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引起不少人深思。
聽到這裡,在該領域有所研究的專家學者已經能夠隱約意識到,這背後的難點所在。
“沒錯!按照這麼說,在黑洞周圍,強大的引力作用下,恆星所能對行星施加的作用力已經微乎其微。”一位物理學家說道。
另一位物理學家激動地說道:“還要穩定給星球供給能源,並且讓引力可以將這個行星拉出深淵的視界邊界?在類似於黑洞的天體邊緣,這是不可能的!”
“除非能夠造出一個質量比黑洞還要大的天體,才能夠形成足夠的引力將之捕捉。”另一位天體科學家冷笑,“但有什麼是比黑洞的質量還要大呢?”
“如果將這個恆星與行星進行綁定呢?”
柳笙的話音落下,便是短暫的死寂。
倒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西方帝國宇宙學家說道:“就是……定向引力?”
當下一衆譁然。
“引力,怎麼定向?”
“對了,前面不是說什麼‘吸引力法則’?”
“那不是心理學的玄乎玩意兒嗎?”
“胡說八道吧?”
“聞所未聞!”
“沒想到弗裡德曼教授到老了還這麼有想象力……”
然而臺上的女孩兒卻露出笑容,點點頭:
“沒錯,就是定向引力。”
“在我們所熟知的理論框架中,確實是不可能。”
“但問題在於——我所說的那個世界,已經不是那個大家所熟悉的世界,而是詭異世界。”
所有人頓時一怔。
“一旦被高維侵蝕,雖然壞處是詭異入侵,理性坍塌,但同樣伴隨着好處——有些高維才能夠使用的手段,在低維也能實現。”
“譬如——意識、情緒、信念對於現實的物理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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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所熟悉的科學體系裡,這種影響是微弱的、間接的,甚至只是通過行爲層面實現的。”
“但現在,我們必須提出一個假設:這些意識變量,可以通過更高維的通道,直接介入現實結構的。”
“比如我們現在所處的血色空間,是基於什麼而實現?其中所有呈現是否基於意識?但爲什麼能感到如此真實?”
“相信沈教授應該知道原因。”
柳笙看了一眼沈雉餘,後者只是冷冷咧嘴。
沒關係。
反正信息已經傳達到位。
衆人已經若有若無地悄悄打量沈雉餘。
“在這樣的設定中,我們可以提出一個猜想——在詭異世界中,人的思維是有強大的能動性,能夠直接作用於現實。”
“就像……吸引力法則,是不是類似於引力?那麼,有什麼思維是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凝聚力和向心力呢?”
衆人一時之間想不到。
直到一位神學家喃喃出聲:“……信仰?”
“沒錯。信仰往往處於低熵狀態,能在高熵混沌之中聚合個體意識,構建統一的方向性引力,形成一個穩定的錨點,作爲人造恆星的內核。”
“當然還有別的,信任、相信等等……”
“這種產生的聯結之力,非同小可。”
“當有足夠的信之聯結,才能基於‘錨點’形成我們理想中的‘引力井’,從而聚合壓縮收集到的吸積盤質量形成一顆‘類恆星’。”
“也唯有如此,這顆‘類恆星’才能以定向的引力將這即將墜入深淵的行星給拉扯出來。”
半晌,無人開口。
空氣彷彿凝固,所有人都在消化那超越物理常識的討論。
而且這背後的意味……令人深思。
“信……之聯結,這聽起來,只能建立在神與人,或者,人與人之間?”
“目前來看,確實。”柳笙點頭,“雖然理論上,也可以信奉某種無生命的存在……但這類存在在升維之後是否還能與人類溝通,就不可知了。”
“所以,最穩妥的選擇,仍是選用具備交流能力的生命體來構造恆星內核。”
“對吧,沈教授?”
