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世?
這句話的含義頗深。
柳笙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
但是隱隱約約,有許多東西正緩緩拼在一起,逐漸浮現出模糊的輪廓。
“看來你是不記得了。”
上方傳來大法王輕笑,整片空間的氣息席捲翻涌着。
“不過……我認得你。”
聲音低沉悠遠,帶着不容置疑的確信。
“你總是那麼突出,無論轉世多少次,都不會改變。”
大法王如此說道。
這個說法對於柳笙來說,實在是過於魔幻了。
雖然練了《雪山修行錄》,但不代表她就會相信所謂的胎神。
相反,她越是修行,越能察覺到這部經書中殘留着某種熟悉的味道,一種根本不屬於這個信奉胎神的世界的痕跡。
她不信胎神,自然也不會相信所謂的“輪迴轉世”。
然而如今,大法王卻用着篤定的口吻告訴她——
她,就是“柳笙”的轉世。
如果這是真的,那又意味着什麼?
柳笙沉思片刻,一絲念頭閃過。
“你說的圖紙,是仙舟計劃的圖紙?”
大法王一笑:“看來你還是記得一些。”
柳笙心中震盪,仰頭看了許久。
眼前這艘“仙舟”,已經完全偏離了原本的設計,曾經設想中仙氣飄渺、光輝璀璨的飛舟,如今卻變成了一座血管遍佈、跳動着血肉的巢穴,血腥又詭異。
她的眉頭不由得皺起。
“確實不大一樣。”大法王的聲音幽幽傳來,“煉器之法早已在寒夜中失傳,我們只能借胎神所傳下的‘煉器術’……所以才形成了如今這樣的模樣。”
柳笙想到這裡詭異血腥的煉器手法,心中微微一沉。
【純機械變成了血肉機械……】
【甚至有點像是唐教授的模樣了……】
大法王輕輕感慨着:“不過,似乎不大成功。”
隨着他的聲音落下,某片血肉突然蠕動,一隻巨大扭曲的眼球從血管間擠了出來,旋轉了一圈,似乎在自我檢視。
“你應該也猜想到了吧?所以才說要加入我們雪山的‘宏偉計劃’。”
柳笙點點頭:“確實是如此。”
“無論是什麼,這一年間,雪山上總歸有大事發生。”
“所以,明明查乾草原已經脫離了掌控,你們卻遲遲未動手,而後又倉促前來……無非是因爲你們察覺到,我們這裡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果然是你……”大法王感慨着。
“所以我最想要的,還是你這個人,結果他們卻誤會了我的意思。”
柳笙清楚,這句話也是替峰景方纔失敗的打壓找補了。
她冷然一笑,聽着大法王繼續說道:
“世事也是可笑。我們殺了你,千方百計阻攔你的轉世……卻沒想到有一天,會日日夜夜等着你的出現,拯救我們走出泥潭。”
柳笙的心猛然一沉。
“我,被殺了?”
“你居然不記得嘞,也難怪,這麼痛苦的事情誰要記得?”大法王的語氣帶着幾分古怪的感慨,“說起來,也是因爲這個仙舟計劃呢。”
“爲什麼?”柳笙竭力遏制聲音的顫抖。
“因爲……胎神告訴我們,仙舟計劃只會帶來外界的罪孽,最終導致寒夜降臨。”
“所以,你必須死。”
大法王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彷彿只是在述說某個再尋常不過的道理。
“但是,你作爲靈童,一定會轉世,我們不能讓你有再度覺醒的機會。”
“於是,我們絕不允許女子踏上修行之路,就是害怕你有一天會再度出現。”
“當然這樣的原因太久遠了,已經沒有人記得也沒人去深究,最終大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也就這樣活下去了。”
【呵,大家,不包括女子吧?】
心中的柳笙冷笑。
然而她們的心不可避免地狠狠一痛。
原來這個世間女子活成如此,竟是因爲自己?
她不知此刻自己心中該作何感想。
憤怒?諷刺?羞愧?還是自責?
