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香堂。
經過外面黑黢黢的陰暗，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雲吉稻，此時跟着“凌笙”，穿過一排排空蕩蕩的桌椅，走入剁肉聲連連的廚房中。
一踏入廚房，她便聞到了一股濃郁而陌生的香氣，那是肉被長時間熬煮後的醇厚脂香，混合着藥材與醬汁的氣息，勾得她的胃猛地一縮，發出一聲細微的“咕嚕”聲。
可下一秒，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退了幾步。
血跡浸透的砧板上，一塊塊鮮紅的肉塊被精準地切割、整理，堆疊在一旁。
鐵鍋中的湯水翻滾，像是內臟一樣的東西浮浮沉沉，正是從這裡散發出濃郁而饞人的香氣。
站在中央的，是一個豬頭廚子。
它生得人身豬面，臉上滿是褶皺，油膩的豬鼻子隨着呼吸微微翕動，兩隻小小的眼睛嵌在肥厚的皮肉裡，手裡的刀一下又一下狠狠剁在砧板上的肉糜中。
雲吉稻的心臟狠狠一縮，腿腳有些發軟，剛想拽住“凌笙”勸她後退，可“凌笙”卻已經走到了豬頭廚子面前。
“師傅，晚上好，請問有吃的嗎？”
這口吻，相當自然熟稔，就像是向老熟人打招呼一樣。
雲吉稻險些當場昏過去。
她的腦海裡飛快回憶起上次在副本里可怖甚至稱得上悽慘的經歷，還有光明論壇上的經驗分享——不要隨便搭話、不要隨便行動、不要主動挑起詭異的注意！
如今的她身體只是凡人，雖然有微弱的戰鬥本能，但是像剛剛一旦觸犯了那詭物的規則，根本無力逃脫……
想到這裡，才發現剁肉的聲音早已停止。
只有鐵鍋裡翻滾的氣泡突兀地噗噗作響。
豬頭廚子緩緩地轉過那張肥厚的豬臉，小小的眼珠子裡閃着古怪的光，凝視着眼前的少女，手裡依舊緊握着那把沾滿血跡的屠刀。
廚房裡頓時陷入詭異的死寂。
雲吉稻的呼吸瞬間屏住，手心全是冷汗，指尖顫抖着，拽住“凌笙”的力道也不自覺加重了幾分。
然而，下一秒。
豬頭廚子張了張嘴，粗重的鼻息噴出一團白氣，低沉地開口道：
“哦，是你來了。”
這語氣，像是對着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和地說道：
“坐在旁邊吧，我給你盛點吃的。”
雲吉稻一時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豬頭廚子迴轉身，將木勺伸進鍋裡，舀起兩碗滾燙的肉塊，放在桌上。
她下意識地看向“凌笙”，只見她已經熟練地拉開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還隨手拿起一雙筷子，夾起一段看上去應該是腸子的東西送入口中，嚼了幾口，眼中滿是滿足。
“快坐下來吃啊！師傅滷煮的手藝可好了！”吃得滿口流油的“凌笙”還對她擡手招呼道。
豬頭廚子聽了這話，眼睛眯了眯，竟然十分受用，又拿了個大勺，舀了滿滿一大碗。
雲吉稻嚥了咽口水。
飢餓感最終戰勝了恐懼，她顫巍巍地坐下，小心翼翼端起碗，夾起一塊肉閉着眼睛放入口中。
油脂滲入齒間，滷汁的醇香浸潤了每一絲肌理，沒有半點腥羶，只有豐腴厚重的滋味。
好吃。
真的……太好吃了！
雲吉稻捧着碗，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就連湯底也喝得乾乾淨淨，溫熱的感覺從胃裡散開，連指尖都帶上了暖意。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幾乎要流下淚來。
“師傅做得也太好吃了，簡直比國書院山下的滷煮攤還香！”她由衷地感嘆。
“凌笙”一笑：“確實如此。”
雲吉稻笑着點頭：“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
話音未落，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停住，擡頭看向“凌笙”。
“你……也是國書院的學生？”
“凌笙”似笑非笑，卻沒有回答，只是打開後門，招呼一句。
“快來幫師傅洗碗。”
雲吉稻愣愣地應了一聲，拿起碗筷，跟着在外面井水旁洗乾淨，又看着“凌笙”十分自來熟地採下後院的蔬果，熟練地打來井水，搓洗起表面的血色泥漿。
“接下來，你要每天都來這裡幫忙。”她隨口叮囑道，“師傅會給你飯吃的。”
雲吉稻怔了一瞬，轉頭看向豬頭廚子。
它沉默地抱着雙臂站在門口，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那……你呢？”雲吉稻猶豫地說道。
“我有事情要做。”
豬頭廚子一直沉默着，此時忽然開口：“你又要走了？”
“凌笙”點頭微笑：“嗯，又要說再見了。”
“希望還能再見。”豬頭廚子沉聲說道。
“嗯，會的。”
“凌笙”擦了擦手，將手上的瓜果遞給它，又轉頭看了一眼茫然的雲吉稻。
“我要走了，如果遇到別的餓着肚子的夥伴，你也可以帶過來打工。”
“嗯……”
雲吉稻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有什麼話想問，卻只能看着“凌笙”的背影消失在廚房中，擡眼看了許久，才聽到豬頭廚子一句咆哮：
“你，把這些土豆全切成細條狀！必須一樣長，一樣寬！”
這麼苛刻的要求？
雲吉稻驚得一抖，卻不敢又半分怨言，乖乖上前，拿起菜刀，認命地開始處理堆積如小山的土豆。
……
柳笙踏出瓊香堂。
擡頭看向天上的月亮，還未至正圓。
這一次她行動很快，目標明確，加上豬頭廚子並沒有留下她幹活，所以她的時間還很充裕。
但她仍未放鬆腳步，沿着鋪滿落葉的石徑，穿過迷霧，向清虛堂而去。
此刻，廣場上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她此次拉了那麼多人進副本，自然有不少聰明人已經摸清了清虛堂的奧秘，紛紛趕來探查一番。
然而，隨着那位老者的話音落下，不少人露出猶豫之色，最終選擇止步不前。
柳笙看着眼前的老者，眸光沉沉。
說來……這位就是七玄上人的化身。
她凝視着對方，而老者卻似乎未曾察覺，只是如往常一般，按照流程引導着衆人進入清虛堂。
第一關，測根骨。
柳笙很快通過。
一走出來，柳笙未做停留，徑直走向老者，沉聲道：“我要馬上進入第二關。”
她的聲音清晰地落在正步履蹣跚從清虛堂走出的衆人耳中，周圍頓時安靜了一瞬。
七玄上人的化身——清虛堂掌堂微微擡頭，盯着柳笙，靜靜地看了片刻，彷彿在衡量着什麼。
最終，嘴角若有若無地一勾：
“既然是你，當然可以……”
於是，柳笙在衆人愕然的目光中，逆行着再次步入門中。
光影交錯，空氣驟然沉寂。
眼前是一片空蕩蕩的廣場。
中央矗立着一塊空白的石碑。
這一次，只有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