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一臉錯愕。
如此完美的推導過程,如此迅捷的解題速度,還是這樣前所未有的難題,以常理而言,薛教授本應毫無懸念地通過纔對。
當下,薛念更是瀕臨崩潰。手在身側攥成拳頭,臉上肌肉劇烈抖動快要裂開。
年少成名,獲獎無數,不到三十當上副教授,她從來沒有遇過這樣慘重的失敗,也不容許自己出現這樣的失敗。
然而更大的絕境還在眼前。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灼熱又貪婪。
呆愣住的薛念還沒有反應過來。
可是其他人可都看得分明,那些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影子觀衆無聲無息地起身,一步步走向薛念,像是一縷縷飄過去的青煙。
想要尖叫,但此時所有的聲音被封在喉嚨裡,喊不出來,也逃不開。
突然沉下去的寂靜,還有因爲寒冷豎起的汗毛讓薛念總算回過神。
而眼前的場景,讓她總是因爲疲憊耷拉下來的雙眼驟然瞪大,瞳孔中映着絕望的恐懼。
簇擁上來的人影后,是沈雉餘興奮得發亮的雙眼,總有種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
就在此時,又是那道清亮的聲音。
“不好意思,現在薛教授已經跟我們組隊了,所以她需要參與我們的項目,暫時還不能融入你們。”
這聲音不大不小。
對於沈雉餘來說,應當是討厭的。
因爲她明顯皺了皺眉。
“呵,原本不是吧?”
“現在是了,對吧?薛教授?”
已經暗下去的會場上,一道光束落下照亮了那說話的年輕女孩,臉上是篤定的笑容。
薛念忙不迭地點頭。
“可是在你們組隊系統裡沒有她吧?”
“所以沈教授是認可我的小小創作可以作爲舉辦方官方使用軟件了?”女孩反應很快,迅速接話道。
“當然不行。”
“噢……”女孩失望,“既然如此,那我們線下組隊也沒關係吧?你情我願認可就好。”
“……行,我期待你們的成果。”
沈雉餘沒有再說一句話。
只是輕輕一揮手。
那些模糊的人形觀衆無聲消散,擴張的主會場也如退潮般迅速收縮,恢復至最初模樣——彷彿剛剛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沈雉餘也消失了。
還是女孩上前,主動將幾乎當場暈厥的薛念牽了下來。
安撫幾句後,薛念才慢慢恢復些許神智,輕聲道了一聲謝。
僵局被打破,陰冷的氣息慢慢退去,終於能開口說話的衆人憤憤不平。
“沈教授,你不會是故意卡人吧?”
“喂,你就是不想我們通過!”
“太過分了!”
可是,沒有人迴應。
同時也有人試圖靠近那蠕動扭曲的血肉邊界,想要強行退出這場不公平的遊戲,可是第一個觸碰血肉的人,手就像是陷入泥沼般被吞噬進去,隨後整個手臂,再來就是半個身子……
尖叫聲撕裂會場。
還是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強行將此人拖出來纔沒有被徹底吞噬,但是手臂卻斷在裡面,斷口處是明顯的利齒啃齧痕跡。
還好現場還是有不少醫學專家,馬上給他包紮治療,不一會兒總算止住了血,勉強能夠坐起來了。
這一幕,讓衆人終於明白無處可逃,只能老老實實遵守規則。
可人心早已浮動。
這種絕望的時候,人總需要一些排解之法,比如說找個替罪羊,成爲攻擊目標,集中所有的怨念。
“賀桃”正準備與薛念交流現在的想法時,卻有數人站在她面前,一臉不善。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不是你一開始問那麼多問題,沈教授怎麼會把我們拉進來?”
“對!就是你害的!”
而戴敬在一旁,說道:
“你們在說什麼瞎話呢?明顯這裡的一切是沈教授早有準備的,就算是賀桃什麼都不問,她也照樣會找個由頭進來!還是認清現實,好好參悟吧!”
“什麼認清現實?我看你纔是沒有認清現實,別以爲傍上了什麼大腿,一個本科出身的小妮子也值得你這麼維護?”
“本科?”戴敬愣愣地看向女孩。
卻見她點點頭,坦然承認:“沒錯,我是本科生。”
圍在周圍的衆人紛紛側目。
就連薛念也忍不住偏頭看她一眼,露出探究的神色。
爲首的質疑者冷笑着補了一句:“我看你之所以會在這裡,恐怕就是這場戲的締造者,要不然爲什麼剛剛只有你能夠開口?”
