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幾天時間,大食蠻子在鐵門關下死了七八萬人,糧草也已經短缺,竟然還能瘋狂的發起進攻。而且至今爲止,我們沒有抓到一個俘虜!狂信徒……確實如叔珩所言,很可怕,不,是太可怕了!對這樣的人,如何勸降?唯有殺之了事!故而某不贊同勸降,應當全數殲滅纔是!”
“老程時常胡說八道,瘋狗一樣亂咬人,不過剛纔這幾句話倒是不錯,某也認爲不該勸降,應該盡數殲滅!如此強硬的敵人,就算是投降也只是權宜之計,遲早還是會成爲我大唐的大患!”
“滾你的,老柴,你纔是瘋狗!”
“末將也不贊同勸降!若是大人擔心強攻會導致我軍損失過大的話,不妨以圍困爲主,等到大食蠻子虛弱不堪的時候,立功心切的吐火羅人想必很有興趣痛打落水狗!”
張煥剛把勸降大食殘軍的設想說出來,就遭到了程處默、柴令武和薛仁貴的一致反對。薛仁貴還委婉的提出了藉此機會削弱吐火羅人的打算,算得上是一石二鳥的絕佳策略。這次後方的暴亂雖然很快被平息下來,但是還是引起了很大的動盪,特別是寄託了張煥極大期待的典合城,數百餘間房屋被焚燬,近千熟練的紡織女工被暴徒們姦淫殺害,更是讓張煥痛恨無比。而暴亂的根源就在內賈德這支殘軍身上,張煥如何不痛恨之?若非得到了李世民的最新旨意,張煥馬上就會採納薛仁貴的這個建議。
“你們先看看這個,這是皇上的最新旨意。”張煥也懶得浪費口舌去解釋,直接從袖中取出一封旨意讓三人傳看。
柴令武和薛仁貴先後看完聖旨中的內容,都露出會意的微笑,張煥也跟着微笑起來。程處默見三人笑得奇怪,趕緊從薛仁貴手中接過聖旨看了起來。
“皇上嚴令勸降,還不許我們殺俘虜?”程處默看了一眼就差點跳了起來,看完後一臉的疑惑,“咦?最後這句‘至於如何處置大食戰俘,不妨和波斯人好生商議’是什麼意思?”
張煥起身從程處默手中拿回聖旨,依舊坐下後笑道:“戰場廝殺的時候殺再多的人都沒什麼關係,然而若是一次殺掉十幾萬俘虜的話,難免會影響我大唐的聲譽,故而不妨借刀殺人。波斯人和大食人仇恨滔天,若是把俘虜交到伊嗣俟三世手中,他們豈能活命?”
程處默撓撓頭:“且不說大食蠻子是否會投降,就算是投降了,波斯人不見得就答應接收那些戰俘。而且伊嗣俟三世也不一定會屠殺掉所有的戰俘啊!”
“伊嗣俟三世屢戰屢敗,聲譽大大受損,我們主動把俘虜給他,正是他挽回聲望的大好機會,他豈能不答應?至於伊嗣俟三世會不會饒過俘虜一命,那更是不可能,如果他那麼做了,勢必會引起大多數波斯人的反對,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伊嗣俟三世必須要舉起屠刀殺掉戰俘!波斯人損失慘重,實力大大減弱,而這些殘軍是大食人最後的精銳,如果全都被波斯人殺了,他們兩方頓時會變成勢均力敵,這對我們大唐來說是最好的結果。至於仁貴所擔心的吐火羅人,很快就會去國號,設都護府的。”
程處默咧咧嘴:“原來如此,聽得某頭疼!還有沒別的事?沒的話某回去了。”
“老程彆着急,還有件事要交給你。”
“何事?”
“你去一趟吐火羅人的大營,讓他們明日向西前進五里,擺出一幅隨時準備猛攻的態勢。”
“行,某這就去,聽說吐火羅人釀的葡萄酒不錯,嘿嘿……”程處默笑着站起身來,搖搖擺擺走了出去。
“仁貴,我軍明日也向南前進五里,把包圍圈進一步縮小,這事交給你了。”
“末將這就去!”薛仁貴起身拱手一禮,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柴令武淡然問道:“那位大秦公主快到了吧?”
“應該明天就到了,所以小弟纔給內賈德留下一天的考慮時間。”
“皇上是否想要藉助那位公主控制大食?”
“確實另有一道旨意是這個意思,兄長睿智!”
“少拍馬屁!如此一來,圖爾坎肚子裡那個孩子將來說不定還能掌控大食?”
