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國殤之迎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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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迎親的隊伍到了莊西虎子家的門前時，已經是快十二點了，原先在村東看出嫁的大人孩子早已圍到了虎子家的門前，他們已經等了很久了。虎子家門前搭了兩個很大的篷，下面擺着十餘張桌子，酒桌附近兩個小商販支了兩個小攤，賣些瓜子以及孩子們喜歡吃的糖豆之類。院子裡支着幾口大鍋，翻滾的開水裡面分別煮着幾十只整雞與整魚，旁邊還有一個用幾塊門板拼成的菜案，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成排成排的各色涼菜，兩三個廚師在一旁正忙個不停。幾隻黃狗在菜案附近鑽來鑽去，看看有無掉在地上的骨頭及菜片。盲嬸穿着一身新衣服正坐在堂屋裡與幾個老年的親戚閒聊。
虎子小心扶着玉嬌下了車，然後兩人並排牽着紅花兩頭的絲帶向院子裡慢慢走來，主事端着一手盛有麥麩和花生的籮筐，一手抓起向新郎與新娘的上空拋灑，一邊高喊着：
“一灑永結同心！”
“二灑兒女成雙！”
“三灑家財興盛！”
“四灑好日永長！”
……
虎子小心把玉嬌帶到了堂屋門前，在堂屋門前擺了一張當作供桌的大桌子，大桌前放着兩把空椅子。大桌子上面放着一些敬天的雞魚，魚鰓與雞翅下都夾有紅紙，桌子正中還放着一個的麥鬥，上面用紅紙貼了一個福字，裡面盛滿了小麥，小麥裡還插了一杆稱。後面低矮的堂屋門上方用紅紙呈弧形貼了幾個大字，“陳虎先生與林玉嬌小姐結婚典禮。”
兩個人在堂屋門前站定。周圍早已圍了半院子鄉親。兩個鄰居小心地將虎子的母親攙坐在供桌前的右邊的一把椅子上，左邊的椅子是空給虎子死去的父親的。
主事看到盲嬸已經坐定就向院門外大喊道：
“鳴炮奏樂！”
喇叭聲與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幾乎同時響起。
“一拜天地！”兩個人對着供桌深深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兩個人又對着盲嬸深深地鞠了一躬。盲嬸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幸福的笑。
“夫妻對拜！”虎子與玉嬌邊轉身過來，面對面地深深鞠了一躬。這時突然一個小夥子從背後推了虎子一把，虎子一個向前趔趄，差一點撞到了玉嬌的頭，頃刻周圍爆發出一整鬨笑，虎子漲紅了臉，回頭佯裝怒慍怒地瞪了那個小夥子一眼，那個小夥子正捂住嘴在笑，毫不在乎虎子的眼神，誰會在乎呢？
“送入洞房！”主事將大桌上的麥鬥抱了過來，遞給了玉嬌。麥鬥在農村寓意五穀豐登。玉嬌抱着麥鬥，由虎子扶着緩緩進了洞房。
在三十年代的蘇北農村雖然仍沿用古老的結婚傳統，但也已經有了很大變化，比如新娘入了洞房就可以掀開蓋頭，而不必等到晚上在掀開，敬酒由男女雙方共同爲客人敬酒而不是以前的只由男方一人敬酒。
玉嬌與虎子進了洞房後，虎子洞房也擠滿了孩子與婦女，虎子輕輕掀開了玉嬌的頭蓋，兩個人相視一笑，衆人紛紛鼓掌叫好。接着玉嬌就開始整理自己帶來的箱子，虎子則到外面招呼客人。每個箱子裡都有孃家事先放好的糖與小甜餅，這些留作是送給來看熱鬧的孩子們吃的，玉嬌每打開一個箱子孩子們都一擁而上將裡面的糖搶個精光。
主事這時更加忙了起來安排各方親戚朋友坐席，喇叭匠們仍在不知疲倦地吹打着，他們要等到客人吃完才能吃的，但他們不會擔心，因爲主事會給他們留一桌像客人們一樣的宴席。
等上完涼菜，酒過三巡之際，男方主事來到席桌中間，衝四面席桌上的客人一抱拳，
“各位親朋好友，衆位鄉親，今天由於來賓衆多，有招待不週的地方，還請各位多多海涵！多多海涵！”他一面說着一邊向前後的席桌上的客人頻頻抱拳。
接下來是熱菜，等到上了魚之後就是新郎新娘該敬酒的時候了。主事端着托盤與兩隻碗，虎子與玉嬌開始逐桌敬酒。先是從院外開始，一直敬到了堂屋當門的一桌。全部席桌都敬完後，主事與虎子都長長吁出一口氣，站了這麼長時間真是累人。