心中五味雜陳,又聽大法王感慨: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確實被誤導了。”
“殺了你,寒夜依舊降臨了……事實證明,這與你無關。”
“應該說,從胎神降臨的那一日開始,寒夜就降臨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能猜想,胎神需要這個世界,需要我們在寒夜中徹底詭化,將這裡變成深淵……”
【然後,在化爲深淵的星球胎盤中真正降世。】
柳笙很清楚這個事實。
墜毀於司天監的星球遺蹟,還有降落於星球另一面的神明胚胎,這些無一不是述說着這個事實。
她甚至猜想,無上神,這尊所謂的神明,是否也只是幌子?
是否只是某種高維存在,用以引導信仰,讓衆生在絕望中催生出真正的神明?
如此看來,胎神也很可能如此。
那麼所謂的“降臨日”……
她擡眸,直視虛空中那片蠕動的血肉。
只是沒想打大法王竟然如此敏銳。
“所以現在胎神已經在孕育中了。”她確信地說道。
“呵,應該是的,我們與胎神失去聯結已經有太久太久了……”大法王輕笑道。
這個雖然符合她的猜想。
但她想起了天穹之上,那始終籠罩着天地的無形氣機,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勁。
心頭一動。
她終於問出:“等等,所以你們想要通過天耳湖聽到什麼?聯繫什麼?”
大法王轟然笑出聲,虛空嗡嗡作響:
“柳笙,果然是你。”
……
柳笙從大法王的詭蜮中脫離。
眼前的世界如同水面波動,逐漸恢復清晰。
她定了定神,環顧四周。
風雪依舊,雪山上的天空壓得極低,彷彿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
峰景上師站在不遠處,雙手搓着掌,臉上掛着勉強的笑意,但眼底卻藏着些許忐忑不安。
而朱九清等人早已等得焦急,一看到柳笙的身影,立刻圍了上來,語氣中滿是擔憂。
“大人!”
“大人,您去哪兒了?”
峰景上師也緊跟着露出俊秀的笑容,試探着問道:“小師妹,不知大法王與您談了什麼?”
然而,還未等柳笙開口,蒼穹之上,一道低沉而威嚴的聲音轟然響起——
“峰景——”
峰景上師臉色一變,猛地直起身子,神色肅然,不敢再有絲毫輕慢。
大法王的聲音迴盪在風雪間,震得所有人心神一顫:
“從今日起,地母上師將成爲雪山‘天耳湖計劃’與‘仙舟計劃’的總管。”
“你去通知其他人,此事由我定下,不得有異議。”
話音剛落,一道血色令牌自天而降,徑直落入柳笙掌心。
她垂眸看去,令牌古樸沉重,表面由跳動的血脈構成複雜的符文,微微泛着金色蓮花形狀的光暈。
大法王的聲音隨即緩緩落下:
“此令,如吾親臨。”
“如有質疑,讓他們來找我。”
峰景上師臉色微微發白,嚥了口唾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柳笙手中的血色令牌上。
片刻後,他終於低下頭,深深一禮,語氣比之前更爲恭敬:“小師妹……若有需要,儘管吩咐。”
再不敢有半分輕慢。
柳笙摩挲着令牌上跳動的符文,點了點頭。
她手指一動,天耳湖重新落入雪谷之中,銀色的湖面恢復平靜,宛如從未動彈過一般。
“那邊的屋子,給我們用了。”柳笙指着山邊懸在湖上的屋子說道。
峰景點頭應了。
“還有庫房裡的材料,帶我去看看。”柳笙又說。
峰景的臉上現出一絲僵硬的苦笑。
“我會跟大護法稟報,鑰匙在他那兒,恐怕需要時間。”
柳笙也沒有難爲他,只是點了點頭。
“另外,我還需要一批擅長辨別符文與圖案規律的人,不論上師還是僕從,擅長此道者皆可。”
“準備一場考覈吧,題目我會出。”
峰景微微一愣,但還是拱手道:“是。”
一切準備妥當,柳笙便讓朱九清等人帶着東西去屋裡搭起工作臺。
趁此時機,柳笙轉頭對峰景說出最後一樣要求:
“我需要去一趟藏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