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總歸不想讓慕容恪如意,第二日一早燕王派人召他去王府。
燕王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高句麗今日派使者傳了信,他們的世子過來朝拜,也就這兩日就會到龍城。高句麗已向我部稱臣,此番覲見事先並無任何請示,直至快到龍城纔派了信使來傳信,依你看來,爲父該當如何?”
慕容恪想起父王方纔向自己投來的眼神,心中有些明瞭,只穩住心神,面色如常,直問道:“如今未到原先規定的朝賀時間,高句麗貿然派了使節過來總得有個由頭,卻不知道他們的由頭是什麼?”
燕王眼看慕容恪一臉坦然,直說道:“說是聽說原先進獻的一個姬妾死了,此番特意送他們的娜仁公主過來與我部聯姻,還是由世子親自送過來。”
慕容恪只俯身向燕王行禮,平靜地說道:“父王,兒子以爲。高句麗世子此番不止來得突然,還來得快。兒子府上的崔氏到如今死了纔不過一個半月,他們竟馬上就要到龍城。他們來得這麼迅速,想必崔氏剛死不久就接到了消息,兒子猜測,他們定是在龍城安插了眼線。”
燕王頷首,對他的反應暗覺讚賞。
“原先爲父也有同樣的想法。偏偏他們派來送信的使者特意解釋了一番,說是一個被崔氏發賣出去的貼身侍婢前些日子剛好回了丸都,還四處散播消息,說崔氏是被你媳婦兒殺了,丸都城中謠言四起。高句麗王爲平謠言命人將香兒斬殺,此舉更激起民憤,只說高麗王因不敢得罪我們慕容部纔將香兒滅口。高句麗王爲表忠誠。特派世子過來朝拜。礙於民怨沸騰,世子過來朝拜之事他們並未聲張,只等快到龍城了纔派來信使傳信。”
慕容恪立即否認道:“他們那些解釋十有八九是假話!那個香兒原先確實是兒子府上的侍婢,但她真正的身份卻正是高句麗的娜仁公主。她不止沒回丸都,如今卻就在龍城藏着,只要將她找到,不止他們那些解釋不攻自破。咱們有了公主在手,還能讓他們解釋解釋爲何公主竟假扮侍婢潛伏在龍城。”
燕王本就不信他們那些解釋,又看了慕容恪一眼,直問道:“若你沒有在他們到達龍城之前找到娜仁公主,你該當如何?”
慕容恪避開燕王的問題,只低頭說道:“不知父王想要兒子如何!”
燕王盯着他看了一陣,暗歎了一口氣。過半晌才說道:“你心裡應該清楚爲父想讓你幹什麼!”
眼看慕容恪又不說話,燕王只得將話攤開了說,“死了的那個是你府上的崔氏,還是讓你媳婦兒殺了,他們帶了公主過來聯姻,十有八九是打算將公主嫁給你。若是這兩天你找不到龍城藏着的娜仁公主,便只能順勢娶了她。你若是這兩天找到了她,即使咱們向他們要個解釋,爲父猜他們只怕又會說是那公主一直心繫於你,瞞着高句麗王和世子裝扮成奴婢藏在你將軍府上。他們當衆將公主的心意講出來,到那時你只怕還是得順勢娶了她。如今爲父已將一切都說明白了,你倒是給句痛快話,你該當如何?”
慕容恪也不再隱瞞自己的想法,直說道:“兒子心中已有了決定,這兩日不眠不休也要找到了娜仁公主,一旦確定是她,就地處決!”
眼見燕王一臉驚訝,慕容恪解釋道:“她既然一直只以侍婢身份示人,我殺的也不過是一個侍婢,就算他們知道了,也不能奈我如何。”
燕王原先只嫌棄自己這個兒子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如今終於聽他實話實說卻又有些着急,忙說道:“別人不知道那是高句麗公主,高句麗王和世子心裡卻清楚得很,你若真將她殺了,他們心裡怎麼會舒坦?”
