枯瘦老者聞言眼神一呆，口中道：“上人你不是看重他的資質？”
“他資質是不錯，可出身外宗，如今又不過金丹。”石難當搖頭，輕笑道，“想要入得聖祖門下，不知何年何月去了。”
“不入族中，在門中如何出頭？”
“這玄微局勢，等得起他麼？”
……
九山界中。
鄭法匆匆走到天宮島大殿，問章師姐道：“韓老回了？”
章師姐輕輕點頭，眼帶疑問。
“等韓老來了，我再與師姐分說，對了，蕭仙子的考古小組，如今在哪？”
章師姐表情更加不解，可鄭法卻低着頭，拿着造化玉牒，似在和誰交流。
“找我幹什麼？天河派出事了麼？”
韓老匆匆趕到殿中。
章師姐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韓老看向鄭法，鄭法此時纔回了神，見韓老臉上焦急，歉意道：“天河派無事，我是有些昊日山的事情，想問一問韓老你。”
“昊日山？昊日山什麼事？”
“昊日山三聖，是以家族的形式在傳承功法？”
章師姐眼睛微睜，表情驚訝。
倒是韓老輕輕點頭，見章師姐的表情，笑道：
“說是家族，但實際上不完全是血緣關係。”
章師姐神色更加疑惑。
“昊日山，有陸雲楊三聖，便有陸雲楊三大族，但這三族卻並非血脈相傳，其實師徒傳承居多。”
鄭法聽了這話，臉上更添了然，章師姐卻不由問道：“師徒傳承？”
“是，準確說來，是賜姓。三族嫡系，會在昊日山中收一些天資過人的弟子，若是這弟子極爲優秀，立下大功或修爲蓋世，便會被賜下陸雲楊三姓。”
“能被賜姓的修士，視同三族嫡系。他們一般都替族中立下過大功，給三族添了許多底蘊，還保證了族中的人才輩出。”
“因此，數十萬年以來，三族一直掌控着昊日山大權，所謂昊日山真傳，都是三族之人。”
章師姐聞言這才恍然。
“這……那昊日山非三族修士呢？”
韓老笑了下，語氣中有些嘲諷：“三族強盛，其他修士，自然只能羽附。”
鄭法心中也暗歎，他如今也明白，爲何石難當和那六個化神，地位差距這麼大了。
這昊日山三大族的做法，只會越來越強，可昊日山資源就這麼多。
其他修士，如何不壓抑憋屈？
這種模式，在現代世界有個大問題——若有人天縱奇才，便能鳩佔鵲巢。
可憑着道果對修士的控制力，三大族又沒有這種擔憂。
說起來，昊日山的模式，還是比魔門多了個上升通道。
“那石難當呢？”
“他出身陸族，是一個嫡系族人的弟子，我聽聞……若是此次立下大功，便能獲得陸姓。”
鄭法慢慢點頭，慢慢道：
“謝仙子也這麼說。”
“你方纔是在跟謝晴雪聯繫？”
“是，我問她，昊日山道果如今是不是開放了真傳功法，如果是，誰又能得到傳承？”
章師姐聞言，了悟道：“你是在問燕掌門。”
“嗯，這種事情，燕掌門瞭解得更多些。”
鄭法看了眼韓老，這老頭耳朵厲害，可不敢離化神修士太近，太高端的情報，弄不到手中。
“燕掌門怎麼說？”
“燕掌門說。”鄭法的表情古怪，“好像昊日山三聖是有意開放道果傳承，但……三族之人似乎不幹。”
“嗯？”
“現在的情況便是，三族放低入族的門檻，但不入三族，依舊無法獲得完整的昊日山真傳功法。”
章師姐表情震撼，口中喃喃：“反抗道果意志，還成了？”
“可能不是明着反抗，而是陽奉陰違，大概三聖也得考慮自家族人，又或者是資源不夠，所以退讓了一步……”
“即便如此，這三族修士膽子也太大了。”
