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風的話一說完,臺下立刻炸開了鍋,驚呼和議論像翻滾的潮水一樣迅速在人羣中擴散。
臺上的李玉白呆呆的望着薛凌風,半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霍君則是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凌風一直沒有等到李玉白的答覆,便轉過身,擡眼看着他,“李護法?”
李玉白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聲音卻因爲覺得難以置信而十分不連貫,“是……是有,既然莊主願意爲其代刑,死罪自……自然可免。”
薛凌風點點頭,又重新看着霍君,把刑冊還到他手上,“霍護法,你既然說這刑冊上是按律法的規矩定刑,那就按你說的來。”
霍君低頭看看刑冊,又擡頭看了看薛凌風,他到此時此刻仍然說不出來話。
“莊主,不可!”
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餘凡,他急急忙忙從高臺上下來,趕到薛凌風身邊,“莊主,萬萬不可!”
餘凡雖然對千影門裡的刑規不是十分懂,但是他也知道那本刑冊是分兩卷而成的。前一卷只是責罰,雖然過程痛苦,但是其目的僅是爲了讓人牢記教訓,並不摧殘筋骨;後一卷纔是刑訊,是對付罪無可恕的叛變者或者是抓來審問的敵人,不會管人受多少傷,也不會管人抗不抗得住.
他方纔眼見那霍君已經把書翻到最後幾頁了,就知道不會有好事,他沒想到薛凌風已經看過書了,還做這樣的決定.
薛凌風淡淡的看他一眼,然後搖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不想聽.”
既然只是替刑,刑罰就自然不會有所減免.
薛凌風代替雙飛跪到刑臺上的那一刻,臺下的驚呼聲更大.
因爲有人替刑,所以雙飛被拉了起來,不用再跪.薛凌風跪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終於有機會跟這個男人說話,儘管這個人到了這一刻還是不願意看他.
“收回你說的話!”
侍衛剛把雙飛身上的鐵鏈解開,他便掙脫他們衝到薛凌風的面前,”你會被毀了,知不知道?!”
侍衛從後面趕上來,把雙飛拉開,掌刑的人走上刑臺,開始脫薛凌風的衣服.
“我求求你了!不要這樣!”
雙飛雖然被拖開到一邊,但是仍在掙扎,只是按着他的人太多,他已經掙不開,無法再靠進到那個人的身邊.
“這是我一個人做的,不管什麼懲罰也是該由我來承擔!”
薛凌風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雙飛的話,不發一語的跪着,任由別人脫他的衣服,他始終不朝他的影衛看一眼,只是盯着那放了烙鐵的爐火發呆.
橘紅的火焰沒有溫暖他蒼白的臉色,也沒有溫暖到他燙得厲害 ,卻感到寒冷刺骨的身體.
“薛凌風,你別這樣!你爲什麼這麼做?爲什麼?”
雙飛看見那些人一件一件的脫掉薛凌風的衣服,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就那樣毫不反抗的捨棄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肯放下的驕傲和尊嚴。
只是爲了保一個影衛的性命?
“你告訴我爲什麼!”
還沒有用刑,只是看着薛凌風赤身跪在那麼多人面前,雙飛就覺得已不堪忍受,如果他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是不是他就會寧可讓歸墟被處死?那此刻跪在這裡的人,就不會是這個人了。
“主人,我求你起來好不好?“
他只算錯一步,他唯獨沒有算到薛凌風會替他一死。原來他還是這麼愛他嗎?只是當時他們彼此都沒有發現?
薛凌風終於有了點反應,但卻是對着身邊的護衛,“讓他閉嘴,我不想聽見他說話。”
侍衛拿來堵嘴的白綢,正待給雙飛堵上,薛凌風冷冷的命令又傳過來,“讓他滾出去。”
“是!”
幾個侍衛架着雙飛往外面拖,無論他怎麼掙扎,他還是離刑臺上的男人越來越遠,直到被層層的人羣完全阻隔,再也看不見,至始至終,那個男人終不曾看他一眼。
雙飛一直被拖到刑堂外面的一棵冷杉樹下面,把他拖過來的侍衛爲了防止他再跑到刑堂裡面去,便用繩子把他綁在樹上。
刑臺上,當最後一個鐵環扣到薛凌風的脖子上時,那種窒息的感覺讓他不自覺的仰起頭,一旁掌刑的幾個人等他自己找到了一個勉強可以適應的姿勢之後,便用鐵寮把他的頭固定在刑架上方的撬槓上。
呼吸越是艱難,肺部才需要用更大的力。這樣,一旦肺葉被鐵針刺穿之後,人呼吸時便會產生生不如死的痛苦。
按照規定,受刑時是不可以用內力扛刑的。餘凡領着御藥堂的老大夫來給薛凌風把脈,只要確定他剛纔喝下去的散功傘已完全發揮效力的話,便可以開始用刑。
大夫把脈時,餘凡就低頭在一邊站着,他知道到了這一刻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他看到薛凌風剛剛被冷水潑過的身體在微弱的顫動時,只能無奈的移開目光。
“他……他看不見吧?”