慕容恪只將自己心裡的話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兩部的仇早就結下。何懼再多一些?三年前,父王派兵攻丸都,讓人掘開了高句麗王王釗父親王利的墓穴,將他的屍首運回龍城,並焚燒了王釗的宮室,毀滅了丸都才歸。直到第二年王釗派遣使者稱臣,父王纔將王利的屍體歸還給他。高句麗如今雖臣服,他們總不會甘心一直屈於我們之下,這點從他們派眼線過來便知道。況且,父王心裡只怕也沒期待他們會一直臣服。”
燕王聽了這些話,一方面覺得欣慰,一方面又是擔心,只得直說道:“若是高句麗如今真如他們所說,民怨沸騰。你再將她們的公主殺了,難保他們不會立刻開戰!咱們今年年初才滅了宇文部,雖大獲全勝且損傷不大,卻要分散兵力駐守威德城和紫蒙川。將來燕軍與高句麗一戰雖在所難免,現如今若是開戰,則更需速戰速決,否則只怕會引得趙國偷襲,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三軍尚在休整之中,只怕就算爲父許你帶兵攻打,你也沒有把握儘快將高句麗一舉拿下。”
燕王說了這話心裡暗自嘆氣,原先整個慕容部於高句麗作戰策略最爲熟悉的乃是大哥慕容翰,偏偏他卻被自己賜死。
慕容恪心中明白父王的決定,卻還是問道:“不知父王如何打算?”
“唯今之計,自然是先聯姻,只等明年再攻打。他們居心叵測,只怕還妄想嫁個公主過來能套些消息,咱們便讓他們看看清楚,等這公主嫁過來之後到底當自己是慕容家的媳婦還是王家的女兒。你以爲如何?”
他說了這話只盯着慕容恪,等着他的回答。
慕容恪雖早已料到,卻還是覺得心裡涼了半截,他沉?半晌之後只說道:“既然高句麗使者過兩日纔到,兒子以爲,只等將娜仁公主找到再做決定也不遲。”
燕王也不想逼得他太緊,頷首同意。
“那就等你找到公主再說!”
慕容恪行禮告退,回府路上一直沉思。
這一切根源便在於崔氏死了,自己偏偏知道她還好生活着,可若真是將她推了出去,卻又有新的擔心和?煩……
他回了將軍府便想去後院,卻趕上達步於有急事求見。
達步於行禮過後,便將自己打探得來的消息據實以報。
“將軍,城東一間打鐵鋪有疑,那鐵匠高濟家中突然多了個姑娘,聽他街坊四鄰說是他表妹從鄉下投奔他來了,他那表妹卻正是三天前纔出現,正是香兒離開世子府的那天。”
慕容恪直皺眉,“能否確定就是香兒?”
達步於點頭,“那姑娘很少出門,每次出門卻都蒙着面紗,高濟對外說是他這表妹面上有塊疤,怕人取笑才戴着面紗,不知是真是假。屬下覺得很可疑,卻又怕抓錯了打草驚蛇,這纔來向將軍彙報。”
慕容恪直說道:“時刻派人跟着,一旦確定了她是香兒,立刻抓了。”
慕容恪說了這話,猶疑一陣,又吩咐道:“記得留活口!”
達步於一臉驚訝,卻又恭敬地應了。
慕容恪一陣頭疼,撫了撫額頭。只無力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主院內,“春霞”抱着慕容紹上門,宇文櫻心知她已做好了決定,將侍婢們都遣退,只留下她們兩人在內室說話。
眼見崔氏一直欲言又止,宇文櫻只得先開頭:“敏兒。你打算怎麼辦?”
崔氏看了自己懷裡的孩子一眼,有些猶疑,終究還是開了口。
“我想回丸都找表哥……紹兒他……”
崔氏話沒說完就泣不成聲。
宇文櫻看着他懷裡正咧嘴直笑的慕容紹,心裡暗歎一口氣,“我答應你,等你走後一定會替你照顧好紹兒。”
崔氏滿臉是淚,只一邊流淚一邊點頭。她懷裡抱着的慕容紹見她流淚,張開嘴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一臉疑惑。
崔氏緊緊抱着兒子,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到了此時此刻,是她自己下的決定,宇文櫻也無話可勸,只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輕聲說道:“你若決定了要走,我跟將軍說,找人送你回去!”
“如今她只怕是走不成了!”
慕容恪剛到外間,聽到這話,直接掀了簾子進來。
崔氏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抱着慕容紹俯身行禮。
慕容恪看着她,一臉沉重。直說道:“我現在不能放你走!”
