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的那幾人離開那座木屋之後,各自悄然離去,回紇少年努爾和那黑髮少年落在最後。
人都離去後,努爾低聲詢問身側的黑髮少年:“賈米,你要不要去我家裡?”
叫賈米的黑髮少年猶豫了下,搖搖頭道:“不了,我三姐病了,我要回去看看。”
“隨你吧,本來還想讓你接觸一下那些傢伙,他們可是長老們很器重的人呢……算了,那我走了!”努爾遺憾的擺擺手,大步順着小路向遠處走去。
“努爾大哥慢走。”賈米嘆了口氣,也舉步向家中走去。
賈米的家就在附近,也住的是木屋,不過由於家境還算不錯,他們一家擁有五間寬敞的木屋。賈米和大多數人一樣,身無一技之長,以前只能在這邊伐木賺錢,累死累活還不如他三姐紡織做工賺的錢多,家裡能蓋起五間房子,能幹的三姐功不可沒。父母手頭有了餘錢,也就不再指望賈米天天伐木了,於是能幹的三姐拍板做主,讓他去了城裡官府開辦的免費學堂學習漢人的知識。這種事情現在在西域十分常見,很多孩童都知道,只有學習漢人的書籍和知識,才能出人頭地,即便是那些暗中信仰伊斯蘭教的信徒們,也有不少人讓家中孩童前去學堂就學。不過賈米畢竟年齡大了,學習起來十分吃力,因此時常逃離學堂,爲此多次被父母打罵,被姐姐責罰。
“賈米哥哥,你跑哪去了?三姐剛纔還唸叨你,說你不好好讀書寫字,要罵你呢!你小心點哦!”剛進家門,賈米最小的妹妹伊娜就悄悄上來通風報信。
賈米心虛地問道:“三姐睡了嗎?”
“沒有哦,阿提娜姐姐正在給三姐診脈呢。”
阿提娜姐姐?聽見這個名字,賈米不由得一愣,這個名叫阿提娜的女子,正是剛纔他們密謀除去的買買提的小女兒!
買買提曾經在以前的部落巫醫手下做過僕從,對藥草懂得不少,小女兒阿提娜受他的影響,自小喜歡花草藥物。幾年前終南山藥廠在典合城開辦了女醫學堂,學成出師的女醫只爲女子診病開藥,算是一項大大的善事,阿提娜在買買提夫婦的支持下,報了這家學堂學醫,去年才正式學成出師,如今在典合城已經算是小有名氣了,城中很多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都會請她前去診病開藥。阿提娜家和賈米家離得不算太遠,又和賈米的三姐冬依關係很好,所以雖然很晚了,依舊能請到這位女醫前來替賈米的三姐看病。
“我該告訴阿提娜姐姐嗎?”賈米在心裡不停地問自己,臉上的神色顯得陰晴不定。
“賈米哥哥,你怎麼了?”伊娜疑惑地看着呆呆站着的哥哥。
“賈米,你回來了啊。”這時從裡屋走出一個揹着藥箱的少女,相貌雖然很是一般,一雙眼睛卻清澈無比,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思,見到賈米就微笑着打招呼。
“阿提娜姐姐,你好。”賈米心裡有鬼,不敢和阿提娜對視,趕緊躬身行禮。
“去看看你冬依姐姐吧,她的病情比較嚴重,估計要休養一個多月。好了,我回家去了,明天一早還要採兩種新鮮藥草,加到冬依妹妹的藥方裡,這樣效果會更好。”阿提娜笑着說完,又蹲下拍了拍伊娜的小臉頰,在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中飄然而去。
“阿提娜姐姐真了不起!長大了我也要去學堂學本事,將來也要和阿提娜姐姐一樣有出息才行。賈米哥哥,你也要努力哦。”伊娜笑着說完後,蹦蹦跳跳向裡屋而去。
“我該怎麼辦?買買提大叔是個好人,阿提娜姐姐更是仙女一樣的心地善良,難道我真的要昧着良心眼看着他們家破人亡嗎?如果買買提大叔和幾個兒子都死了,阿提娜姐姐肯定悲痛欲絕,就連小伊娜也不會開心的!阿格里長老說這是真主的旨意,難道去傷害那些善良正直的人,也是真主的旨意嗎?”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有任何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賈米是如此的迷茫躊躇。
“賈米,給我滾進來!”
屋子裡猛然響起冬依姐姐威嚴的喝聲,一下子把賈米從恍惚中驚醒過來,不禁縮了縮脖子,畏畏縮縮走進屋子。
牀上半躺着一個英氣勃勃的女子,臉色有些蒼白,看見賈米進來就狠狠地瞪着他。
賈米低着頭,心虛地問道:“冬依姐姐,你好些了?”
“還沒被你氣死!給我過來!”