“還有那什麼銘文什麼卷軸,你和沈雉餘一唱一和,別以爲別人看不出來!說不定你的那個什麼軟件是病毒!到時候把我們都毒害了!好吞噬掉我們!”
一聽此話,許多正在用着天網和軟件的學者頓時覺得有些燙手。
“請問您有什麼證據呢?”
“我需要什麼證據?你是什麼學校、什麼專業?說一說讓大夥兒知道!看看你有沒有能耐解析銘文,能做出這樣的軟件?”
“青陽大學,聯邦語專業。”
“賀桃”十分坦然。
這一句話,卻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原本對她隱有的信心。
包括她原本的團隊。
戴敬面色複雜,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對不起,賀同學……我必須爲我的學生們考慮。”
於是——
【戴敬退出隊伍。】
【張遠退出隊伍。】
【肖文靜退出隊伍。】
【……】
一連串的【退出隊伍】提示刷過屏幕,原本熱鬧的小組瞬間只剩下冷冷清清三人:
賀桃,柳笙,薛念。
但是“賀桃”只是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沒關係。”
倒是戴敬,臉色有些尷尬,只能低着頭匆匆退走,去尋找新的依靠。
薛念則是無所謂。
反正她對自己的實力有着絕對自信,認爲跟誰組隊都行。
她眼中閃着光芒,只是等着下一波衝擊。
“賀桃”緩緩擡頭,目光落在前方那位冷笑着的中年學者身上:
“我知道您爲什麼針對我。”
“您是第一帝國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員——趙一鹿,師從沈雉餘,研究方向是銘文解析。”
“您原本在這個領域已有十多年積累,但很不巧,我發表的那篇文章,從方法到結論都推翻了您大部分的成果。”
“抱歉,我並非刻意冒犯,只是……必須真實陳述前人成果與缺陷,而您,確實錯了。”
“您學術上失敗了,導師也拋棄了你,所以你要來找罪魁禍首,是嗎?”
趙一鹿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中怒火幾欲噴出。
“你知道什麼叫大半輩子的心血被一紙推翻嗎?”
“呵,你當然不明白,你這個小人!”
“說到底,你就是竊取了原定的小師妹——鄭其然的成果而已!要不是她死了,根本輪不到你!”
柳笙這才意識到,現在的“OOC指數”又回到10%的較低值。
【只能說,人類的腦補力量是無窮的。】“世界”點評道。
【所以不用擔心“OOC”,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總會有人給你的成果找藉口,以彌補心中落差。】
比如說現在。
“所以,如果鄭其然發表了這篇文章,你就不會介意被推翻?”
趙一鹿冷哼一聲,“哼,鄭學妹可是我們老師親自認可的學生,而且我聽說了她原本可以上第一帝國大學,只是因爲家庭原因纔沒有來,這說明她本身就優秀,跟你這種投機取巧之徒不一樣!”
“賀桃”輕輕搖了搖頭。
“這些你都是從我曾經的舍友那兒聽來的吧?她們現在在你的團隊裡?以什麼代價交換的?”
“這就不需要你關心了。”
“也是。”
“賀桃”神色冰冷地點頭,沒再說話。
對方見到她不說話,以爲是擊中了她的軟肋,不禁露出勝利的笑容。
“所以,你手頭上還有什麼……鄭其然的成果,統統拿出來吧!”趙一鹿低聲道,“或許我還能把你拉進我們團隊……”
然而對方直接無視自己。
忽然高高舉手。
“我申請演講。”
四周陡然一靜。
趙一鹿的臉色也是僵住。
“哦?這麼快?我們還沒討論……”旁邊的薛念微微一驚。
但很快釋然。
自己能做到別人又有何不行?