柳笙直視沈雉餘,脣邊是冷然的笑。
聽者無不悚然。
如果是人來擔任恆星內核,會遭受怎麼樣的苦楚,單單想到這些混亂的能量與極致的引力,就能想象肯定是遠非常人能夠承受的酷刑。
而“沈雉餘”的臉色,也在一點點陰沉下來。
“事實上,不止恆星,”柳笙緩緩說道,“連整個負質量空間泡的結構,都需要由可交流的生命體構成。”
“也就是說……都是詭化的生命體。”
“並且,這些生命體都是能夠對‘內核’錨點產生信仰的存在,這樣才能在極限狀態下相互捆綁又相互斥力,從而維持‘類恆星’的穩定。”
“信徒被納入神明構建的空間,永世不得超脫;而神,也被釘在信仰的中心,承受永恆的灼燒與碾壓的折磨。”
“信仰的雙方,就是這樣的一種關係。”
柳笙看向沈雉餘的目光深邃無比。
但沈雉餘隻是清冷一笑,還沒有說話。
這時候,有人發問了。
“可是,既然這深淵如此可怕,一旦墜入就永無天日,那……這樣造出來的恆星真的足以形成反作用力嗎?”
“如果一個不行,那就多做幾個。”
“那……得填進去多少人?”
“這個嘛……我不知道,”柳笙語調一頓,偏頭看向沈雉餘,“沈教授,您知道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
沈雉餘凝視柳笙。
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
“一百九十六億七千五百二十四萬八千九百六十二人。”
這組數字一出口,會場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驚恐、震驚、質疑、不解……
涌上每一個人的臉。
同一個問題升起:這個數字如此確鑿,從何而來?爲什麼沈雉餘會知道?
而柳笙似乎知道衆人所想,清冷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因爲……我現在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猜想,而是已經驗證過的做法。”
“對吧,沈雉餘?”她又問道。
沈雉餘沒有回答。
倒是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似乎在好奇柳笙,一根根“信之聯結”試探着延伸過來,但是完全斷開,明顯這根本不是相互匹配的。
其他人已經看不明白這個事態發展了,只隱隱覺得有什麼驚人的真相正緩緩浮現。
“所以你說完了嗎?”
沈雉餘已經蠢蠢欲動,手上血光來回閃動。
柳笙卻搖搖頭。
“這纔剛講到PPT的第三部分呢。”她語氣平淡,“第一部分詭異世界的定義,第二部分人造恆星的理論基礎,第三部分,就是實證。”
“當然了,這個順序,對你們而言,是相反的。”
“你們只知其用,不明其理。你們的文明教會你們如何操控術法,使用銘文,卻對原理的探究視而不見,任由其一直封存在黑匣子中。”
【和我們的世界一模一樣。】柳笙在心中默默補充。
“這樣的生存方式,在能量平衡、維度平衡的年代,的確不需要擔心。”
“但一旦世界運轉不靈,你們不會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裡,更不知道如何解決,只能見招拆招。但是眼前的災難解決了,卻遭致更大的災難。”
她看向沈雉餘,“你們已經逃離了深淵,卻又因建造過多的恆星,彼此牽引,要將整個星球撕碎。”
“所以你們不能真正遠離深淵,因爲那是維持引力平衡的臨界點;可只要留在那裡,遲早又會再度墜入其中。”
“意識到自己的認知有限,於是你們將造出可以使用‘類恆星’爲動力的飛船,飛向太空,希望能夠打破認知侷限,藉助別的文明的力量來解決問題。”
“那金烏遺蹟,就是你們的飛船吧?”
沈雉餘坦然回答:“沒錯。”
【策略和我們一樣……】
【通過前往異界,來獲取知識,嫁接原本的科技樹,以解決滅世問題。】
柳笙在心底嘆息。
【不同的是,我們能進行高維旅行,他們卻只能以肉身穿越星海。】
【也不知道是能量耗盡還是墜毀在這個星球上,最終沉眠不醒,直到被鄭其然偶然喚醒。】
【但是這種方法也有優勢。】“世界”說道。
【什麼優勢?】
【起碼能夠遇到同時期的文明,而不像我們,總是在歷史中打轉。只不過因爲我們的文明還太落後,所以總能學到點什麼。】
可對【一隻金烏】的文明而言,如今的問題早已複雜到無法輕易解決。
只能廣撒網,賭一個希望。
此時,會場中大多數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紛紛看向面色平靜的沈雉餘。
“你……到底是誰?”同是帝國第一大學考古學系的同事顫聲問道,“你不是沈雉餘,對吧?”
