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一番交代之後, 第二日,陳嬤嬤便隨着出宮置辦物件的宮女混出了宮。倒不是守衛大意,實在是這半個月來蘇小王爺太過安分, 他們哪裡能注意到有個小角色偷偷溜了出去?
剛剛出了宮門的陳嬤嬤好歹是喘上了口氣。若不是守衛沒有注意到她, 只怕她現在早就只剩下半條命。不敢停留, 陳嬤嬤找了個偏僻角落換上了粗布棉衣, 便急急租了輛馬車, 按蘇淺所說,一路朝皇都外的謝村趕去。
謝村這個地方雖然靠近皇都,卻是個有名的窮人村。聚集在這裡的, 不光是皇都裡的窮人,還有各地聚集過來的流民。這些流民身份複雜, 皇都守衛更不可能任由他們隨意出入, 一來二去, 窮人越聚越多,整個謝村自然也就越來越貧困。
蘇淺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之前江南水患,鼠疫肆虐,許多人家園盡毀,只好逃到皇都求救。可這些人之中,不少人可能患有鼠疫, 故朝中商議之後, 只是將他們安置在謝村內, 每月補貼些米麪及所需。朝廷還特地在謝村圍出一片禁區, 專門收容那些已經發病了的流民。這些事情, 蘇淺是同陳嬤嬤解釋過的,可他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陳嬤嬤卻並不明白,只能一步步地照着蘇淺的指示辦事。
謝村果然不是一般的窮苦,就算陳嬤嬤這樣入宮之前有些經歷的人,也忍不住感嘆。雖說朝廷每月都撥了補給,可畢竟只能果腹,在加上僧多粥少,很多人一整天都不一定能喝上一碗稀粥。此時正值盛夏,村子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腐臭氣息。陳嬤嬤從懷裡取了塊帕子矇住口鼻,繞着村子轉了一圈,卻沒見着所謂的禁區。正疑惑着,忽然有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拍了拍陳嬤嬤肩,陳嬤嬤疑惑地轉過臉去,見到的卻是一個骨瘦嶙峋的女孩。那女孩似乎餓了很久,說話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大娘,我見你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需要幫忙嗎?”
女孩的臉雖然很髒,眼神卻清澈無比。陳嬤嬤心中一動,摘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知不知道收容江南流民的地方在哪兒?”
沒想到竟然會有人找那種地方,女孩上下打量了陳嬤嬤,陳嬤嬤雖然穿的簡陋,可氣質絕不像是這種窮鄉僻壤里人。見女孩似乎有顧慮,陳嬤嬤也不嫌女孩髒,反而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解釋道:“大娘是皇都裡的人,前一陣子聽說江南的親戚流亡到了這裡,卻被擋在了皇都門外。我四方打聽,這才知道這位親戚的下落。今兒個我急急尋了過來,卻半天找不到,心裡實在着急……”
女孩質樸,且陳嬤嬤的藉口裡實在尋不出什麼破綻。女孩將雙手仔細地在自個兒的衣服上擦了擦,方纔伸手去拽陳嬤嬤的袖子,道:“大娘,我帶你去吧。那禁區雖然說是在謝村,可實際上並不在村裡頭。”
女孩的動作看的陳嬤嬤心頭一軟,只笑着點了點頭。好在女孩似乎對路很熟,帶着陳嬤嬤繞到村子後面,又在山中行了一會,便到了目的地。陳嬤嬤僅剩了些車馬錢,便將身上帶着的大半銀子盡數給了女孩。女孩接過銀子,見陳嬤嬤沒有繼續留她的意思,便十分懂事地道謝離開了。
如此一來已經耽擱了大半日,陳嬤嬤不敢耽擱,趕忙又用帕子蒙了臉,朝禁區走去。說是禁區,其實也就只有一兩個守衛。陳嬤嬤給守衛塞了些鐲子首飾,那些守衛立馬喜笑顏開地放了陳嬤嬤進去。反正這種人間地獄,既然有人腦子有病願意花錢進去,他們又有什麼道理阻止?