反而兩眼亮晶晶充滿期待。
“你確定?”沈雉餘的聲音再度落下。
“當然。”
“好,那現在既無他人,你仍可使用主會場。”
隨着“賀桃”往臺上走去,會場再度擴張,血色光束自穹頂落下,模糊不清的評審者們一一從虛空中浮現,渾身冰冷地落座於席上。
奇怪的是,這次的會場佈置不像是此前。
而像是古代講學的禮堂,周圍開闊,一根根樑柱豎起,中間是一層層血色薄紗飄動,半遮半掩外面幽深的黑暗,似乎有什麼在外窺伺着。
原本弧形的階梯座位變成一張張蒲團,所有人席地而坐,等待聆聽已然站在最前方的“賀桃”以及緊隨其後站在前面的薛念,進行主題演講。
此時的“賀桃”當然是柳笙。
她看着所有的變化,知道這是一種內心世界的投影,所以纔會變得如此古色古香,類似於以前書院的講堂。
但她並未表露分毫,只如其他人一般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四周,彷彿也是頭一次見這奇異景象。
但很快,其他人的震驚又回到這個即將講演的女孩兒身上。
難道她不怕死嗎?
畢竟,薛唸的下場衆人都看在眼裡。
怎麼會有人如此着急地又去送死?
方纔的爭執不少人都有聽到。
甚至在團隊聊天中七嘴八舌地八卦過,不一會兒就傳遍了“天網局域版”,在新開的現場直播頁面上,彈幕飛快刷過。
總的來說,看好她的沒幾個。
“那趙一鹿說得對,她就是欺世盜名之徒。”
“所以她纔會拉薛念入夥吧?”
“她也不想想,有薛念又如何,這大腿再粗,現在也派不上用場啊!”
“唉,應該好好討論一番纔是,這時間這麼多……”
“再加上不可蹭成果的規則,只怕薛唸的加入只是適得其反,說不定更會惹怒那姓沈的!”
“不是,你們爲什麼會覺得她不行呢?”有人問道,“她明明展現出了那麼多能力——銘文翻譯,還有網絡和軟件,不都是她的成果嗎?”
“你是沒聽到方纔的事情吧?”
“你相信一個青陽大學的本科生能做出這些成果?”
“甚至還是跨多個領域,這可能嗎?”
看到這一條條關於“青陽大學”的彈幕,遠在地宮裡的衆人中青陽大學的學生頓時面紅耳赤,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蘇師姐更是回頭瞥了林悅和龍映雪一眼,“你看,你們去抹黑人家,結果反而連帶着我們都被質疑了。”
“我們……”
林悅囁嚅着說不出話。
她總不能說,她就是看不慣賀桃出風頭吧?所以忍不住要貶損幾句。
至於那位趙一鹿……
聽到她們認識賀桃,更是興奮地打探有什麼黑料,越說越是高興,所以她們嘴上也漸漸沒了遮攔……
她和龍映雪此刻也說不清,到底希望柳笙成功,還是失敗。
但這些窸窸窣窣的議論和彈幕,柳笙已聽不到也看不到了,只是迎上薛念疑惑又擔心的目光,緩緩說道:
“薛教授,麻煩您等會兒負責這一部分的推導。”
薛念微微一愣,接過柳笙遞來的電腦。
看了一會兒,原本木然的眼睛是越來越亮。
“……原來如此。”她喃喃,“你竟是走這條路線。”
“這部分你沒有推導過程?”
“嗯,沒有。”
“你是……直接算出來的?太厲害了。”薛念由衷感嘆,“這類推導,即使是我,也得一步步來。”
“即便是我”——那是薛念絕對的自信。
而柳笙也是。
臉不紅心不跳地自謙道:“過獎了。”
隨身攜帶天衍計算機,如果連這樣的推導還要一步步來,那就太丟人了。
【是丟“愛”,我不是人,是AI。】
“世界”冷不丁冒出一句諧音冷笑話,把柳笙凍得直哆嗦。
【你能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無所謂,反正只有你聽得到。】
剛好,有了薛念,這部分證明也不需要柳笙動手,主要負責闡述就好。
【我們可真是絕佳的組合。】
沒想到薛念看完整篇趕出來的文章後也說出了一樣的感慨。
柳笙點頭,問道:“所以……沒問題吧?”
這句話,絕對不是問這個式子有沒有問題,也不會是懷疑薛念能不能完成這個推導,只是單純確認——準備好了嗎,可以開始了嗎?
薛念會意,鄭重點頭。
“沒問題!”
於是,柳笙打開手上的PPT,掃了一眼全場,沉聲開口:
“各位在場的前輩學者,場外的參會者,我親愛的舍友……”
通過直播聽到這句“舍友”,林悅和龍映雪的臉瞬間滾燙。
頓了頓,繼續:“以及,神秘的聆聽者們,大家好。”
“我的彙報主題是——”
“如何在詭異世界中造一顆恆星——基於高維能量模型的構建與調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