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仙舟之外。
還有一艘小型的仙舟。
柳笙坐在一張漂浮在半空的學生椅上，彷彿閒適地倚靠着，然而四周卻早已忙碌得如同戰場。
一根根觸手冒出來，各拿着一把把刻陣刀正在這小型仙舟內外銘刻着陣紋。
護盾法陣。
堅固法陣。
恆溫法陣。
……
層層法陣疊加，都是爲了讓這個殼子能夠穩定地橫渡星河，不至於在宇宙輻射、隕石碎片、高能粒子風暴、摩擦金屬疲勞等等中受到影響，最終分崩離析。
但這只是外殼。
在內部還需要更多的陣盤去填補才能運行。
於是在更遠處，是一個個從天耳湖搬過來的升級版靈陣繪紋儀，正浮空運轉，一枚枚陣盤被精準刻印而出，再由小觸手逐一妥善安置。
她的身影安穩靜坐，宛如一座不動的中樞，而現在小型仙舟計劃建設的工程，在她一個人的運作下井然有序地推進。
之所以只有她，主要還是因爲這個“仙舟計劃”還沒有過雪山研修會。
天耳湖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南宮菀要爭取下仙舟計劃的資源。
如此一來，就需要柳笙將模子——也就是把這小型仙舟做出來。
這樣也能直觀地看到可行性。
但也因爲一是不好公示於人，二是時間緊迫，教導人原理是一個更爲龐大的工程，倒不如她自己上陣。
就這樣，所有活兒莫名落到她一個人頭上。
【怎麼覺得被忽悠成牛馬了呢……】
就在此時，卻忽然聽到文微闌隱約的問話。
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地聽到“雲吉稻”的名字。
柳笙表示知道了。
另外，希望青雲閣給予雲吉稻更多支持，尤其是舅舅凌復的“信仰播放器”，或許可以考慮如何接入天網，讓雲吉稻定期在光明論壇講堂。
甚至——
【直播一下也行！】
文微闌對於“直播”這個詞有些意外，但是凌復倒是對此一清二楚，表示馬上便可以着手推進。
與此同時，她又聽到了宋海音的召喚。
隨即一邊繼續刻陣，她又一邊打開了【七玄山】。
同時，說話間，一根觸手悄然自雪山寒潭深處探出，在破冰的瞬間精準地撈起了十幾條鮮活的白魚，丟給廣豐樓加工成魚膾。
片刻後，魚膾切好裝盒，連同冰雕盛具和各色佐料一同封存，通過愈發廣袤的詭異世界和某種規則力量閃送到江城。
如此便成了梅大神官眼中的“神蹟”。
此外，她還注意到宋海音念着被劈成兩半的梨樹詭寶寶兀自傷心，連吃着鮮美的白魚魚膾都難以填補心中的窟窿，忍不住悄然傳音提醒道：
“找兩個花盆種下，又能長出來的。”
宋海音微微一怔，嘴脣微張，緊張地捂住儲物袋，忽地站起身來。
身後，幾個相熟的神官見她神色有異，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但宋海音卻像是完全聽不見一般，連飯也顧不上吃，急匆匆地離席而去。
隨後，她看到宋海音急忙向神廟的神僕尋來兩個花盆，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半寶寶種下，還特意澆了一點兒水。
奇蹟的是，原本已經蔫兒了還有些乾癟的兩半梨樹詭寶寶，在落入泥土的瞬間，竟緩緩煥發出一絲生機。
那兩顆一邊一個的眼珠子，原本已經渙散成灰濛濛的死氣沉沉，如今卻靈動地轉了轉。
而它們那兩半微微裂開的嘴巴，也在這一刻，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嬰孩啼哭。
宋海音屏住呼吸，聽着這幼嫩的哭聲，眼裡淚光閃爍，終是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柳笙如此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收回目光。
繼續投入仙舟陣紋的構建之中。
沒過多久，又聽到了遙遠虛空中，來自於梅大神官梅虞幸的召喚。
