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饒有興致地守在門前,投向蕭翊的眼睛似有笑意。
蕭翊淺笑,背對着門自顧自地酌酒吃菜。
人已在門外,門上響了兩下,剛一句,“公子,打擾了。”那門便“砰”一聲被人猛地推開。
秦燕反應也不是一般地快,“嗖”地退到蕭翊身旁,並未被門打到。但眉卻不自覺地收攏起來,顯然是對來人的莽撞舉動有些不滿。
門大開,餘勁震得門板微顫。門前一個體形魁梧的男子已擡腳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白鬍子老頭,滿臉的怒氣,嘮嘮叨叨地念着,“你這粗野的蠻人!做事就不能有點章法?!”“你看看,就不怕嚇着人嗎?!”
魁梧男子卻朗笑起來,那笑聲震得人耳朵疼,“我們學武的可沒你們讀書人那麼多規矩,怎麼盡像個女人家婆婆媽媽的——”
說完又大笑起來,接着跟了幾句嘲諷的話,氣得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好生熱鬧,倒是把原本在屋裡的人忘了個乾淨。
兩人鬥了一會,纔想起屋裡的人,轉頭見一紫衣俏公子正扇着扇子打量他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紫衣公子的旁邊還有另一位白衣公子,背對他們坐着,他們這般吵鬧,也不見他回個臉,只顧自已吃喝。
魁梧男子和白鬍子老頭盯着兩人看了半晌,這兩位公子果然像別人說得那樣,真是生得俊美不凡。兩人又不約而同看向白衣公子,光看背影就像個仙人似的,不過,這背影怎麼看都覺得眼熟。
“兩位這麼急着趕來,可有什麼事?”秦燕扮起男人來,不僅面容俊秀異常,就連這一舉一動也盡顯出男子氣概。手中摺扇一合一展,輕輕搖上一搖,在人眼裡別提有多麼英俊瀟灑,氣度不凡。
面前兩人皆是一驚,卻見那魁梧男子嘆了口氣搖着頭對她道,“這位公子確實長得英俊不凡,在這世間也可算是人中龍鳳,但可惜你的面相太過女氣,如若生爲女兒家倒好些,定是位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可惜是位公子,想來就連公子這般的容顏在那人面前也會暗淡下幾分。”
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秦燕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原來是聽了樓下那些人的閒語,明着來看人的。這人還真是夠無理,也夠坦白的。
秦燕嘴抵着扇子失笑出聲,這個動作太過女性化,魁梧男子和白鬍子老頭都不約而同得瞪大了眼,她轉而輕咳兩聲,說道,“這位兄臺真是會說笑,命是天定的,人的這副臭皮襄是爹孃給的,長得或美或醜又乞是我們可以抱怨的,兄臺這般杞人憂天,又是何顧?”
“公子不要生這莽夫的氣,他這人就是這樣,就愛說些氣人的混話,得罪的人多得去了,公子大可不用與他計較。”白鬍子老頭向秦燕拱一拱手,同時不忘瞪旁邊的“莽夫”一眼。
“林落堯,你這老東西!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這不是在幫你說話嘛!白鬍子老頭又瞪他一眼。
秦燕輕笑,“兄臺剛纔說像我這般的容顏在那人面前也會暗淡幾分,這‘那人’指的是誰?燕某倒有幾分好奇。”說完看一眼身邊的喝酒人,揚起的笑也多了幾分玩味在其中。
魁梧男子突然正經起來,“公子不要奇怪,這世上能比得上公子這般相貌的也不會有幾個,那人公子定是知道的,那便是我朝響噹噹的人物,靜宣王是也。”
“你是說那位智滿天下,顏如天人的靜宣王?那倒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嘵的大人物,兄臺把我和他比,燕某當真是自愧不如。”
看那男子臉上揚起幾分得意,又見身邊的人未有動靜,秦燕又道,“靜宣王自然是名滿天下,但兄臺如此維護靜宣王,難道兄臺和王爺有些交情?”