賈米低着頭,有些不情不願地走到牀邊。
冬依一把揪住走過來的賈米左邊耳朵,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人,爹孃都指望着你呢,你看看你做了什麼?不好好在學堂學本事,整天只知道遊手好閒,和努爾那混蛋小子混在一起,遲早沒你的好果子吃!真主?那是什麼狗屁玩意!他們之所以信奉那個邪神,還不是因爲好吃懶做,想要坐享其成!我們是波斯人,那些大食人是我們的仇人,如果不是那些所謂的真主信徒大肆殺戮擄掠,我們怎麼會流離到西域,輾轉到了這裡?你這個蠢貨,竟然去信奉我們的敵人尊崇的邪神,而且還是官府明令禁止的邪神!我最後再說一次,如果再敢不好好讀書學本事,和那些混帳傢伙混在一起,你就別再進這個家門!”
賈米的耳朵都被擰得變了形,想要辯解幾句,卻嚅嚅着不知道說什麼。
“咳咳……咳……”冬依發了一番火,忽然鬆開手咳嗽起來。
賈米摸摸生疼生疼的耳朵,緊張地問道:“姐姐,你沒事吧?”趕緊從桌上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
“喝什麼!都快被你氣死了!咳……”冬依又咳嗽了幾句,接過水杯後語氣變得柔和起來,“賈米,人要知足啊!我們以前在碎葉城那邊過的什麼日子,現在又過的是什麼日子,難道你都忘了嗎?我們雖然是普通小民,但是也不能忘本啊!沒有大唐人,哪來現在的好日子?就靠那些傢伙嘴裡所說的那個邪神嗎?現在張大將軍正率領大軍幫我們波斯人抵禦那些大食畜生,我們即便幫不上什麼忙,也不能和信奉邪神的敵人糾纏在一起啊!這是要掉腦袋的!你要是出了事,爹孃怎麼辦?伊娜怎麼辦?姐姐我又怎麼辦?”
一番話聽完,賈米大哭道:“冬依姐姐,你別說了,弟弟知錯了,以後再不和努爾他們來往了!”
“但願你能做到!”冬依疲憊的嘆了口氣,“你出去吧,我服了藥,該歇息了。”
“冬依姐姐,我有件事想告訴你……”賈米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
“我困了,明天再說吧。”冬依說着,緩緩閉上了眼睛。
賈米嘆了口氣,看着臉色憔悴的姐姐,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麼,走出去後輕輕關上了門。
“賈米,你把這個給阿提娜送去,她明天要和買買提他們渡河去河對岸採藥,前幾天我看見她的藥鋤很舊了。”剛出房門,賈米的娘就拉住他,遞過一把嶄新的小鋤頭。
賈米大驚失色:“什麼!阿提娜姐姐要和買買提大叔他們一起去河對面採藥?”
對賈米來說,買買提和幾個兒子是死是活倒沒什麼,畢竟那幾個傢伙時常譏笑自己,然而視若仙女、溫柔善良的阿提娜要跟着陪葬,這就是絕對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是啊,你姐姐沒和你說啊?阿提娜經常過河去採藥,大驚小怪做什麼?快送去吧!”
賈米接過鋤頭順手放在一邊,一頭鑽進了冬依姐姐的房間,搖醒姐姐後嘰裡咕嚕說了起來,屋子裡很快就傳來了冬依驚駭的叫聲。不久之後,賈米和強撐病體的冬依一起,在爹孃擔心的目光中出門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天剛拂曉,一夜沒睡好的阿格里長老離開木屋,戴上幃帽蓋住臉向上遊而去。這邊時常有風沙,因此戴帷帽的人隨處可見,倒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步行了不到半個時辰,阿格里長老來到了水力紡織機所在的木屋羣,前來運送棉布回城的馬車已經派成了長串。阿格里長老趁人不備,搭上一輛略顯破舊的馬車向城內而去,渾然不知道身後的馬車上,幾雙目光一直盯着他。
一路上,出城回城的馬車牛車多不勝數,把寬闊的道路幾乎遮了個嚴實。看到這興隆的一幕,阿格里長老暗暗咬牙,等到哈里發的大軍到來後,長老會一定要在典合城的棉布生意上佔個大頭,否則如何對得起苦心發起的‘敵後聖戰’。想到很快無數的錢財、無數的美女、無數的奇珍異寶就會落在自己囊中,阿格里長老不由得笑出聲來。
馬車到了城門前,這裡一如既往顯得很擁擠混亂,阿格里長老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不滿地嘀咕一聲,放下車簾閉目養神。
就在這時,一個矯健的身影忽然跳上車轅,重重一掌擊打在車伕後頸上,車伕哼都沒哼一聲就軟綿綿倒下。與此同時,另一人也跳上馬車,鑽進車廂把一把利刃架在了阿格里長老咽喉上。鋒銳無比的刀刃發出刺骨的涼意,阿格里長老脖子上迅速起了一圈雞皮疙瘩,臉色嚇得慘白,身子不停地顫抖,卻絲毫不敢動彈喊叫。
另一人把車伕拖進來扔在車廂裡,若無其事的拍拍手,熟練地駕着馬車,順着人流向城內緩緩而去。因城門處嘈雜混亂,這兩人動作又快,剛纔發生的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