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過了好一會,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在他面前慢慢開口,“他一直在救我?”
“你不知道嗎?”歐陽玉反問。
那個男人盯着他看了一會,便又撇開視線,回到沉默中去了。
歐陽玉見他不說話,拉開房門,回頭對他笑了笑,“你等着,我去拿點東西來。”
屋子外面飄着草藥的馨香,薛凌風不在藥草園裡,歐陽玉又到處瞅了瞅,仍是不見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徐有進此時卻正在房裡捶自己的額頭,“女兒啊,你作甚麼不跟你娘一塊走?我不是要你們走的嗎?”
徐小倩卻笑着甩頭:“平日裡我總聽你們談到莊主,我當然想看看他是怎麼樣子啊!”
徐有進苦着臉,直襬手,“有什麼好看的?啊?都說了,爹這幾天有重要事情要忙,我不是要你跟着你娘回你阿婆家住一段時間嗎?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我走我走,我馬上走,你真煩死人了。”
徐小倩對着徐有進拋出一個不耐煩的眼神,轉身就跑出去了。徐有進看着她連蹦帶跳衝出門去的身影,重重的嘆息,。
他有一個有些驕橫頑劣的女兒,這是他太過寵愛的結果,他以前覺得這個缺點也沒什麼,可是如今他大限已到,不能再保護家人,卻開始爲自己做過的事後悔起來。
徐小倩玩着自己的小辮子,一路走到小橋邊。楊柳垂岸,桃花盛開,綠綠的湖水盪漾着盎然的春意。
更她欣喜不已的是,她居然看見薛凌風正在池塘的對岸。夕陽的餘光照在他修長挺拔的身上,比起在大堂門後那遠遠的一瞥,徐小倩此時更加心潮涌動。
她立刻追了上去,悄悄跟在薛凌風的身後。
薛凌風沿着池塘走了一段路,終於停下來,回頭看着她。
等薛凌風看着她了,徐小倩才覺得這個漂亮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威嚴,讓人生出一些害怕來,跟她那個任她欺負耍賴的老爹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
但她更多的是開心,她就喜歡這樣的男人,讓她又怕又愛的。於是,徐小倩很快追到薛凌風身邊,兩個人站在池塘邊說了幾句話,徐小倩便笑盈盈的跟着薛凌風走了。
歐陽玉拿出一個長條型的木匣子,打開以後裡面是五種不同顏色的水劑,裝在五個很小的瓷碟裡。
他用針刺破雙飛的手指,讓血滴進每一個小碟子裡,那些水立刻發生了顏色的變化。
“天下無論什麼毒,都可以歸在這五種門類中。從顏色的變化,就可以看出你體內的毒到底是屬於那種幾中,不同的門類,配置解藥的基本方法也是不一樣的。”
歐陽玉最得意的就是他的這門絕學,同行切磋的時候他經常拿出來炫耀,他爹是第一個把天下毒法分門別類的人,而他是第一個根據這五種門類製出相應的診斷藥劑的人。
雙飛一直不出聲。他想了很多,十年的歲月在他的腦海裡一幕一幕的劃過, “主人爲什麼要救我?”
歐陽玉掃興的看了他一眼,不對他的獨門絕學產興趣也就罷了,他沒想到這個男人竟一聲不吭的一直在糾結於這個問題,“爲什麼?我想他可能是喜歡你吧。”
雙飛飛快的擡頭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的問道:“您和我的主人很熟嗎?”
