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高興非常,就等着子時一過,全家熟睡,他好下手,左等右等,一院子的禽類也沒了叫聲,終於熬到了時辰,掩耳盜鈴般從身上扯下來一塊布把自己的臉遮上,於是拎起鐵斧輕手輕腳的走進常娥父母的正房,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躡手躡腳地走到牀邊,看其夫妻睡得正香,就開始在房間內翻看尋找,終於在一個衣箱中翻到了金燦燦白澄澄地心愛之物,卻苦於無法搬動,揣入一懷又過於笨重,行動不便,將懷中的又拿出了一半,尋思怎麼才能一塊不落的都搬走。常母因白日行路乏累,睡得很沉。常父因聽到些許動靜就醒了過來,披衣點燭,看到吳剛拿着鐵斧站在存放金銀的衣箱前正在思索,於是輕輕的打開房門,大聲呼喊捉賊。常母聽到丈夫呼喊從夢中驚醒,剛欲坐起,只見吳剛歹心頓起,向前跨了幾步,掄起鐵斧就向常父頭上劈去。常母驚呼更甚。
電光火石間,一道金光閃過,吳剛的鐵斧被手劍劈落在地,吳剛與金衣人鬥了沒幾個回合,知其不敵,一個虛招,吳剛向門口衝去,奪門而出,將常父推撞在門框上,頭上血流如注。家下等人才急急趕來,追人的追人,找郎中的找郎中,七手八腳將常父擡到牀榻之上,常父雖保下命來,從此語言含糊,不能起行,癱瘓在牀。
金桂那一晚聽到呼喊,以迅雷之勢跑來救人,傷口又裂,與吳剛鬥完還是遲了一步,沒能救起常父,很是愧疚。後又調養了幾日,按時吃藥,一月餘,身體才恢復如初,爲了報恩,金桂留在常家,每日細心照料常父,如侍奉親生父親,以至於常娥母女有時都插不上手,還將自己就是被吳剛所傷,並非人類與常娥和其父母都已坦白,其餘人皆不知。常雄夫婦先幾日還會探望,後數月不來,常母常嘆:“久病牀前無孝子啊!”
一日,常母拉着常父的手,溫言道:“老爺,也許我們真的老了,從你攤倒之後,我每日裡都在想着我們共同走過的日子,想想你我因媒妁之言,訂婚成親之前從未謀面,拜堂後,紅燭帳下你揭下我的蓋頭,看了又看,喜愛非常,整日裡將我擁入懷中,甜言蜜語,父母責怪你不思進取,太過兒女情長,你卻還是愛我如常。後來我們生兒育女,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常母嘴上含笑淚落常父手背。
“哎!都快一輩子了,我們的兩鬢也從青絲染了白霜,我的臉上也是皺紋滿布,容顏不在了,我們的兒女也都長大了,可你還是待我如初。這一生,有你的陪伴與愛,死而無憾了。”常母將常父的手放在自己的臉旁摩挲着。常父真想把這個陪着自己一起吃苦受累了一輩子的髮妻再次擁入懷中,卻恨其自己動探不得,嘴裡含混不清,淚如雨流,常母默默的用手帕幫着擦乾。
“你怎麼說倒就倒下了呢?每天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難過,恨不得此時受罪的人是我。每當睜開眼睛,看到你還在我身旁,我就覺得還是那麼幸福,可我怕——我怕,有一天,當我醒來時,你就——你就——不聲不響離我而去,連句告別都沒——沒有,我——又——又該怎麼過這以後的日子呢?” 常母哽咽的抱着常父痛哭失聲。
常娥與金桂同時走到正房外,常娥聽着母親的哭訴,愈打開房門的手放了下來,默默的流着淚,坐在臺階上,金桂也陪着她坐了下來。在金桂的心裡,她還是那個冷豔、高傲,平時很少言語,無事時,對着他,也就是廣寒宮中那顆金色桂樹發着呆,嘆着氣,偶爾會跳上一曲舞的嫦娥仙子。他的整顆心都會因了她的一顰一笑而顫動,更何況此時,心愛的她哭的雨打芭蕉。他伸出手來將常娥擁入了懷中,常娥沒有躲開,繼續着自己的傷心。去瑤池壽宴爲嫦娥解圍前,金桂暗想王母一直都有心懲治嫦娥偷藥飛昇,玉帝戀其美色,終沒治罪,玉帝追愛不成,這幾千年也就冷了心。王母能等到如此良機,怎能錯過,這一次最大的可能,就是將嫦娥貶下凡塵,了卻心頭之患。而嫦娥跳下凡界臺時,忘川水於無形中灌入腦中洗去過去種種,曾經的種種都將遺忘。自己跳下妖界臺後也會如此,他不想遺忘,也不能遺忘,於是抱着被罰上加罰的危險,去太上老君處求一顆固憶丹,太上老君掐指一算,心下明瞭,知其嫦娥與他還要經受一番緣劫,反正玉帝也管不了他許多,一粒仙丹對他來說,有用纔是好的,所以二話不說,命童子給了一顆。欲跳妖界臺時,趁太白金星不備,偷偷吞了下去。
