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響中,氈房內的鏤空燈籠被點亮。
一道溫暖金色的光芒投下,照亮了大人伸懶腰打哈欠的小小身影。
“準備點酥油茶,我們有客人了。”大人軟軟地說道。
丹錦心下暗驚,手腳利落地穿好衣物。
中間的簾子一卷,卻見月牙已經拄起柺杖,先一步走了出去。
風雪呼嘯,月牙眯起眼睛,只見氈房外瑟縮着三道身影。
兜帽遮住臉,衣服也厚重,看不出身份,甚至看不出性別。
只是爲首之人一張嘴:“姑娘,有一事想請您幫忙……”
月牙一聽,立刻辨認出是芸孃的聲音,只是多了幾分急切,還有因爲寒冷的顫抖。
她一愣,隨即回神。
風雪太大,她顧不得細問,連忙側身讓開簾子:“快進屋,外頭太冷了!”
三人一進氈房,被熱氣一烘,紛紛脫下兜帽和外套,露出面容——竟全是女子。
因着村裡的女子平日足不出戶,丹錦和月牙並不認識她們,但對方卻認得。
其中一個看起來甚是溫柔的女子,目光落在丹錦身上,帶着幾分打量和驚歎:
“你就是柳姑娘吧?我常遠遠看你在村裡走動,心想這姑娘定是個俊俏的,今日湊近一看,果然生得好看。”
正在煮茶的丹錦頓時面上一紅。
另一位黑瘦的女子,則是盯着坐在一旁喝羊乳的柳笙,眼中流露出一種喜歡卻不敢靠近的複雜神情。
芸娘見狀,輕聲一嘆:“是想起你家娃娃了吧?”
黑瘦女子顫了顫脣,終究點頭:“可不是嘛,我家女娃娃離開家的時候,也就這麼點兒大,如今也該十歲了……不知在雪山上過得怎麼樣。”
氈房裡一時安靜。
又是一個被送往雪山的女孩子。
柳笙與丹錦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都沒有說什麼。
丹錦默默將酥油茶分給衆人。
喝了幾口,暖了身子,芸娘這才介紹,那位誇丹錦好看的溫柔女子叫做阿姣,而女兒被帶走的女子叫做娜旺。
“不知道幾位娘子前來所爲何事?”
月牙年歲長些,比丹錦這個容易羞怯的小姑娘要更善於應對,於是由她開口問道。
三位娘子相互看了一眼,看起來都有些猶豫。
最終還是芸娘,直接開口道:“其實……還是種子婆婆讓我們來的。”
“種子婆婆?”丹錦微微一怔。
芸娘看了一眼咬着下脣的阿姣,點頭繼續道:“說起來,阿姣的祖母和種子婆婆的母親是一起來草原上的唐人女子,所以她們關係好着哩。”
“阿姣一直頭疼爛在地裡的種子怎麼辦,總去請教種子婆婆……”
說得有些遠了,於是阿姣輕聲接話道:“沒想到昨日一去,她卻讓我來找你們。說你們……或許能幫得上忙。”
“我……也不明白爲什麼,但種子婆婆從不會騙我,所以也想着碰碰運氣。但我也知道,平日裡咱們交情不深,冒昧登門,實在有些惶恐。”
阿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過……昨日我看到了,芸娘和月牙姑娘的事情,所以想着能不能求着芸娘一起……”
“娜旺是我的好姐妹,我自然要帶上她。”芸娘接話道,“雖然種子婆婆沒解釋緣由,但我信她,也信你們。”
月牙聞言,不動聲色地瞥向柳笙。
終於明白大人爲何昨日會去種子婆婆那裡坐着。
而丹錦也隱約想到,這或許就是大人所期待的下一步。
這時候她耳朵裡又響起了熟悉的嘶啞聲。
於是她依照大人的意思,開口道:“我們可以去幫你們看看那些種子是怎麼回事。”
三位娘子立刻歡喜不已。
“不過……”阿姣忽然露出幾分猶豫,低聲道,“能不能……別讓我家那口子知道我來求你們?”
芸娘皺眉道:“阿姣,人都要餓死了,難道還管這麼多嗎?”
確實,相較於丹錦那尚算健康、肌膚白皙豐潤的模樣,這幾位女人則是面色蠟黃,形銷骨立,若非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恐怕稍有風雪便能將她們吹散。
更別說柳笙這個小奶娃,被養得圓頭圓腦的玉雪可愛,看起來就是不缺吃喝的。
這也是芸娘她們相信丹錦她們有辦法的原因。
阿姣的臉色愈發蒼白,雙手死死攥着衣襬,不住地搖頭,聲音裡透着難以遏制的惶恐:
“不行的……若是讓他知道我偷偷來求你們,肯定不會饒了我!”
娜旺緊咬下脣,眼中也浮現出一絲猶疑。
她低下頭,聲音壓得極低,像是生怕被什麼東西聽了去:“我家那口子……總說你們是身負罪孽之人,這個娃兒……也是那個……野種,讓我不要接近你們。”
“娜旺!”芸娘臉色驟變,忍不住出聲斥道,“怎麼能說這種話?”
月牙卻靜靜地盯着阿姣,緩緩問道:“你家的又是怎麼說的?爲何不許你來找我們?”
阿姣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像是有些難以啓齒,沉默片刻後,才低低地開口:“他說,你們是詭……不需要吃食,只靠吸食精血就能活……”
她頓了頓,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神色,似乎連自己都覺得這話荒誕不經:“還說,那些羊……都是被你們幾個妖女吃了。”
屋裡頓時沉了一瞬。
芸娘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阿姣顫抖不已的手。
“對不起,這都是他們的想法,我們沒有。”芸娘低聲解釋道,“我們還是給他們灌了一大壺青稞酒,睡得死死的,這才能趕在天亮前來找你們。”
娜旺也點了點頭,目光裡也是不安,但最終沒有再多言。
月牙沉吟片刻,最終道:“既然如此,你們先回去吧。放心,我們會想辦法的。”
雖然芸娘三人對接下來如何開展仍有疑慮,但想到家裡的男人隨時可能醒來,還是不敢多留,匆匆道別。
臨走前,娜旺滿臉不捨地看着柳笙,低聲央求:“能……能不能抱抱她?”
然而,她的手纔剛剛伸出,便被丹錦冷着臉擋下。
娜旺嘴脣微微顫抖,只能悻悻地收回手,依依不捨地離去。
屋內漸漸恢復了安靜。
只有酥油茶的香氣在空氣裡瀰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