鄭法也是頷首。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修士逆着道果來的。
傳播道果法門，對道果修士有好處，可對三族修士不利，甚至會破壞昊日山長久以來的權力結構。
他們的特殊地位，一開始就依賴於這道果功法。
只是沒想到，他們能扛住道果的壓力。
門戶私計，竟能讓他們不顧生死？
想到這裡，鄭法心中越發確定，百仙盟中，不允許有這樣牛逼的存在。
拋開了對百仙盟未來的想法，鄭法又道：
“如今看來，想要獲得《赤霄玉冊》，只能從三族入手。”
“以我在重玄宗表現出來的修爲天賦，還不足以打動石難當……”
“更不用說入三族。”
按照韓老所言，想要入三族得真傳，必須拜師三族的嫡系，如今石難當恐怕都沒這個資格。
從那六位化神的表現來看，此事也並非如此簡單。
“你要‘進階’元嬰？”章師姐似乎明白了鄭法的打算。
“是要讓李浩變成元嬰修士，但不單單如此。”
鄭法看向殿外，天宮島上出現了一道門戶，蕭玉櫻帶着考古小組，茫然地走入九山界中。
“出事了？”
她朝鄭法問道。
鄭法卻沒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後懵懂的沐青顏，眼含期待：“你之前是不是說，百仙盟有些昊日山修士遺留的洞府？”
沐青顏乖巧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這些修士中，有沒有姓楊，或者姓雲姓陸的？”
蕭玉櫻尚且茫然，顯然不知道鄭法爲何問這個問題。
章師姐和韓老對視一眼，都張大了嘴巴，看着鄭法。
……
半年多之後，百仙盟的一處山谷中忽然射出虹光，天空雲蒸蔚霞，山腰靈氣潮涌。
附近的數十個修士，都被這奇景吸引，縱起雲頭，朝山谷飛來。
“有寶貝出世？”
有人興奮問道。
“像是個秘境！”
這話音一落，幾道流光便急不可耐，朝着山谷中衝去。
其餘人見狀，亦是忍不住心中貪婪，生怕被人搶了寶貝，趕忙尾隨其後。
最當先幾人剛剛越過山頭，卻像是遇上了什麼極恐怖的事情一般，連滾帶爬地往外飛，口中還在呼喊：
“元嬰劫！”
“有人度元嬰劫！”
他們身後的修士一聽這話，趕忙拔雲就往後跑。
元嬰劫威力強大，他們挨着就死且不說。
這山谷中有個元嬰修士，才更加令人害怕！
山谷上的天空，雷雲密佈。
金色的劫雷，自黑雲中如雨點般的劈落。
一聲聲轟鳴聲中，山中草木凋零，碎石亂飛。
“這天雷威力，果然是元嬰劫！”
這些修士遠遠看着山谷，目光中有些羨慕，又有些隱藏的貪婪。
可讓他們失望的是，半個月過後，雷消雲散，又過了兩日，一道宛如烈陽身影，自山谷冉冉升起。
這位修士，竟是連心魔劫都輕易度過了。
那身影的元嬰渾身金燦燦的，映得漫山石壁，金碧輝煌。
他回首，望了山谷中一眼，朗聲道：
“重玄李浩，今日證得元嬰！”
說罷，他似乎有所顧忌，飛快遁走。
附近修士，倒是依舊在此處流連。
“李浩？重玄宗又多了一個元嬰修士？”
“我聽過他，他搶了不少百仙盟的靈器……如今竟然元嬰了。”
“難怪跑得這麼快，這是怕被九山宗抓到了。”
七嘴八舌地聊着天，他們好奇地朝山谷中飛去。
“秘境！難怪這李浩能證得元嬰！”
“這……這不是昊日山的標誌麼？”
……
神火山頂，石難當忽然皺了皺眉頭，朝一旁的一個化神修士問道：“山中爲何如此喧鬧？”