再三詢問,找了一戶患了鼠疫的病危老婦,陳嬤嬤偷偷用袋子裝了幾件老婦未漿洗過的衣物,便急衝衝地趕回了長春宮。這一番來回,陳嬤嬤只覺得自個兒一條老命去了半條,待將裝着衣物的袋子交給蘇淺,陳嬤嬤便乖乖回屋,等着老天究竟會不會來收走她剩下的半條命。反正她中途已經託了人把金葉子交給兒子,如此一來已然沒什麼留戀。
緊接着閉門不出的,便是蘇淺。
最近人人都道長春宮詭異的緊,安靜的好像沒有一絲人氣。有下人說好幾日沒見着過王爺,又有下人說經常看到慎王妃一個人傻乎乎地坐着,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只是雖然傳聞如此,可下人們畢竟是下人,日日也不過就是照着本分做完了事,然後偷個閒,平平淡淡等着第二日。
可誰也沒想到,這日晚上,長春宮卻偏偏發生了一件大事。
長春宮裡的宮人們看見外面來的公公、宮女們忙碌地進進出出,有人好不容易逮着個問了,才知道長春宮出事了。
慎王得了鼠疫。
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難不死的陳嬤嬤也是一驚。她本以爲王爺要那穢物是爲了懲處什麼人,卻沒想到他竟是用在了自己身上。好端端的,哪有人沒事情找死呢?陳嬤嬤想不通,慎王的屋子更是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又過了半日,皇上聽了太監帶的蘇淺的口信,忽然下旨,慎王身患惡疾,命整個長春宮的人速速移至宮外的清和園,不得耽擱。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蘇淺忽然虛弱地笑了笑。上次假裝身患惡疾是爲了讓他出宮擔任武林盟主,這次皇帝倒是沒有騙人。王爺又如何,當被折斷羽翼關起來的時候,他所謂的法子,也不過就是一招鋌而走險的苦肉計。這法子雖笨,卻最有效。
皇家祖上有規矩,宮裡不留病人。只要是患了重病的,一來穢氣,二來容易過給別人。所以若患病的是一般的太監宮女,直接處死,若是皇族貴胄或是高位階的嬪妃,便會被送到宮外安置,隨行的主要都是些直接接觸的人,外加一兩名御醫。蘇淺以前還斥責過這樣的做法太不人道,此刻卻只能苦笑。可若不是如此,他又怎會如此順利地出宮呢?
蘇淺自有次打算之後,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過葉屠蘇。聽伺候他的太監說,王妃這幾日非常安靜,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出了吃睡,其他事情幾乎什麼也不坐。不過有的時候發着呆,會突然四處找王爺,而且還打傷了好些試圖攬着她的宮人。
太監說的時候,覺得議論王妃有些不妥,小心地注意着蘇淺的神色,卻見他忽然揚脣笑了起來,眼神注視着一處,似乎在想別的事情。
不如此莽撞,她又如何是葉屠蘇呢?蘇淺笑着笑着,心頭卻突然揪了起來。她還沒有忘記他……可若是哪日她連自己都忘記了,他該怎麼辦呢?
想着想着,蘇淺便昏睡了過去,待醒來,一行人已經到達了清和園。蘇淺睜開眼睛,牀頭站着的久久不見的昌亦。服侍蘇淺坐了起來,昌亦神色黯然地看着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蘇淺笑了笑,神色自若:“怎麼?皇兄叫你來看看我死了沒有?”
昌亦似乎有些惱:“王爺你不要亂說,屬下……雖然效忠皇上,但是卻未曾想害過你……”
蘇淺挑了挑眉:“行刺那次還不算?”
“那次我並沒有下殺手……”昌亦額頭佈滿一層冷汗。
“難道不是皇兄叫你放我走的?”蘇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稍緩過來:“你說說,皇兄還有什麼把戲沒有使出來?”
“屬下不知……”說完,昌亦似乎怕蘇淺不信,又急忙解釋道:“替皇上殺了熊大勇和宋姑之後,我便已經是棄子。”
“果然是你殺的……”蘇淺似乎覺着坐着有些累,挪了挪身子乾脆又躺了下去,懶洋洋地說道:“只有一點我想不通,皇兄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皇上下的這盤棋,遠比王爺你想得大。”昌亦欲言又止,可皇上的計劃他並不完全知曉,能提醒至此,他已算是仁至義盡。見蘇淺似乎有了睡意,昌亦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可剛剛行了兩步,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轉過身來。
“王爺,王妃她……我剛剛見過了,是中毒。”
蘇淺聞言,一下子睜大眼睛,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驚道:“你說什麼?”
“我以前見皇上給其他暗衛吃過。先開始是忘事,最後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喪失人性,只聽命與主人,淪爲最下等的殺人工具。”
蘇淺心驚。怎麼會……皇兄他怎麼會給蘇蘇吃這樣的□□……
“至於解藥……我不知道。皇上既然給暗衛爲了這種毒,便沒有給解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