不熟悉的兩個人,這種話是沒什麼可信度的。再說,這也太不可思議。
歐陽玉歪着頭,給雙飛的手指上藥,他想了一會,“該怎麼說呢,以前很熟的。他小時候被人帶來找我父親治過病,那個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有一年多吧,他什麼都跟我說。後來他走了,等長大以後再見面的時候,覺得他變了很多,就不怎麼熟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記得不清了,快十年了吧。那個時候他病得特別厲害,我爹花了好久才把他治好,但是還是留下了毛病,就是不記得事了,但是總是吵着要去找他的娘子。我和別人就找了好幾個村姑來逗他,說這就是他娘子,結果,他竟說他娘子是男的……”
說道這裡,歐陽玉忽然住了嘴,意識到他面前坐的也是一個男人,再想想薛凌風那對他千刀萬剮的眼神,連忙補充道:“其實這也沒什麼,兩個人只要喜歡就好,你不要告訴他我跟你講了這些……”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歐陽玉再也不敢多說些什麼,他方纔只是想到薛凌風那個時候孤孤單單,六神無主的樣子,覺得挺可憐的,纔不自覺說出這麼多話來。
上完藥後,天色已晚,歐陽玉收拾好東西,“我走了,明天再來。”
他走到門口,那個男人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謝謝你們救他。”
歐陽玉“哦”了一聲,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只好關上門走了。
徐有進站在藥堂門口急得來回踱步,天色已暗,他的寶貝女兒卻一直不見人影。
而看到她跟在薛凌風身邊回來時,更是嚇得頓住。
徐小倩看到他爹站在門口的身影,立刻跑過去,指着自己頭上笑道:“爹,你看,莊主給我買了好多好看的髮簪。”
徐有進看了一眼那些亮閃閃的飾品,再擡頭看慢慢走過來的薛凌風,對方不慌不忙的回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直接往內堂去了。
但他看出來了,那一眼裡面暗含的警告。不是給他女兒買了這些東西,和她逛了街,以後他就不會從她身上來取錢還債。
徐有進低頭開始訓斥女兒:“你今天跑到哪裡去了?誰讓你亂接別人的東西?家裡這些雜七雜八的還少嗎?!”
“你兇什麼兇嘛!我今天在後園裡看見莊主,他要我帶他上街去的!我覺得他很好啊,人又長得好看,又大方,給我買了好多東西,還帶我吃了好多好吃的。”
徐小倩說着說着又興奮起來,拉着徐有進往裡走,“爹,我來給你看看,莊主今天給我買的東西。”
薛凌風穿過草藥園,路過歐陽玉的房間時,裡面的有燈光。這說明他已經給他的影衛診斷過了。
兩天來,沒有自己的命令,歐陽玉無法離開藥黨半步,想必他心裡早已有很多怨言。但薛凌風並沒有推門進去,而是直接往他影衛的房間去了。
站在雙飛的房門外,薛凌風卻停下來。
歐陽玉真是罪該萬死了,居然對他的影衛說那件事,而他還沒法把他給殺了。影衛始終是低賤的生物,喜歡的話拿來玩玩就好了,而自己卻還去救一個影衛,那傳出去豈不是大掉他薛凌風的面子?
過了會,薛凌風才推門進去。
他的影衛正坐在桌子邊,望着桌上的燭火發呆。看到他進來以後,卻沒有立刻起身迎過去,卻是頭一次看着他看了好久,然後才走到他面前,低頭叫了一聲:“主人。”
薛凌風見雙飛這與平時大大不同的反應,心裡又對歐陽玉更加憤恨了一番。不過也罷,反正自己希望的是他的影衛有一天能主動愛上自己,自己先示一點好,讓他能有所領悟也不算吃虧。
於是,他顯得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歐陽玉給你看過了?他怎麼說?”
沒想到他的影衛又過了好久才反應:“他說他明天再來。”
“嗯。”薛凌風點點頭,轉身拉開房門,今晚的氣氛有點不對,都怪那個多嘴的歐陽玉,“你休息吧,我走了。”
不料他的影衛卻忽然開口道,“主人,我和你的娘子有多像?”
“嗯?”薛凌風關上門,轉過身。
“爲什麼是我?爲什麼要選我做他的替身呢?”
薛凌風看着他的影衛,他卻低頭沒有看他,那低垂的眼睛,在燭火裡明明滅滅。
“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能學得像。”薛凌風顯得隨意的笑了笑。
他的影衛這時深吸了一口氣,竟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那假如我就是他呢?”
薛凌風被他的影衛問得渾身一震,眼睛裡閃過錯綜複雜的情緒,幾次似乎要開口回答,卻又把答案嚥了回去。
多年來,雙飛第一次這樣直視薛凌風,這個答案對他來說太重要,決定他以後的人生,也決定着他們以後的人生。
最終,薛凌風轉過身,沒再看他的影衛,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你不可能是他。”
道不盡的紅塵眷戀,訴不清的人間恩怨。他們到底已經分開得太久太久,歲月已經把他們改變得太多太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直自以爲純粹的愛情裡含了雜質?
一個高高在上,一個賤如塵埃。
影衛可以用來逗,用來寵,用來幹什麼都行,但他們到底太過低賤。原來,他也一直是根深蒂固的看不起他們的。他的愛,再深再深,也是活在世俗裡。他不可能可以接受自己的娘子是一個影衛。
薛凌風再沒聽到他的影衛說話,便又拉開房門,走前低聲說道:“雙飛,我告訴過你,你好好學他,我一樣會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