那化神側耳細聽，眼睛微睜，語氣詫異：“他們好像在說……李浩凝結元嬰了？”
石難當一怔，連手中的法訣都停了，也聽了一會，纔不解道：“竟是真的？”
他手指一彈，朝山下打出一道傳訊符。
半柱香後，重玄宗掌門帶着兩位長老上了山頂。
“李浩元嬰了？”
他直接問道。
重玄宗掌門臉上帶着笑意：“回稟上人，是外面傳來的消息，李浩已經結嬰。”
“怎麼這麼快？那李浩之前在你們門中，似乎並不出衆。”哪想石難當不僅不開心，反而皺眉問道，“他身上可有蹊蹺？”
“……蹊蹺？”
重玄宗掌門語塞片刻，不由看向身旁九長老。
九長老躬身道：
“李浩給我發了傳訊符，他是得了機緣，進了個秘境，僥倖結嬰。”
“秘境？”石難當臉色稍緩，嘴角倒是有了些笑意：“這倒能說通了，這李浩倒有些氣運。”
說到氣運兩個字，他臉上忽然鄭重許多，口中喃喃：
“聖祖說過，玄微將變，是龍蛇起陸之時，這李浩往日平平，如今卻一飛沖天……”
他話音漸漸低沉，微不可聞。
可山頂衆人，卻紛紛駭然對視，腦海中都蹦出了一個傳說：
大氣運之人！
這種傳說聽着無稽，可偏偏歷史上就是有些修士，奇遇不斷，像是天地親兒子，短時間內就能橫空出世。
如今玄微修士中就隱隱有傳言，說鄭法便是大氣運之人。
難不成這李浩……
“不輸鄭法……不輸鄭法……”石難當喃喃兩句，忽然擡頭，朝九長老說道，“李浩人呢？”
“說是要鞏固修爲，覓地閉關去了。”
“等李浩回來，你讓他來見我。”
九長老恭敬點頭。
石難當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不知長老你可願割愛？”
山頂衆人又是一愣。
石難當接着說道：“我要是能立功回山，便能被賜聖祖之姓，這李浩資質過人……”
九長老還未回答。
其他六位化神卻互相使着眼色，心中對李浩有些羨慕。
石上人這是想要收李浩爲徒啊。
到時候，李浩便也是三族弟子，比他們身份還高。
這石上人之前還只將李浩視爲工具，此番卻態度大變。
可一想李浩這驚人的進步速度，他們又不知道羨慕誰是好。
“是！”
九長老沉默半天，才咬着牙點頭道，似乎極爲不甘。
“對了，那秘境是什麼人的？”
“聽李浩說，是昊日山前輩的。”
石難當愣了下，又笑道：“此子，倒是與我昊日山有緣！”
言語中，滿含期待。
……
十來日後，鄭法纔回了神火山。
他一上山，就被重玄掌門抓着往山上走。
九長老低頭在他身後，往日對他橫挑眉毛豎挑眼的八長老，倒是擡頭朝他笑得親切極了。
“李浩……”
“掌門？”
“你日後拜了石上人爲師，可莫忘了你是重玄宗出身。”
重玄掌門殷切叮囑道。
鄭法抿了抿嘴，輕輕點頭。
“快！隨我上山去見石上人，你可多些禮數，免得錯過了天大機緣！”
“……”
四人並肩上山，七位化神修士，十四隻眼睛，都落在了鄭法身上。
“石上人，我帶李浩來拜師了！”
重玄掌門笑道，他轉頭目視鄭法，像是在示意他抓住機會。
鄭法卻長身而立，像是沒看到他的眼神。
“……”
山頂，一片尷尬的寂靜。
“李浩……”
重玄掌門急了，小聲道。
可石難當忽然站了起來，他目光落在鄭法腰間一枚玉佩上，神色驚疑地打量了許久，纔像是確定了這玉佩來歷。
他趕忙落在地上，朝鄭法拱手道：
“拜見叔爺爺！”
“……”
唉！爺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