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說,有人給了你銀子,讓你頂罪,是什麼時候的事?那個人又是誰?可有證據?”李聞溪步步緊逼,不想給二黑子留喘息時間。
如果他在撒謊,那麼前後幾個問題的回答很容易出現矛盾疏漏,畢竟回憶真實記憶和現編答案可不一樣。
“是杜府的一個家丁,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字。”
“當時我沒想到地上會有死人,還以爲是哪個老爺喝多了酒,醉倒在地,後來想想不對,老爺們都有人伺候,即便自己喝多了,還有下人幫忙,怎麼也不會讓他躺在地上的。”
“我大着膽子湊上前去看,就看到那老爺胸口插着把刀,還有血正從刀口一點點往外滲。雖然我以前也見過死人,但那些要麼是凍餓而死,要麼已經死了許久了,血早幹了。”
如此直面一個剛死之人,他的雙眼還大大地瞪着,就像隔着陰陽界,瞪向了自己一樣,怎麼能讓二黑子不害怕,說到底他才只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
“我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然後就知要糟。那可是杜府,引來了人,自己還跟死屍共處一室,根本解釋不清楚。因此我沒顧得上順東西,立馬想逃。”
“還沒跑出門,就被人堵住了,他穿着杜府家丁的衣服,蒙着面,手裡還拿着棍子,將我逼回室內。”
“殺了人就想跑?”蒙面人冷哼一聲。
“小的沒有!”二黑子連忙跪下求饒:“小的只是個偷兒,進來就撞見這位老爺死在地上,真不是小的,求求您了,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這屋裡沒有其他人,除了你還能有誰?你認下這殺人案,還能進牢裡吃幾頓飽飯。”
二黑子又不傻,此時哪還不明白蒙面人是什麼意思,他指着對方:“你、你纔是兇手!”
蒙面人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掏出五銀的銀窠子,在手上拋了拋:“你可還有家人?從了我,這五兩銀買你一條命,給你家人花用,如何?”
亂世人不如狗,買一個大活人根本用不了五兩銀,二黑子盯着銀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就是個小乞丐。七八歲上,身爲佃農的父母死於山匪,他是被他們藏在地窖中,才僥倖留下一條命,輾轉來到淮安討飯。
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確實艱難,有好幾個冬天,他要不到吃的,都以爲自己馬上就會凍死,剛開春,家家戶戶都缺糧,他已經餓了好幾天了。
還有小英兒。
他與小英兒是三年前初到淮安就認識的,小英兒比他還小兩歲,卻從生下來就被拋棄,是老乞丐拉扯着他長大,前幾年老乞丐餓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
乞丐也是有地盤的,二黑子初來乍到,被人欺負排擠之時,是小英兒收留了他,教會他淮安城的生存規矩,要到的吃的也會分他一半。
兩個人相依爲命三年了,可現在小英兒病得很重,燒得直說胡話,他討不到錢,看不起病,就連吃食都沒能喂小英兒幾口。
如果自己一條命,能換小英兒看大夫活下去,他是願意的。
活着這麼難,不如死了乾脆。每當日子太艱難的時候,他總會這樣想。
現在他一條命還能值五兩銀,能換回自己最好的兄弟的命,何樂而不爲呢?
看出他的心動,那蒙面人又加了一把火:“我可以保證,讓你的家人好好活着,至少不會餓死。”
小英兒纔剛九歲,以後日子還長着。二黑子再也沒有猶豫,點頭應下,卻又有些不放心:“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的?”
萬一他被抓走,判了死罪,這個人改了主意,不給小英兒錢了,自己豈不是白死了?
“我允你拿着錢回去,處理好家人的事,再來投案。如何?”
二黑子聽到這話,心頭一喜,淮安這麼大,到時候自己貓狗洞裡一藏,這蒙面人要去哪找他,嘿嘿,白撿五兩銀,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當然,我跟着你一起。”他心猛地一沉,是了,他本人才是那個傻子。
既然答應了,那就走吧,兩人一前一後,十分順利地走出杜府,甚至都沒用再從他進來狗窩鑽出去,而是直接來到了一處無人把守的角門。
二黑子因此更認定,這個蒙面人一定是杜府的人。
他找到小英兒,讓蒙面人抱着送去醫館,又付了診費和治療費,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跟着蒙面人回到杜府。
那蒙面人很是細心地把前後所有細節都爲他串了一遍,從他如何進府,如何殺人,刀是哪來的,插中了人什麼部位,等等等等,事無鉅細都說了一遍。
接下來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蒙面人離開後,二黑子的驚叫很快引來了家丁,他老實認罪,被判了斬監候,一直安安靜靜在牢裡等死。
別人都覺得難吃的牢飯,卻讓他不再腹中飢餓,能吃得飽飽的,近一年的階下囚生活,是他流浪以來最舒服的日子。
但是越臨近行刑日期,他越害怕。
獄卒們看他小,時常逗他,說像他這樣的殺人犯要下地獄的,以後不能再當人了,要當豬當狗,被人打被人吃。還說砍了頭,他的屍身不完整,再無人收殮的話,就要永遠當個孤魂野鬼了。
總而言之的意思,就是他死之後,還要繼續受罪。
再加上他們嚇唬陶勇的話,都刺激着小少年的脆弱心靈,他終於受不了了,內心深處求生的渴望佔據了上峰,這才跳出來喊了冤。
卻是有些難辦,李聞溪不知該如何做。
二黑子現在的說辭也有道理,她該不該管這閒事呢?
一個小小的書吏質疑上官,開了她都算上官仁慈。但到底是條性命,她還是心軟了。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找林泳思彙報一下情況,如果他也不讓自己摻和,那自己就丟開手。
林泳思聽明白她的來意,皺起了眉頭:“你確定他是替人頂罪,並非真兇?”
“不能說確定。”李聞溪哪敢打包票,只含糊地說:“就是覺得一條人命,有疑點必要查清纔是,是他殺的,絕不姑息,不是他殺的,便當做了善事。”
本來一個縣衙,判了死刑得有三層覈准,本縣判決一次,州府複查一次,大理寺覈准一次,最後才能驗明正身,押赴刑場。
現在官府建制不全,淮安府的審覈就是走過場,難免會有紕漏,再確認一次也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