“媽呢？”玉嬌問道。
虎子四處看了一下，是啊，屋裡院內都沒有，院外幾桌剛纔敬酒時也沒有看見。
“可能到外面去了吧。”虎子撓着頭道。
“還沒給媽敬酒呢。”
“噢，媽就……不需要了吧。”虎子鄒着眉道。
“那怎麼可以呢，我們到廚房看看吧。”玉嬌接着道。
虎子看了一眼主事，主事衝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主事是在讚歎玉嬌的知情達理。
三個人一起來到廚房，一進廚房玉嬌頓時驚呆了，虎子的母親半蜷縮在鍋竈前的一堆材禾上，鍋堂裡的火將她滿臉靠得通紅，用來探路的竹棍放在一旁，鍋裡燒着一鍋開水，那是供客人們吃過飯飲用的。開席前也有幾個親戚勸她一起坐席，但她堅決不肯，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去坐席了，開水是沒人來燒的。
盲嬸聽見有人進了廚房，就連忙摸摸索索地坐了起來。玉嬌轉過身來從主事的托盤端起一個酒碗來，向前走了一步，一隻手提了一下婚袍，跪在了盲嬸面前，雙手舉起了酒碗，
“媽，我給您敬酒來了。”
“啊，是玉嬌嗎？”她極其驚愕地顫抖地伸手抹了過來，先是摸到了玉嬌的胳膊，又順着胳膊摸到了玉嬌的臉。
“是我，媽。”玉嬌的眼裡已經噙滿了淚。
“快起來！閨女，快起來！”忙手一手拉着玉嬌的一隻胳膊一手用手絹擦着眼角道。玉嬌沒有起來，還是跪在那兒雙手端着酒碗。
“老嫂子，兒媳在給你敬酒呢！”主事道。
“噢，我喝，我喝。”盲嬸激動地連聲道。她顫顫巍巍摸到玉嬌遞來的酒碗，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一邊將酒碗遞回來，一邊擦拭淚水連聲道：
“趕快起來！閨女，趕快起來！”
玉嬌一面接過酒碗一面站了起來。盲嬸的淚水已如汩汩的泉水從的眼睛裡涌出來，她一面用手絹擦着，一面笑着連聲道，
“我在在這兒看着開水，一會再吃，你們都趕快去吃吧。”
自打虎子父親死後五年人們就沒有見盲嬸流過什麼淚，人們都講她是哭虎子父親哭幹了眼淚。但今天她再次淚如泉涌。盲嬸對玉嬌哪敢有什麼奢求，只要她能願意嫁給虎子，自己就謝天謝地了，哪怕結過婚玉嬌馬上攆她出去住她也心甘情願。真想不到玉嬌這樣對自己。
虎子乘玉嬌與主事沒有注意，也轉過身去用袖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第二年的四月份，玉嬌爲虎子生了一個女兒並起名爲茹夢。玉嬌生了孩子，盲嬸倒沒有忙什麼，但林夫人可忙開了。玉嬌每天早上都把孩子抱到林府交給林夫人，中間只來喂兩次奶，到了晚上很晚才抱回去。因爲玉嬌太忙了，白天很忙除了要準備一天三頓飯外，還要洗虎子和婆婆的衣服，洗孩子的尿布。虎子每天都起早貪黑的在地裡忙着，家裡本來只有二畝地，但結婚後林興國夫婦送給了他二十畝地，他們也想讓女兒與女婿一家過上好日子。虎子每天再忙再累都毫無怨言，每次中午或是晚上到家一看到玉嬌準備好的香噴噴的飯菜和活撥可愛的女兒，疲勞頓消。如果孩子在家的話，虎子回到家裡後一定會先抱抱孩子，親幾下纔會吃飯的。
玉嬌也知道田裡的活多，哪怕能有半個小時的空閒她也要到附近的田地裡除草。她原來在孃家時從小到大都沒有到農田裡幹過一次農活。玉嬌嫁給虎子不到一年就比以前黑瘦了許多。林夫人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一次對玉嬌說，“玉嬌啊，地裡能收多少就是多少吧，不要這樣幹得這麼辛苦，累壞了身子怎麼辦啊。就是你們一點莊稼都收不到，我與你爸也不會讓你們餓着的。”
玉嬌笑着答道：“媽，麥地裡長滿了草，我怎麼能坐在家裡看着虎子一個人幹呢？” 林夫人嘆了口氣，無語以對。
自從玉嬌嫁入盲嬸家後，人們再也沒有見過盲嬸下過地，也沒見她洗過衣服。冬天人們就整日看見她穿的乾淨淨坐在凳子上在院門口曬着太陽，夏天則看見她坐在門前的一棵大樹下搖着蒲扇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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