屋內的哭聲漸止,又聽裡面傳來常母的聲音:“你曾說,小娥從小長得就向我,所以打她落地起,你就疼她愛她,甚至有時都超過了我對她的愛,我知道,因爲愛我你才更愛她,對不對?”常母仍是握着丈夫的手,淚水仍如斷絃一般顆顆滑落。
“如今她也長大了,年齡也不小了,村裡向她這麼大的女孩子該訂婚的都已訂婚,該成親的也都成了親,甚至有的連娃兒都抱上了,我們倆再喜歡,再疼愛這孩子,終究有離開的那天,也不能留她一輩子,還是要給她找個好人家是不是?” 常父仍淚流,點頭表示同意。
常母繼續說道:“什麼妖也好,精也罷,只要他有一顆善心,比黑了心的人心要強得多,你說對不對?我看金桂這孩子,雖與我們人妖殊途,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你我的孝順也是有目共睹,不像是裝模作樣。再從他對小娥的言行與眼神,都覺其對小娥是真心實意,應該不會委屈了我們的寶貝女兒,你說呢?” 常父仍點頭。
“我看兒媳,並非善類,也許在我們倆都入土後,小娥這孩子要受些苦頭,所以爲她找一個真心待她,又能保護她的人,你我九泉之下都能安心,是不是?”常父仍是流淚點頭。
“娘,我不嫁,你們要是走了,我陪你們一起去。”常娥聽到這,推開房門闖了進去,金桂也跟了進去。
“好孩子,說什麼傻話,我們倆總有一天要離你而去啊!”
“女兒——女兒真的捨不得離開爹孃啊!”常娥撲在母親懷裡痛哭流涕,母親疼愛的撫摸着女兒的頭髮。
常母拉過金桂的手,又拉過女兒的手,“金桂,我知道妖有好妖,人有壞人,我能看出你對小娥的一片真心,今天我把女兒的手交給你,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都希望這一輩子你都能帶她如初,即使她病了,老了,你也不會嫌棄她,拋棄她。”
金桂跪在牀前,指天爲誓,“我金桂,願向蒼天厚土發下毒願:如若此生此世,我有背棄、拋棄髮妻常娥之行,我願受天雷地火,身首異處,魂飛煙滅之罰。”
“好孩子,我相信你。”
常母從平時做活的小笸籮裡拿出剪刀,將女兒與金桂的頭髮各剪了一縷,將黑髮與金髮編在了一起,放在了一個繡着紅底一對白色鴻鵠(天鵝)的絲囊中,說道:“世人都說鴛鴦忠貞,其實不然,鴻鵠纔是真正忠貞之鳥,只要一方死去,此生或是與伴同死,或是不娶不嫁,直至孤獨終老,我希望你二人此生也能如此。”常母託着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的手,將絲囊放在了上面。
常娥臉掛淚痕看了看母親,又與金桂對視了一眼,金桂給了她一個溫柔又堅定的眼神。
幾日來常娥很少言語,仍一心戀着夢中公子,心內愁苦,卻爲了讓父母高興,輾轉了幾夜,終因孝順,說服了自己。
吳氏聞其風聲,怕家大田多的公婆將家產都分與常娥與未來女婿,夫妻二人每日開始獻殷賣勤。
常娥與金桂拜堂成親之時,吳氏過去與公公餵飯,氣憤數落,喂得裡裡外外皆是,往嘴裡塞得滿滿當當,公公因噎上不來氣,吳氏不管,嘴裡嚷着:“噎死你個廢物。”公公因噎帶憤一命嗚呼。吳氏見公公瞪着眼睛一動不動,嘴裡被塞滿了飯菜,先是有些着急害怕,後來想到常家家產事在必得,而且常娥大喜之日死了父親,傳出去必定會有人嚼舌說常娥命硬克父,於她夫妻更爲有利,也就無所畏懼,自己動手將公公收拾乾淨,穿上準備好的壽衣。一切停當,實在哭不出來,自己狠狠擰了一把自己,哭嚎着出去公之於衆,喜筵頓時變成了喪筵,紅帳換成了白聯,喜服換成了披麻。常娥與母親哭得是肝腸寸斷,母親一急,哭暈了過去。常雄只是悲咽了幾聲,吳氏無淚,卻是裝模作樣,悽悽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