“小弟沒有這個想法,我只希望他能快快樂樂成長。”
“你能這樣想很好!你自己算算,你手中掌握了多少東西?漕幫商會雖說有太子殿下的三成,但是那麼一個龐然大物不完全掌握在皇族手中,只怕……還有淘寶、藥廠,這些年名聲極好,也非好事啊!愚兄認爲,這次回京之後,有些東西該放手就放手吧!”
張煥肅然拱手:“多謝兄長金玉良言相勸!不瞞兄長,漕幫商會的事情小弟和影兒已經商量好了,回京後會全部交到皇上手中。至於淘寶和終南山藥廠,小弟也會把六成股份讓給皇室。”
“這樣爲兄就放心了!哈哈!”柴令武站起身哈哈一笑,腳步輕快地向外走去。
張煥肅然起身,恭敬地對柴令武的背影行了一禮。
一天後,酉時末,鐵門關以北。
廝殺聲依舊在持續,不過大食人的進攻力度明顯減弱了許多,每一次進攻受阻後,都會過很久纔再次扛着長梯向高大的圍牆發起無望的衝鋒。
內賈德依舊站在那塊大石頭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鐵門關的城牆,如同木雕般許久都一動不動。短短十幾天時間,意氣風發的內賈德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頭髮也白了大半,身子還不時莫名顫抖個不停。
“大將軍,唐狗使者又來了!”聽見護衛頭領的聲音,內賈德有些呆滯的轉過頭,看着上次來的那名信使。
信使的態度比起前天好了很多,拱手微微一笑:“內賈德將軍,我們又見面了!”
內賈德嘶聲道:“你是來下最後通牒的嗎?”
“大將軍也看到了……”信使指了指周圍的重重包圍,“我們隨時都能發起最後的進攻,不過大總管還是想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下令投降,我們保證不殺一名戰俘,也取消此前讓你們服苦役五年的說法,不過你們必須留下所有的武器和戰馬,向你們的真主起誓終身不再和大唐爲敵,張大總管就會很快放你們回去。哦,對了,還有件事忘記告訴大將軍了,尊貴的伊莉莎·塞斯亞公主已經到了鉢息德城。”
“什麼!”內賈德無神的眼中頓時抹過一片驚懼,“那個婊……她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鉢息德城!”
“大將軍難道忘記了,前幾天鐵門關是如何失守的?半個時辰前,伊莉莎公主已經繞道小路,進入了鉢息德城。若是大將軍不信,我們馬上可以請伊莉莎公主露面相見!”
“不行!”內賈德失控地喊了一聲,若是伊莉莎出現,麥地那的事情就絕對無法遮掩,軍心馬上就會徹底崩潰!
“只怕這件事由不得將軍了!”信使冷冷一笑,“將軍還有最後半個時辰加以考慮,半個時辰後……”
信使並沒明說半個時辰後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內賈德卻已經瀕臨崩潰了。不用想都知道,到時候伊利莎公主肯定會首先出現,然後就要面對二十幾萬人的重重圍攻!軍心崩潰的十幾萬人,又能活下幾個?
“請使者歇息一會,本將軍召集手下商議一下再給你回話。阿古魯,帶使者下去好生安置。”
“如此,在下就耐心等待將軍的消息了。”信使微笑着行了一禮,跟在護衛頭領身後快步離開。
“傳令,暫且停止進攻,所有的軍團大將馬上前來議事!”
廝殺聲很快就停息下來,僅剩的七八名軍團大將都來到了內賈德身前,每個人的神色都顯得無比悽慘。
“張煥派人來下達了最後通牒,聲稱只要我們留下武器戰馬就能回去,上次提的服苦役五年也取消了。你們怎麼看?”內賈德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
“大將軍,打不下去了啊!此處地勢太過險惡,我軍即便有一百萬人,在這種添油戰術中也只有損失殆盡一個結局!”
“阿布阿里說的沒錯,我們三十五萬大軍損失了一半,軍心士氣都無比低迷,再打下去只能是全軍覆沒!不如向唐軍投降,先保住性命將來再復仇!”
“是啊,既然唐狗……唐軍取消了服苦役五年這個說法,我們暫且投降也沒什麼。”
“不能投降!我們是真主最光榮最忠誠的戰士,豈能向異教徒投降!投降就是玷污真主的光榮,我達利穆阿寧肯戰死,也堅決不投降!”
幾名軍團大將中,只有半邊臉被燒成惡鬼般的達利穆阿誓死反對,還拔出腰刀瘋狂的揮舞。其他幾名大將都紛紛讓開幾步,用厭惡的目光瞪着達利穆阿。
內賈德令達利穆阿收起腰刀,黯然道:“還有一個很沉痛的消息,也到了該說的時候了。”
衆人都驚懼不已,難道還有其他更壞的消息不成?