薛凌風忽然艱難的小聲問道。
餘凡知道他問的是誰,便湊過去,低聲答道:“放心吧,已經帶到刑堂外面去了。侍衛怕他再進來,給綁樹上了,不過您放心,完了就會解開他。“
薛凌風沒再說話,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要用盡他全身的力氣,可是他腦海中不停涌現的那些畫面,卻似乎要把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完全抽離。
雙飛被綁在樹上,根本動彈不得,即使他再怎麼想知道刑堂裡面發生的事,他也只能從被擠到大理石階上站着的人們臉上猜測一二。可是被擠到那裡的人,都是莊裡一些閒散的傭人,他們即使是全力伸長脖子,也難以看清楚形臺上到底進行到哪裡了。
或許這一次,他真的錯了。
雙飛已經放棄了從樹上掙脫下來的努力,他仰起頭看着飄在秋季碧藍天空上的朵朵遊雲。
他覺得它們從他的頭頂飄過,會一直飄到那些已經逝去的歲月之處去。
還是多年前,那麼簡簡單單的日子纔是真正快樂的。
而眷戀那種日子的,不止有他,還有薛凌風。也許正是因爲這一份放不下的眷念,所以才讓他們兩個人誰也狠不下心來斬斷,明明已經不再合適了,卻偏偏要強行的糾纏在一起。
要說他們之間的愛,那也是從前塵往事中帶出來的愛,十年的分離,讓他們這份一直遠遠飛離出塵世之外的愛遭到了現實的猛烈衝撞。
所以,薛凌風的眼睛裡看着他時,總是會現出猶豫和迷離;所以當他救走歸墟的那一刻,就想着不如就此離開,和身邊這個憨厚的男人浪跡天涯。
但事實卻是他們誰都沒有看透的。這份愛或許不堅定,但是仍然執着;或許不純淨,但是仍舊深刻。於是薛凌風還是寧可犧牲一切也要去救他,於是他在最後的時刻,仍是沒有和歸墟一起坐船離開,選擇了死也要回到這個人的身邊。
但他最錯的也就是選擇回到這個人身邊。
因爲這個決定,所以薛凌風現在就不得不在刑臺上爲他受刑。如果當時他走了,過一段長久的歲月,說不定他們彼此就忘記了。
轉眼間,日頭已到了正午。
刑堂外面有着秋季乾燥的溫暖氣候,但這也是寒冷來臨之前最後一次回暖,南去的鳥兒正成羣結隊的從刑堂上空飛過。
而刑堂裡面仍是終年不變的寒冷和溼氣。
“把鐵環都取了,休息一會。”
掌刑的人吩咐手下,讓他們把薛凌風脖子上卡着的鐵環都去掉,好讓他可以呼吸得輕鬆一點。
尖銳的鐵針已穿透他的肺部,牢牢卡在他的肺葉當中,在這個男人的每一次呼吸時,造成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傷害。
臺下的人已經看得沒有一個再出聲的,整個刑堂裡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刑架上的男人鮮血滴落的聲音。
餘凡一直就沒朝刑臺坐着,他早早就把椅子換了個邊,朝着牆擺着。他聽見刑臺上的人說給薛凌風鬆開,這才轉過頭去飛快的看了一眼。
他只看見薛凌風的背影,他左右兩邊,每一邊的背部都透出三根鐵質針頭,那七寸長的鐵針把他的肺葉連同整個身體的穿透。
只看一眼便可想而知受刑人此刻的感覺。
可薛凌風一動都沒有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餘凡搞不清楚他是在強行忍着,還是已經昏過去了。
只是,還沒等餘凡搞清楚,領刑的人便又示意手下的人潑了一桶水過去。
“繼續行刑。”
餘凡頭“嗡”的一聲響,這才休息了多久?他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找同樣是眼睛一直看着地板的李玉白。
“李護法,要不就算了吧?這還得多久啊?”
李玉白也很是同意,他和餘凡一起走到霍君那邊,整個過程,只有他一個人是一點不漏的看着。
“霍護法,莊主本就有病在身,我看這樣也就可以了。”
霍君轉頭看看他們兩個,又轉頭盯着刑臺。臺上的刑衛們已經在準備下一步的刑具了,薛凌風還是默不出聲,任由他們再次把自己的脖子勒住。
鎖好鐐銬後,又是新一輪的鞭打和烙刑,在已經傷痕累累的地方再撕裂新的傷口,然後又在這些地方用上烙鐵。
烙鐵烙下去的時候,薛凌風終於掙了一下,刑架上垂下的鐵鏈也跟着震動起來,發出一陣悶響。
霍君沒再看下去,起身說道:“李護法,既然你主管刑律,便由你決定吧。”
餘凡和李玉白看他往刑堂外面走了,當下便宣佈停刑。
雙飛在外面看見刑堂的人都漸漸出來了,大家都邊走邊議論紛紛。幾個護衛穿過人羣朝他走過來,一聲不吭的給他鬆綁。
“他怎麼樣了?”
雙飛急切的問他們,幾個侍衛看了他一眼,又互相對視了一下,即然連莊主都替這個人受刑,他們也變得不敢再隨便造次。其中一個人回答道:
“大護法已經宣佈停刑,莊主被送到御藥堂去了。”
雙飛看了看他們的神色,又立刻追問道:“他傷得重不重?”
他們解開了雙飛身上所有的繩子,都不說話了,最終還是那個人說道:“我們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