他進展神速，剛練習了《解梏昇仙訣》就觸發了虛空，見到了地母大人的龐大虛影。
如此一來，柳笙又要上去以“地母大人”的身份說上幾句。
梅大神官才終於以地母大人新信徒的身份，心滿意足地離開虛空。
【這算是欺騙嗎？】
柳笙倒是有些暗暗心虛。
但時間緊迫，迅速將之拋之腦後。
回到手底下的小仙舟計劃。
想起來，此前在七玄山世界中，她參與過的仙舟計劃後來的進度遠超現在。
不過那主要是有天衍石前輩的主持下。
而在胎神世界中，她更多是協助大法王完善血肉仙舟的構造。
血肉仙舟，本身已經擁有極爲完善的框架，具備足夠的強度與自我修復能力。
不過現在想來，其實血肉仙舟存在三個很明顯的核心缺陷。
一是陣紋問題。
大法王雖是絕世強者，卻不擅長天工之術，故而仙舟的陣紋設計存在諸多不足，必須不斷額外強化和補充。
否則他這血肉一進入虛空，只能靠自身強度硬撐，如果遇到宇宙中的各種突發狀況，只怕是來不及應對遲早血肉崩潰。
二是能源問題。
血肉仙舟的能源，來源於大法王自身的修爲。
這種方式雖然短期可行，但從長遠來看，仙舟的航程完全受限於大法王的修爲。
而當時，柳笙也和大法王評估過，去到那個可居住的類地行星目的地，以大法王的修爲來說，還是可以支撐，但若是更遠，就難說了。
這也是爲什麼，他們對於那殘留在胎神心臟中的仙舟如此渴望和執着。
那仙舟，也從而利用並放大了這種渴望，最終將他們引入其中……
三是韌性問題。
不僅僅是人需要韌性，現在想來，仙舟也需要韌性。
虛空之中不知有多少看不見的威脅，詭氣目前看來也是多於地面，更枉論其中數不清、看不見的深淵……
若是韌性不足，就會像血肉仙舟一樣，被吸引最後沉淪……
那來自於七玄令世界的仙舟，後來變成如此模樣，恐怕也有這一層原因。
不過，想到這裡，柳笙突然覺得……
雖然血肉仙舟最終是失敗的，但卻是一個非常好的參考！
她們心中思忖着。
【不如……】
【將自己，變成仙舟？】
【有道理，地母大人的身軀可以存活於虛空中，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
【按照我們這個三能量一體的屬性，我們完全可以在橫渡星河時持續吸收能量，這不正是一種可持續的能源？】
【而且，我們可是有知識有文化有修爲的天工學子，完全可以自我生長和構建陣紋，而不是這樣辛苦地逐一鐫刻！】
【確實，雖然我們手多，但是這仙舟太大了！】
小觸手默默點了點末端，表示贊同。
勞動的都是它！
【那要如何彙報所用材料？】
【南宮師姐不好向研修會交代啊……】
【這個嘛……需要想一想。】
柳笙內心的話語變多了。
七嘴八舌也嘈雜起來。
原因就是……
柳笙終於聯繫上自己的本體了！
現在所有的柳笙都在同步中，思維如潮水般涌動，心海里再次開始茶話會，柳笙也總算沒那麼孤單了。
【哦？就我們倆還不夠？】
某位柳笙酸溜溜地說道。
不過，連接仍不完整，特別是天衍石中承載的自己，那部分的柳笙因橫亙在兩個世界之間的深淵，信號仍舊斷斷續續，像是模糊的夢境，若即若離。
【這還需要時間。】世界提醒道。
柳笙們點點頭。
不過，也因爲正在斷斷續續地同步，她偶爾能感受到某種奇妙的“重疊”現象。
她明明正懸浮在胎神世界的仙舟外殼上，在夜空下孤獨地銘刻陣紋，但是眼神一錯，偶爾眼前的仙舟變了個樣兒。
完備許多。
而且內裡也有了。
周圍，許多人的身影浮現出來。
有熟悉的，有陌生的，交錯之間，讓她有些恍惚。
眨眼間，一個女子的身影浮現在她面前。
“笙笙，你來了？”
南宮菀立在飛劍之上，神色溫和地看着她，嘴角含笑。
可柳笙微微一怔。
這個南宮菀很熟悉。
甚至比二號、三號還要熟悉。
但看起來不太一樣了。
雖然還是熟悉的面容，可那雙眼睛，卻沉澱着太多歲月的痕跡，彷彿已然歷經百年風霜，不再是那個六十餘歲的南宮菀，而是……更遙遠的她。
“關於能源，我們目前還沒有頭緒……”
南宮菀還未說完，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飄然而至，接過了話頭。