內賈德長嘆口氣,低聲把麥地那的變故說了一遍。幾人聽完後都目瞪口呆,就連達利穆阿也大張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將軍,這是真的?”過了許久,阿布阿里夢囈般的問了一句。
“是真的!伊莉莎那個……伊莉莎殿下已經到了鉢息德城,如果我們拒絕投降,她應該馬上就會出現。”
聽了這話,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絲絲聲,伊莉莎公主此時出現意味着什麼,大家都十分清楚。
達利穆阿握着拳頭,低聲吼道:“大將軍,鐵門關的唐狗也快不行了,小的請求再發起幾次攻擊,說不定……”
內賈德馬上打斷了達利穆阿:“說不定什麼?說不定能攻下鐵門關?十幾天都沒做到的事情,你覺得半個時辰能做到嗎?繼續進攻,只會徒增傷亡!若是沒有伊莉莎這個變故出現,我們還能殊死一搏,現在……唉!還是表決吧,贊同投降的請上前一步。”
除了達利穆阿,其他幾名軍團大將紛紛踏前一步,好幾個人臉上都帶着解脫之色。
達利穆阿咬牙切齒,嗆啷一聲抽出腰刀指着衆人喝道:“你們都是真主的叛徒,都該去下地獄!我達利穆阿絕對不會投降!”說完一刀砍向阿布阿里,阿布阿里大駭,趕緊側身躲過,也反手抽出了腰刀。
“拿下!”內賈德冷喝一聲。
幾名護衛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把瘋狂的達利穆阿撲倒在地,牢牢地綁了起來。
內賈德仰天長嘆一聲,語氣無比的悲愴:“各位將軍,請回去召集將士們,我要向他們宣佈投降的決定!這次兵敗投降的責任都在我一人身上,各位只需要執行命令就行!”
衆人躬身行禮,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紛紛嘆着氣離開。
蒼涼的號角聲中,殘存的十幾萬大食人拖着疲憊不堪的步伐,在方圓三十幾裡的狹窄區域開始集結。軍心士氣早已消逝殆盡,這些大食士兵們只是下意識的聽着號角聲集結,根本沒有人去關心到底爲什麼集結,排列的隊形也是歪七劣八,毫無半點精銳軍隊的風範。
內賈德站在高處看見眼前行屍走肉一樣的部下,心裡的淒涼早已是無以復加。
隊伍勉強聚在了一起,內賈德收拾了一下心情,正準備過去宣佈投降決定,諾亞利快步跑了過來,推開阻擋的護衛衝到他身前厲聲責問:“大將軍,你要做什麼?”
對這個全力蠱惑自己追擊唐軍,結果大軍掉入重重包圍圈的傢伙,內賈德語氣十分不善:“諾亞利,本大將軍想做什麼,難道還要你准許不成?來人,綁起來!”
諾亞利厲聲道:“大將軍,你別忘記了我的身份!你此戰大敗,還敢得罪我的主人,你這是找死!”
“找你媽的死!”內賈德難得的口吐惡言,“不是你這個混帳傢伙,大軍又怎麼會陷入如此死地?你的主人?狗屎!殺了這個混帳!”
護衛們早就看這傢伙不順眼,聞聲把諾亞利拖到一邊一刀了事。
內賈德恨恨地向諾亞利的屍身吐了口唾沫,快步下了大石,向隊伍前方走去。
看見統帥在護衛們的簇擁下走過來,大食士兵們依舊靜止不動,用麻木不仁的眼神靜靜地看着,沒有一個人像以前那樣對內賈德大聲歡呼。
內賈德來到隊伍前面十幾步的時候停止腳步,目光四顧看了一圈,然後沉聲喊道:“教徒兄弟們,爲了宣揚真主的榮光,我們千里征戰來到這裡,卻遭受到了極大的慘敗,這都是我的錯,我絕對不會推卸責任!不過在現在這個生死關頭,我不能辭去統帥之位,必須要爲了大家承擔起最後的責任!我們都是真主最忠誠,最勇敢的戰士,我們都不怕死,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戰鬥,只能是白白送命!唐軍做出了保證,只要我們放下武器,就能馬上回去見我們的親人!只有保住性命,將來才能向大唐人復仇!所以我決定,全體向唐軍投降!現在我命令你們,放下手中的武器,就地休整等待回家的命令!”