那男子讚許地看向秦燕,這位公子很是機智聰明,“我等小人對王爺自然是敬仰非凡,交情是不敢當,只是……”
他們正談得起勁,一旁的白鬍子老頭半晌沒插話,只是盯着白衣公子的背影琢磨了一陣。越看越覺得熟悉……
“王爺!”白鬍子老頭側臉一瞧,卻是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這一聲叫得怪響,把“相談甚歡”的兩人嚇了一跳,魁梧男子聽後臉色也是一變,只瞧了白衣公子一眼便跟着半跪在了地上。
“你們兩人到哪裡都是這麼熱鬧,別人想清靜都難。”蕭翊終於出聲,緩緩轉過頭,看了跪着的兩人一眼輕嘆了口氣,又見秦燕在一邊偷笑,嘴角便揚起來,“你也是,就是愛胡鬧。”
她撇撇嘴,“他們不是說我長得沒你漂亮嘛,我哪會服氣。”地上的兩人不禁一怔,魁梧男子更是深低着頭不敢出氣,想來也是意識到自己剛纔說的話有些太過放肆。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當事人會在這裡,他可是從來也不喜歡熱鬧的人,今天怎麼興致那麼好跑這裡來了?這公子又是誰,竟可以在王爺面前如此放肆,
秦燕卻是笑了笑又說,“不過,剛纔他們那樣贊你,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沉住氣到幾時。”
“你以爲呢?”蕭翊問。
“哼!你這人定力好得不得了,當年就不該讓你去那破廟學跟着那羣臭和尚學那些有的沒的,現在都不好玩了。”
蕭翊笑起來,又看了仍跪着的兩人一眼,“本來想好好吃頓飯的,沒想到會出來兩個陪客。”兩人一聽,跪得更“深”了。
秦燕不禁好笑,剛纔還把人贊得像神仙下凡一樣,怎麼如今見了真人,卻連口氣也不敢出了。
蕭翊倒是淡然,“都起來吧,我並沒有怪你們的意思。”
兩人起身,蕭翊請他們坐下,他們也不敢推脫,謝過便正正經經地坐下來。
“都是熟識的人,不用那麼拘束。這是我的朋友……燕公子。”蕭翊不好介紹,只好順了她的話說下去。兩人都向她點點頭,全然沒了剛纔的隨性。
“燕兄,這兩位是……”
“等一下,王爺,你何不讓我自己猜猜呢?”她將手中摺扇一合,嘴邊掛起一抹閒笑,她用扇子抵着額頭,閉眼想了一會。
“先生可叫林落堯?”轉而問那白鬍子老頭。
“正是。”這白鬍子老頭看來已過花甲之年,白頭髮白眉毛白鬍子,年紀雖然大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還有心與年輕人鬥嘴,也算是老當益壯。秦燕見他衣着端正樸實,並不像是商賈之流,其行事又有條有理,只是愛說教憑理,渾身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酸腐之氣,剛纔問了他的名字,又是和玉狐狸相識的人……
秦燕輕點下頭,心中似已有數。
“燕某見過林大人。”秦燕向林落堯拱一拱手,林落堯一驚。
她笑了笑,“燕某雖然孤陋寡聞,但是與王爺相識的林落堯,恐怕也只有貴爲太子太傅的林大人您了。”
“那這一位……”她又看向一旁的魁梧男子,“想必就是鎮南大將軍金呈巾了。”
“燕公子真是聰慧無比啊!”金呈巾忍不稱讚起來,林落堯也摸着鬍子點頭贊同。
她一笑置之,端起酒輕啄起來。
林落堯和金呈巾可是出了名的一對活寶,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林落堯原本只是一位教書先生,因學識廣博,爲師重道,在京城頗有些名氣,後來傳到武元帝那裡,得天子詔見,武元帝贊他品行端正,重師德學廣博,親自提攜他爲太子太傅。但林落堯晚年爲官,原來便只是個教書的,脾氣性格又太過文人酸腐耿直,自然不善混跡官場。不過,說來也怪,林落堯雖爲文人又不善交際,卻和鎮南大將軍金呈巾是忘年之交。
她瞟向金呈巾,淺淺一笑。被金呈巾瞧見,也不知她什麼意思,摸着腦袋十分迷糊。
