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忽然渾身一震,這才反應過來:
“那滷香!”
從剛纔開始,那香味就透過門縫不時飄來。
可見此事應該早就出現了,根本不是現在纔有,也就是說——
“我們剛剛看到的……都是假的?”
柳笙搖頭:“也不算是假的。”
“只能說,兩個‘你的家’正在重疊,而現在,我們終於看到重疊後的情形。”
“什麼重疊?那……會有危險嗎?”
老穆的話音剛落下,情況急轉直下。
竈上的那一鍋東西突然沸騰,湯汁不住咕嘟冒出,撒到到處都是,竈火因此熄滅,可是一股濃郁的瓦斯泄露氣味透過門縫而來。
眼看這廚房飛快就被濃濃黑煙籠罩,可是房間那邊還是沒有聲音響起,顯然他的妻子還在沉睡中,竟然沒有意識到這邊的險狀。
着急的老穆想要開門。
但是剛剛要探出手就想起自己曾經的教訓,還有方纔詭異的情形,不禁硬生生止住。
不可以重蹈覆轍!
他內心中的警醒響起。
“你還在等什麼!”他斥道。
“我在等徹底重疊的那一刻,等你的家徹底轉爲詭蜮,和這裡銜接。”柳笙淡然說道。
而在濃煙中,那身影低着頭,慢慢擡頭,看向這邊,似乎正低低笑着。
顯然它看到了這扇出現在廚房裡的門。
也知道門後就是老穆。
甚至擡起手,朝着他勾了勾。
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而那繚繞的煙塵愈發濃重,鍋裡翻滾着的不再只是液體,彷彿有什麼粘稠的東西正緩緩涌出,順着爐竈邊緣蜿蜒落地,攤成一片蠕動的膠狀物。
它們鼓脹、塌陷,又再次鼓脹,冒出一個又一個或大或小的泡泡,還不斷髮出“咕嘟咕嘟”的怪響,迅速蔓延到每一個角落。
竈臺在緩慢塌陷,抽油煙機滴落着粘稠的油脂混着金屬,瓷磚地面也像是熔岩一樣翻滾,將低矮的身影一點點吞沒。
不,那不是膠質!
而是家中的一切,正在化爲這種古怪的物質,隨着這種空間的重疊而推移。
真的要說,就像是竈上燉煮的東西,正隨着熱量傳導而遭到結構性的破壞——澱粉糊化、脂肪乳化、蛋白質膠質化,再加上味道交融滲透,最終形成容易咀嚼、好吸收又美味的質地。
這東西,是要把他的家都煮成一鍋!
包括他的妻子、兒子。
而燉煮了這麼多天,終於要熟了嗎?
老穆一陣戰慄。
已經無法再忍受,看向旁邊的柳笙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只是眼神專注,似乎正盯着什麼。
可是隻是盯着眼前那方屏幕罷了。
有什麼用處?
他咬牙握住把手,擰開,門開出一條縫隙。
就在他想要出去的瞬間,周圍響起了輕微的轟鳴聲,還有層層疊疊的呢喃低語,如潮水般灌入耳中。
甚至許多看不見的陰影,隨着那滾滾煙塵裹挾着朝室內涌去,彷彿有什麼東西早就等待着他邁出那一步,好一併踏入人間。
就在此時,一隻手猛地將他拉了回來。
“老穆,讓開。”
正是那位名爲“柳笙”的小姑娘。
她的力氣意外地大,將他一把撇開。
他踉蹌退後,只見她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你,不能……”
可沒來得及阻止,小姑娘已經關上了門。
再看向那顯示屏,只見畫面已是一片混亂,一切都在沸騰並且迅速崩解,其中又似乎有詭異的藤蔓一般的東西張牙舞爪地四處遊走,最終扭曲的一切將這畫面也徹底撕裂。
只剩下雪花的屏幕和嘶啦作響的電流聲。
過不了多久,只聽到門後傳來乒鈴乓啷幾聲,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焦臭混着滷香的味道漸漸淡了。
膽戰心驚間,門又開了。
柳笙拍着手走回來,身上還沾着不少顏色不明的汁水。
但這些痕跡,隨着回到夢境空間,又是一點點消失。
老穆張了張嘴,艱難地問道:
“那……怪物呢?”
柳笙擡手隨意擦了擦嘴,淡淡道:“放心,已經解決了。”
老穆關心情切,自然沒有留意到柳笙那微妙的動作,只是死死盯着電子門禁那塊已經恢復畫面的顯示屏,眼裡滿是焦灼。
“你可以開一點門縫看看。”
柳笙竟然如此告訴他。“可是……”
“別擔心,我剛剛已經將這個詭蜮徹底轉化爲我的節點了。”
這話雖然老穆不明白,可是他聽得出來,這是沒有後顧之憂的意思。
現在他相信柳笙說的話了。
於是懷着激動又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扭動門把手,拉出一道細細的縫隙。
微光落入已經恢復正常的廚房,他看到兒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眼圈瞬間紅了。
“他沒事,你放心。”
柳笙在他疑問之前主動說道。
下一瞬,急促的腳步奔來,熟悉的聲音響起。
“怎麼回事!難道我忘了關火?”
只聽妻子咳嗽了幾聲,跑進廚房,隨後又是一驚,“乖寶!你怎麼——”
“我……”孩子在母親的攙扶下慢吞吞地坐起來,抓了抓頭髮。
“是你在煮東西吃嗎?”
“我……好像是我……”
“可是你不會做飯啊!”
“我只是……想着媽媽你應該想念爸爸做的滷牛肉,就想着做來給你吃……”
“所以你這幾天晚上,總是偷偷摸摸地來廚房,是爲了這個?”
“我……”
“但也不用大半夜的啊!”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母親終於沒再追問什麼,只是猛地將孩子抱進懷裡,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乖寶,你真是嚇死媽媽了……嚇死媽媽了……”
“媽媽……”
孩子埋在她懷裡,聲音細細的,“我好像……覺得這樣是能見到爸爸。”
“見爸爸?”
“嗯,我好像見到……爸爸會從這個門裡出來。”
他擡手,直直指向那扇門。
但是此時,那扇門已經只剩下模糊的一絲。
門後,老穆如遭雷擊,呆呆地站着。
就在這門徹底湮滅的瞬間,父子倆穿過模糊的門縫,終於對上了雙目。
“爸爸在那裡!”孩子驚喜地叫道,“媽媽你快看!”
“哪有?那是牆……”
“你真是胡說,你爸爸正在外地工作呢……”
眼前的門徹底消失了,最後一句隱隱傳來,最後模糊到聽不見了。
老穆跪倒在地。
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撫摸着眼前那嚴絲合縫的牆壁,四十歲人如今是哭得泣不成聲。
柳笙默默站在他身旁,沒有打擾。
過了一會兒,老穆才緩緩起身,擦了擦因爲發掘工作日曬過多提前老化的臉,擠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
“對不起,小姑娘……”
“沒事,我能夠理解。”
柳笙提前堵住了他的話。
老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像是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個貝殼。
“對了,這個東西,給你……”
“那個……關於珍珠生長的速度,我可能稍微誇大了一點點……”
“沒關係。”
柳笙接過貝殼。
她靠着解析已經知道真正的培育方法,所以對於老穆說的話也不太在意。
轉而說道:“不過,我倒是希望您能幫我一點忙。”
“什麼?”
老穆神情一震,從傷心中回過神來。
只聽小姑娘緩緩說道:“我希望你能替我打聽一些關於……沈教授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