“不過，現在的大型對撞機已經提供了一絲靈感。在靈氣粒子與詭氣粒子對撞時，會產生大量的能量。”
“但目前的問題是，這種能量極度不穩定，無法直接應用，我們的研究還不夠深入，不知道哪裡出現的問題……”
【這誰……？】
【梅虞幸，梅院正啊！】
【啊？？？】
【哦……想起來了。】
【他和南宮菀都成了新世界居民，現在又一起上了雪山……】
【不過，說起來，原來他們也在頭疼這個……】
【梅院正說的這個還挺有道理的。】
【看來我們的方案可以基於這個，更進一步。】
柳笙思忖着，如果是以她自己的腎虛橫渡星河……
再加上一個強有力的引擎，配合自己能夠吸收能量並提升修爲的能力，這將是最可持續的宇宙航行方案。
不錯不錯！
柳笙不住點頭，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怎麼了？這麼開心？”
南宮菀的聲音再度出現，卻帶着一絲疑問。
柳笙擡眸，眼前是兩個南宮菀。
都滿眼疑惑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可還未等她說話，眨眼間，那雙眼睛沉澱着漫長歲月的南宮菀，身影竟逐漸淡去。
恍如晨霧散開，重合的視野漸漸模糊，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她眼前那繁複華美的仙舟也隨之暗淡。
重歸現實，只剩下眼前這艘——還在雕刻外部陣紋，樸實無華、僅僅在夜空中反射着微弱銀光的仙舟。
也只剩下她。
還有一個南宮菀。
柳笙知道，這纔是當前世界的南宮菀。
亦或是說，來自胎神世界的南宮菀二號。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南宮菀又問了一遍。
“關於仙舟的後續設計……”柳笙收回思緒，嘴角微微上揚，“倒是有些靈感了。”
“哦？”南宮菀來了興趣，“到哪一步了？”
柳笙坦然道：“能源部分還需要試驗。”
“材料也有點想法，但需要去找。”
“不過其他——導航控制、生命維持、通信……都已有了雛形。”
南宮菀微微一怔，眸中浮現出驚訝之色。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柳笙的進度竟已如此之快？
她雖知柳笙才華橫溢，但涉及如此龐大的工程，僅憑她一人之力，真的能如此迅速推進？
可看柳笙神情自若，語氣篤定，南宮菀又不由得將信將疑。
畢竟這是柳笙啊！
唐國的狀元天才！
無論哪個世界。
而柳笙的信心，當然是來源於另一個世界的進度。
【抄作業的好機會！】
【畢竟這也是我們自己做出來的，只是時間差的問題。】
【最關鍵，還是在新世界中，他們已經花了上百年時間研究……】
【一層層時間差打下來，我們實現了一種驚人的奇蹟。】
南宮菀也是一喜：“正好，研修會的答覆下來了，我們要去做立項陳述。”
“啊？”
立項陳述，可以理解爲開題報告。
【熟悉的開題報告……】
柳笙還沒真正成爲過研修士，所以當然沒有參加過這裡的開題報告。
但畢竟她還是正兒八經的三學位博士，現在還在聯邦帝國大學擔任研究員，也算是身經百戰了。
【這麼一想，還有些懷念呢……】
南宮菀見她神色微妙，以爲她沒經歷過有些緊張，便溫聲安慰：
“就在五天後，我們還是有時間準備的。而且這次研修齋掛在我的名下，屆時還是由我主講，你作爲輔助。不過你放心，署名一定有你。”
柳笙對於這一點倒沒那麼擔心。
南宮師姐不是外人。
【這一個……不算是嗎？】
而且，低調一些也好。
她本就不想過於高調，免得暴露隱姓埋名這件事。
不過，既然還有五天時間，正好可以再做些完善。
正好——
柳笙目光微閃，突然問道：“南宮師姐，你要不要跟我回一趟老家？”
南宮菀聞言一怔，隨口笑道：“你的老家？小綠園？”
“不，現在你的老家，應該算是長安了吧？”
柳笙失笑搖頭。
“不，是你的老家。”
南宮菀登時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