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賈爾心中一緊，那正是阿妹艾琳娜的聲音。
只見家門口，一個白袍神官冷冷地站在那裡，拉長的馬臉上目光如刀，俯視着地上跪着的數人。
最前的是一名女子，正死死扯住神官袍子的下襬，滿臉淚水。
那正是他的妹妹。
在她身後，哥哥埃裡克和嫂子阿麗雅跪伏在地，阿麗雅緊緊抱着懷中的雙胞胎女兒，目光帶着隱忍與恐懼。
“嘖，染了怪病，無藥可救，只能送去神殿淨化。”
白袍神官聲音冰冷，如同在宣判，語氣中沒有一絲憐憫。
“這是我做下的決策，你是懷疑我行事不端嗎？”
艾琳娜被一腳踹開，癱坐在地，哭聲淒厲。
埃裡克趕忙上前，語帶懇求：“哈依克神官，妹妹她只是心急，絕無冒犯之意，還請大人明鑑！”
哈依克冷冷一掃，卻把目光落在阿麗雅懷中的兩個小女孩身上。
“這兩個孩子……倒是白嫩可愛。”
他說着，伸出手，似乎要去摸其中一個女孩的臉。
阿麗雅嚇得抱緊女兒，低頭不敢看他。
但艾琳娜一咬牙，猛地撲過去，將哈依克的手一把拍開。
啪——
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雖然手未顯紅痕，但哈依克的神情頓時變得陰沉。
他尖聲大喝：“竟敢毆打神官！這是以下犯上，對神殿不敬！來人——”
話音未落，幾名精壯神僕應聲而出，朝艾琳娜逼近。
“住手！”
一道身影突然衝出，將艾琳娜護在身後。
“二哥！”
“桑賈爾！”
艾琳娜和埃裡克一前一後驚呼出聲，眼裡記事驚喜，卻也摻雜着濃濃的擔憂。
哈依克冷笑一聲，馬臉拉長：“又來一個瀆神者……”
桑賈爾強壓心頭怒火，擡頭拱手道：“神官大人，家妹一時心急，不小心碰到大人金手，小民願奉上十靈元，供大人治療手傷。”
最後一句，桑賈爾刻意壓低了聲音。
只有哈依克神官、離得近的神僕，還有身後的艾琳娜也能聽到。
哈依克神官當然浮現出微笑。
艾琳娜則是滿臉不忿。
哈依克的臉色緩和下來，嘴角浮現一抹笑意：“你倒是識趣，停手。”
那些神僕立即站住，低垂着腦袋沒有任何表情，像是聽話的木偶。
“不過你這個妹妹……”哈依克看向艾琳娜，目光中透着玩味，擡手似要撫上她的臉龐。
桑賈爾卻搶先一步，恭敬地握住他的手，笑道：“大人這樣的仙人之姿，自然不會對家妹這樣的凡人女子有興趣。”
哈依克神官微微眯眼，收手握拳，像是攥着什麼東西放回懷中。
“聽說你是從唐國回來，果然不一般，學會了那些唐人的彎彎繞繞，頗有幾分機靈，我看好你，說不定什麼時候……你也能來當我的神僕。”
語氣甚是意味深長。
“是是是，那是小人的榮幸。”桑賈爾嘿嘿一笑，畢恭畢敬地頜首。
隨後，哈依克神官悠悠開口：“不過……你阿父的情況，說是嚴重但也還好說，許是因爲他是修行者之故。若你們還能再多供奉些許，或許無上神會願意網開一面，再寬限些時日。”
雲淡風輕的一個“還”，再加上一個“再”，讓桑賈爾明白，這種手段恐怕早已不是第一次。
他心頭怒火中燒，轉頭看向艾琳娜，卻見她低垂着頭，雙拳緊攥，臉上滿是憤懣。
再看向埃裡克，後者則避開了他的目光，眼神中流露出羞愧與無奈。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可以奉上一百靈元，”桑賈爾咬牙開口。
這一百靈元，已是他所有積蓄，可以說，這一年在唐國與漠北間的奔波，完全化作了流水。
他重重一磕，帶着懇切：“還請神官大人費心，尋個法子醫治家父。往日裡……許多人染上怪病去往神殿，不也治好了嗎？”
沒想到，哈依克神官卻發出一聲嗤笑。
“我還以爲你是去唐國見過世面的人，剛剛還誇你懂事，沒想到卻這麼不識趣。”
他俯下身，貼近桑賈爾，聲音如冰針般刺入耳中：“一百靈元？不過換得一日拖延罷了。至於治病？不可能！”
桑賈爾震驚：“您不是說寬限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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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難道不算一些時日？”哈依克冷冷地補充，“我告訴你，送去神殿，或許他還能早登極樂。”
桑賈爾心中彷彿被澆了一盆冰水，冷意直透骨髓，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卻終究硬生生忍下。
“這已經是我的寬容之舉，”哈依克神官起身，朗聲說道，“讓你們好好道別，伺候他最後一程。”
他話鋒一轉，聲音微微壓低：“此病若是再發展下去，恐怕連神殿也無能爲力。”
這句話一出，所有圍觀的人都不禁竊竊私語。
“連哈依克神官都說難辦，看來他們阿父染上的怪病非同尋常。”
“說不定是詭……”
“別說！”
甚至有好心人出聲勸道：“神殿都說治不了的怪病，還不如儘早放棄，免得爲了沒有希望的事情散盡家財。”
“桑賈爾，放棄吧！”
“是啊，你們還有一家子要養，爲何要如此苦苦堅持呢？”
哈依克神官微微一笑，看着桑賈爾，似乎很篤定桑賈爾會做出他所期望的舉措。
桑賈爾沉默片刻，終是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錦囊，遞了過去。
“阿母早逝，阿父含辛茹苦拉扯我們長大，這是養育之恩，作爲子女，不能不報。”
對於桑賈爾的決定，圍觀羣衆唏噓不已。
而艾琳娜與埃裡克則滿臉沉鬱，低頭無言，似乎他們自己也明白，換做是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哈依克神官接過錦囊，掂量了一下，笑容愈發開懷。
“好，既然如此，那便再寬限一日，順便贈與你們一家每人一枚神殿開光的護身符。”
隨後，他湊近桑賈爾，壓低聲音冷冷說道：“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千萬不要靠近你們阿父，否則……”
桑賈爾心中微凜，“是，多謝哈依克神官的提醒。”
“爲了安全起見，我再贈送一道防護法陣。”哈依克神官語氣淡然，彷彿施捨一般。
桑賈爾心知這根本不是什麼贈送，而是哈依克本來就該做的事情，但此時他卻只能一聲聲感恩戴德：
“多謝神官大人！多謝大人恩典！”
哈依克神官在桑賈爾家的宅邸外佈下防護法陣，隨後悠然坐上四位神僕擡起的雪白軟轎，揚長而去，說是要趕往下一家。
桑賈爾一家立於門口，恭敬地目送那擡轎漸行漸遠，直至隱沒在驟然紛飛的雪花之中，只留下滿地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