幾十名護衛一字一句把內賈德說的話吼了出去,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十幾萬人依舊是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內賈德和幾名軍團大將看到這一幕,心裡都忐忑起來,萬一部下不聽令放下武器的話,只怕馬上就會起內訌。
“咣噹!”可怕的寂靜持續了很久,終於被一面大盾掉在地上的聲音打破。那名士兵扔掉大盾,嚎啕大哭起來。有人帶頭,更多的人馬上起而效仿,數不清的兵器被拋在地上,悽慘的嚎哭聲傳到了幾十裡開外。
“大食蠻子投降了!”北面的鉢息德城城頭上,張煥微笑着舒了口氣。
身側蒙着面紗,戴着帷帽的伊莉莎公主聽見震天的哭聲,忽然笑嘻嘻地對張煥嘀咕了幾句。
張煥不解,偏頭看着穆提亞。
穆提亞嘴角抽搐:“公主殿下說大總管真厲害,難怪她的女兒會喜歡上你,她都有些喜歡你了!”
“咳咳……”張煥聞聽差點岔了氣,趕緊撂下一句‘我要去接受大食人的投降’落荒而逃,身後傳來了陣陣笑聲。
黃昏時分,內賈德帶着幾名軍團大將,打着最後一面還豎立着的大食軍旗,也就是他的帥旗,步行向北走了七八里路,來到了刀槍林立、陣營森嚴的唐軍大營前面。
隨風飛舞的唐字大旗和張字帥旗下,張煥面色嚴肅地騎在馬上,右手輕輕按着劍柄,目光平靜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內賈德一行。張煥身後,薛仁貴、程處默、柴令武、小癡等人都赫然在列,更後面是一大堆校尉偏將,目光無比激動的看着內賈德的帥旗。張煥左側的潘塔里奧騎着一匹大紅馬,身穿銀白色的鎖子甲,略微落後張煥半個馬頭,臉上堆滿了笑容。
到了近前,內賈德帥旗朝下,看着張煥悶聲道:“敗軍之將內賈德,攜十五萬麾下敗軍,特來向大唐大將軍、徵西大總管張煥投降!請張大將軍接受我們的投降!”
張煥端坐馬上不動,只是對李文努了努嘴。
李文跳下馬,上前準備接過內賈德的帥旗。
張煥狗賊,竟然讓一個無名小卒來拿我尊貴的帥旗!內賈德心頭大怒,但是卻絲毫不敢發作,咬着牙把帥旗交到李文手中,同時解下兵器丟在了地上。阿布阿里等人有樣學樣,也都把兵器解下扔在地上。
李文把帥旗交到張煥手上,張煥輕輕揮舞了幾下,隨手扔給早就看得眼饞的程處默,然後跳下馬,緩步走到內賈德等人身前。內賈德雖然恨得要死,卻依舊和幾名手下強撐着躬身行禮。
張煥朗聲道:“我們大唐人最是仁愛,對打仗沒什麼興趣。既然你們投降了,我們也不會徒增殺戮,我會遵守此前的說法放你們回去,時間大概會在三天後。在這三天之內,希望你能約束你的手下,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後果都要你們來承擔!”
大唐人仁愛?還不喜歡打仗?真主安拉在上,怎麼不一個雷劈死這個滿嘴謊言的傢伙!即便心裡痛罵張煥,內賈德還是畢恭畢敬的點頭答應,再三保證會約束手下安靜等待釋放命令。
“本大將軍會派人去接受戰馬和兵器,內賈德將軍,這個也需要你好好配合,我不希望出現半點抵抗!”
“張大將軍放心,我的手下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的軍隊前去接收戰馬兵器,不會出現任何紕漏。”
張煥笑了笑:“如此甚好!那麼本將軍就不留你了,三天後本將軍會在鉢息德城內設宴,歡送將軍一行!”
“多謝張大將軍的好意,不過敗軍之將豈敢有勞大將軍設宴歡送!”
“隨你吧!薛仁貴!”
薛仁貴策馬上前幾步,大聲應諾。
“接收戰馬兵器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儘量不要主動發生什麼衝突!”
“喏,大將軍放心!”
張煥又倨傲的對內賈德點了點頭,撥轉馬頭帶着衆人向鉢息德城而去。這麼重大的投降事件,張煥竟然三言兩語就結束了,如此行爲可謂是極大的羞辱了大食人!然而內賈德一行卻只能咬牙忍受,在心裡惡毒的詛咒對方罷了。
三天後,張煥遵守承諾,釋放了手無寸鐵的內賈德和手下十五萬多人。幾天後,這支大食最後的精銳隊伍進入波斯境內,幾乎全都被羅斯圖姆的大軍截殺殆盡,內賈德也死在亂軍之中。大食傾國之兵東征,最後回到麥地那的,只有區區兩百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