慕容恪說完這話,便將高句麗世子即將來龍城,以及他此行的目的都說與崔氏聽,“如今明面上你已經死了,他們以此爲藉口讓娜仁公主聯姻,如果你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自然不能再提此事。若你能將他們利用你做細作之事當衆告知父王,那便更好。”
崔氏一臉驚愕,嚇得直搖頭,登時跪下,“將軍,娜仁公主一向心狠手辣,若讓她知道我欺瞞了她,還一直活在世上,她定會想辦法殺了我。我手上根本沒有證據能指證他們,空口無憑,他們定不會承認。我若指證他們不成,只怕還會惹來殺身之禍。求將軍放我一條生路!”
崔氏這猛然一跪,嚇得慕容紹也一陣大哭。宇文櫻要扶她起身,奈何她堅持跪着,宇文櫻只得從她手裡抱走慕容紹。抱着他在房裡踱步。
崔氏的目光一直跟着兒子,眼見他漸漸止了哭纔回頭,哭着嚮慕容恪磕了一個頭,“將軍,求你看在紹兒的份上成全了我,放我走吧!”
慕容恪沉?半晌才說道:“你當初若是能早些告知我詳情,我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被他們逼得束手束腳。如今你們的世子還有兩日纔到,我會試着再想其他辦法。若等他們到了,確實提出讓我娶娜仁公主,而我又沒有想到其他辦法,那我便只能將你推出去。”
崔氏自知希望渺茫,不禁淚如雨下,心中只覺得後悔不迭。
宇文櫻將慕容紹交給慕容恪抱着,自己扶了崔氏起身,安慰她道:“還有兩日時間,咱們一起想想,或許還有其他辦法,你也不必覺得灰心。”
崔氏聽了這話卻也還是流淚,只??從慕容恪手上接過孩子,衝慕容恪行禮之後,哽咽說道:“我帶着紹兒先回去!”
宇文櫻看她落寞的樣子,只覺得不忍心,對着慕容恪直說道:“就算讓敏兒活着出現在衆人面前又如何?若沒有證據在手,咱們也不可能真的指望她的出現能讓高句麗世子和娜仁公主老實承認了在龍城安插細作之事。”
慕容恪揉了揉眉心,坦白道:“我知道!”
崔氏聽了這話立馬停住,看着慕容恪,一臉驚訝。
宇文櫻長嘆一口氣,“那你何必不成全了敏兒?”
慕容恪一臉堅定。直說道:“我若成全了她,誰來成全我?我讓她站出來,雖不至於一定能讓他們打消念頭,至少我也有藉口推了公主的婚事。”
宇文櫻擡頭見他一臉疲憊,卻也只得直說道:“其實你心裡應該明白,能不能推掉,完全要看父王的意思。他若不想讓你娶娜仁,你只當着衆人說此生爲了我絕不再娶,他也定會想辦法替你圓了去。他若想讓你娶娜仁,你將敏兒推出去,說他們心懷不軌,父王也只當什麼都沒聽見,爲了所謂的兩部和平,還是會將娜仁嫁給你。你今日的反應分明是告訴我。父王找你,是讓你答應娶娜仁。”
慕容恪一臉無奈,直說道:“父王確有此意!即使知道他們將娜仁嫁過來有其他意圖,卻還是要讓我娶她,只因他們謊稱香兒回了丸都之後四處散佈謠言,說是你殺害了敏兒。香兒回去自然是假,謠言之事只怕是真。高句麗如今因爲此事羣情激憤。我定不能說是爲了你不想再娶。若是敏兒活着就不一樣,我只對人說你善妒,我故意讓她掩飾身份,我甚至是爲了她纔不願意娶公主。敏兒本就高句麗送過來的,他們聽了我那些話,自然也不好再強求我娶公主。”
原本剛有了一絲希望崔氏到了此刻徹底絕望。
慕容恪猶豫一陣纔對崔氏說道:“如今我並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全你,但至少我可以答應你,此次若真能成功讓他們不再提公主聯姻之事,我定會派人好好保護你。你若要走,我也定會派人護送你,一定護你周全。”
三人各有煩心事,屋裡一陣沉?。
宇文櫻看着崔氏的臉,突然靈機一動,笑道:“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