“我是沈雉餘。”她擡起頭,嘴角緩緩揚起一抹笑,“也不是沈雉餘。”
臉上的笑容,變得極爲詭異。
已經不像是人類。
在場衆人皆心頭一凜。
“沈雉餘”大概早就被某種上古遺蹟中的存在給佔據了身體,意識融合變得似是而非。
而這些在周圍靜靜坐着的身影,多半是隨着她一同而來的生命體,維持着崇拜信仰,來爲類恆星供能。
只是現在看來,已經非人哉。
換句話說——全都是外星人。
“等等……所以,那個卷軸上的題目,真的能解決你們的危機?”
“那我們好好一起參謀不就行了?何以至此?”
“爲什麼不能和平解決?”
衆聲喧譁,憤怒漸次蔓延。
可“沈雉餘”的臉色沉沉,緩緩開口:
“因爲……沒有時間了。”
“我不知道已經沉眠多久,我的世界……恐怕距離滅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可是……既然如此,這個解答又能改變什麼?又能解決什麼?”
許多人想不明白。
柳笙站了出來,平靜道:“所以這正是我彙報的第四部分——這種方法的根本弊端。”
“剛纔已經提到,你們所謂的解法,不過是飲鴆止渴,你們以爲自己逃離了深淵,結果又墮入另一個深淵,而且還是自己一手締造出來的。”
“逃離十個金烏,壁畫上所畫的場景!”平京大學的王老院長陡然色變,脫口而出。
他也是參觀過金烏遺蹟的,最近也在研究其壁畫文化,對此當然記憶猶新。
“沒錯,只是我們一開始想到的,是自然形成的十個恆星造成的滅世之災,誰能想到,原來是親手造成的……”
搖了搖頭,柳笙繼續道:
“更何況,你們用來包裹恆星的外殼‘閾限空間’,是詭氣構成的。”
“這種結構,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反噬,你們真的考慮過嗎?”
【這麼說起來,幸好我們的“一隻金烏”已經衰竭,若是在全盛之時,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你們甚至主動將自身意識投入其中,與那位被供奉在‘金烏’核心的神明——應該是你們的大能修士,一同長期浸泡在詭氣之中。”
“這種侵蝕,日積月累,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恐怕你們自己也說不準。”
“你們以爲信仰能維持內核的平衡,但是此人到底如何了,不開啓這個‘火種’看到內裡,是不會知道的……”
這時,“沈雉餘”終於開口了。
“沒錯。”
她聲音低沉,帶着一種穿越歲月的疲憊。
“那種在其中的孤獨、恐懼、痛苦、悲哀……是你們無法想象的。”
她的模樣漸漸變化。
熊熊火焰在她身上灼燒,像是滴落的鮮血。
“漫無天日的黑暗。”
“你只能感知到信仰的連接,知道千萬人將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堅信你能拯救這個世界。”
“可沒有人知道——連我都已經不相信我自己了。”
眼睛裡的光黯淡,但火光升起。
“當所有的信念崩塌,心中的支柱也在崩塌,那些信仰着我的人們,並不知道……我已經腐朽成什麼樣子。”
一根根如臍帶般的幽深黑線,從“沈雉餘”的脊背、手臂、甚至腳踝處延伸而出,與這些在座的黑影相連。
彷彿還在維繫着某種信仰,雖然早已不復人形,只剩下殘渣般的執念。
臉上張開黑洞洞的嘴,發出淒厲又痛苦的嚎叫,一聲聲迴響在這血色的空間中。
就在這一刻,會場的空間開始猛烈收縮,彷彿整個現實都在崩解。
飛檐化作遊煙,樑柱如紙折迭。
高天之上的仙山開始震盪,仙殿也在不斷變幻形態,時空的邊界像是水波般抖動,許許多多繁複的、屬於不同意識的空間正在展開又合攏,彷彿是一本翻不完的書。
這一切劇烈變化之中,唯有柳笙與“沈雉餘”仍靜靜對望,如兩座沉默的山。
而其餘衆人,像是變得極爲渺小,置身於山腳,仰望着這兩座熊熊燃燒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