金家世代爲武官,前朝時更出過幾位神勇過人的大將軍,後因前朝迂腐,金家受奸人所害,險些遭受滅門之災,幸好後來被先帝暗中所救,金家爲報先帝救命之恩,舉家南下投靠先帝,金呈巾之父金義元便是先帝歸統時的大功臣,江山一統之後,先帝封金義元爲鎮南大將軍,駐守西南,並準金家世子世襲此封號,金義元死後由長子金呈巾襲鎮南大將軍之封。金呈巾是個直爽之人,三十來歲,長着一雙虎目,身材魁梧,天生大力,聽說可以一下舉起兩百多斤的東西卻毫不費力,年少時更是以一抵百,英勇果敢無人能敵。金家駐守西南,金呈巾很少回到京城,但金呈巾爲人仗義卻行事鹵莽,滿朝上下得罪過的人比林落堯還多。雖說如此,可他與林落堯卻相當合得來,雖然兩人一見面不免會引起口舌之爭,但這對活寶是出了名的“損友”,越吵感情越好,連當今天子也是看得無奈。
說白了,這兩人,一個是酸腐至極的教書先生,一個是行事鹵莽的勇猛武夫,怎麼看都是八稈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卻奇怪地成了忘年之交。
既然林落堯在此,這身邊的人必定就是金呈巾。
她的嘴角勾起,話說這兩人與玉狐狸的交情應該都不淺,林落堯曾公開誇過靜宣王是“才智無雙,天下不出其二”,這老頭對蕭翊的贊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本來,文人嘛,彆扭的時候腸子裡可以打足八九個彎,但一旦豪爽起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對蕭翊的讚賞便是如此不加掩飾,這是朝野之上人盡皆知的事。
再說這金呈巾,當年先帝遺詔,傳位太子蕭堇,也就是如今的武元帝,但不知何顧,卻又將鎮南大將軍鄙下三十萬大軍歸於靜宣王蕭翊。有人曾猜測是先帝唯恐金家在他老人家百年之後生有二心,爲分其勢力才下此計。也有人猜測,先帝是爲保靜宣王周全,留下這三十萬重兵,以防太子蕭堇妒纔對其不利。但無論是何原因使先帝爲蕭翊留下這三十萬鎮南軍,這金呈巾即爲大將軍但歸於靜宣王卻是滿朝皆知的事,他與蕭翊自然相熟。
這兩人如今如此拘束,難道是因爲她在這裡?
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嘴角的笑很是古怪,林落堯和金呈巾被她上下看得不自在,卻因爲她是靜宣王的朋友,不好發作,只能呆坐着心裡起了毛。
“燕兄,你不是說愛吃這裡的脆皮鴨嗎?爲什麼不多吃一點?”蕭翊輕淺地一句,便把她的神識拉了回來。
“還是王爺最知我的心思。”興許是忘了此時自己着着男裝,只見她眉眼一展笑得極甜,自顧自地吃開來。這一笑在旁人眼裡如同桃花初開,蕩得人心輕揚,讓坐前兩人看得呆住,反過來盯着看了她許久。
這公子不生爲女子真是太可惜了。
耳邊傳來輕咳,“呈巾,這次打算在京城呆多久?”
“回王爺,呈巾已奉詣三日後回蒼州。”
“那麼快。”本該吃驚,但蕭翊的語氣卻淡淡的,似是意料之中,“他還是不放心嗎?”
看着一旁的秦燕吃得正香,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輕輕嘆息,“只可惜你每次回京都只能呆上小半個月,也沒在京城好好玩過。”
“王爺不必掛心,這京城本來就讓人悶得荒,早些回去也好。”金呈巾終又大笑起來。
“是想老婆孩子了吧。”林落堯忍不住又插一句。
“你——”
“可是等後日小公主滿月宴後再走?”蕭翊輕笑地啄着酒,問道。
“是。”
“皇上的話你可要好好記着,西南那邊還要靠你們金家,。”
“是,不過……”
“有些事你不必多慮,先皇遺訓你可記可忘,只要我明白你這片心意就好。”
“呈巾謹記。”
蕭翊點頭,又問林落堯,“太子這幾日的功課如何?”
一談起太子,林落堯氣得連胡氣也要吹起來,連連嘆了十幾口氣。
蕭翊也知太子是個淘皮鬼,林落堯這個太傅並不好做,安慰道,“太子雖然淘皮,但聰明得很,只是要辛苦林大人了。”
林落堯聽了又連嘆了幾下,足見無奈如何。
三人又聊了一會,直到秦燕一人把桌上所有食物都席捲而空,蕭翊帶着秦燕先行離開。
餘下驚異的兩人盯着桌上空空如野的餐盤發了好一會兒呆,燕公子真是好味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