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無主自開花,菸草茫茫帶曉鴉。
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在進入海河地界之後,望着四周的一片荒蕪景象,洛浮生腦海裡不由自主的就浮起了那麼幾句話。
這一路從徐州南下,沿途經過數座城池,越往南走,景色越是荒涼,集體遷移北上的流民隨處可見,好些的還能拉着個板車栽着一家老少,多數人都是你扶我,我攙你徒步前行,無論老少,衣衫襤褸,納履踵決。有時還能看到餓死在路邊的流民,多爲老弱殘幼,一路上哀嘆不絕於耳。但無論如何,只要能抵達某座城池,總會有官府的人馬在安納這些流民,或許比不上徐州的流民營那般能有一處可遮風擋雨的去處,也不至於無處可憩。
然而在海河,洛浮生看到的只有殘破不堪的落敗景象,這裡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毫無人煙可尋。
“海河的百姓都逃乾淨了。”
飛魄騎着戰馬跟在洛浮生的馬車旁邊,由於已經擺脫了朝廷內閣兵馬的追擊,他們的速度逐漸放緩下來。
“石將軍也沒有把握能守住海河麼?”看着沿途飽經戰火摧殘的殘垣斷壁,洛浮生似乎能想象得到當年海河城破,燕軍大舉攻進來的兇狠景象。
“要是軍糧再這麼斷下去,海河和台州城破是早晚的事情。”飛魄踢了下馬肚子,說到正事上收起了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謝運甫託我運糧的時候,據說軍糧就已經斷了。我這隊應該是第一批到達海河的糧食,你們這麼多天是怎麼撐過來的?”洛浮生看向飛魄,此時的採花賊一身厚重戰甲騎在同樣全副武裝的戰馬之上,雖然目光炯炯,神采卻多疲憊之感,細看之下還能看到眼下的烏青和下巴上露出的青茬,倒比以前多了不少男人味。
“海河多湖泊,現在又是盛夏來臨之際,吃什麼不能吃?”飛魄說着將手伸進甲冑裡一番摸,掏出個油紙包丟給洛浮生,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眨眨,“我好歹是個領兵,手底下好多人搶着孝順呢。這是我的私藏,海河本地的特產,嚐嚐~”
洛浮生瞅着手裡包的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再瞅瞅飛魄:“這麼好心?”
“哎,你不稀罕就還給我。”飛魄挑眉。
“稀罕稀罕,稀罕還不成嘛?”洛浮生將馬鞭往懷裡一揣,盤着雙腿就把紙包打開了。
“我靠!這什麼玩意!”
只看了一眼,差點把洛浮生爲填飽肚子吞下去的乾糧給噁心出來。她將油紙一蓋朝着飛魄就扔了回去,臉都成綠色的了。
“哈哈哈哈哈……”
奸計得逞的飛魄在馬背上笑得前仰後合,他接過油紙包,重新打開,捏起裡面一條還活着的大白蟲子直接扔進嘴裡,一邊嚼一邊誇:“好吃,好吃啊!”
洛浮生強忍着嘔吐感,本以爲飛魄在故意嚇她,沒想到他真的吃了,難不成剛纔她看錯了,那不是一團扭來扭去的活蟲子?
“當地的老百姓管這個叫地龍。”飛魄把油紙包重新塞回盔甲裡,他舔了舔脣角,像是意猶未盡,“你可別嫌棄,就這包地龍要是分給我手底下的那些人,搶着要。”
洛浮生突然感到很心酸,海河的石家軍已經到了要靠挖蟲子吃來度日了嗎?
“我們趕快點吧。”洛浮生朝着馬匹股就抽了一鞭子。
“不急,大營就在前面了。”飛魄一揚馬鞭,指向了遠處高豎在空中,正在隨風獵獵作響的石家軍大旗。
“喂。”洛浮生說,“把你剛纔那個,給我。”
“哪個?”飛魄不明所以。
洛浮生臉色難看的說:“就是你懷裡的那個。”
飛魄愣了愣,隨即一笑,將油紙包又遞迴給洛浮生。
洛浮生深吸一口氣,打開紙包挑起一條蟲子閉上眼睛往嘴裡一塞,嚼都沒嚼咕咚就嚥了下去。
“拿去!”
將包好的油紙重新扔給飛魄,洛浮生的表情像是被宣佈了要斬頭一樣壯烈。
飛魄好笑地問:“好吃嗎?”
洛浮生梗着脖子,不說話。
飛魄提醒她:“喂,看路。”
洛浮生慌忙一拉繮繩,然後發現前路平坦並無什麼障礙,這才反應過來飛魄在唬她,一記眼刀橫過去,飛魄偏頭躲過,樂得兩隻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洛浮生氣得牙癢癢,這可怎麼是好,這才見面多久!論及往常都是她佔上風的,怎麼的今天就被反壓了?
氣壞了的洛浮生決定不再搭理飛魄,任憑採花賊同學接下來怎麼逗弄,她都目不斜視專心趕路,只當沒旁邊這個人。
飛魄摸着鼻子:“你這人,以前對我又掐又揍的我都沒說什麼,怎麼逗了你一下就生氣?我認識的洛道長,可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啊。”
“哼!”洛浮生抱臂,她就小氣了,怎麼着!
飛魄瞧出洛浮生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心想不如勸上兩句認個錯,擡頭一看軍營到了,只能先帶人去見統領,卸糧發糧纔是大事。
好在洛浮生也不是不懂事情的,軍營一到便立即擺正了態度。
值守軍營的士兵看見領頭的是飛魄,撤了擋路主動迎上來:“泰領兵,是不是糧食到了!”
飛魄跳下馬,擡腳就朝着迎上來的士兵踹去:“消息倒是挺快,誰跟你透的信兒?”
“下午巡視的大壯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們了,說是滿滿五大車的往咱們軍營趕,還是泰領兵親自押運的,除了糧草還能是什麼?”士兵閃身躲開,與飛魄嬉皮笑臉。
“先把馬車都領到軍需長那裡去,記住,沒有統領的命令誰也不能動這五輛馬車。”飛魄朝着下屬叮囑。
“是,泰領兵!”
下屬指揮着馬隊進了大營,洛浮生與率領秘言令前來的頭領則已經下了車。
“這位是……”飛魄看向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
“你叫啥?”洛浮生也問,雖然一起共同趕了十多天的路,她還真不知道這位秘言令衆叫什麼。
“封火。”男子回答。
“他叫封火。”洛浮生跟着重複了一遍。
飛魄心說他有耳朵。
“跟我來吧。”
洛浮生跟在飛魄身後,好奇地四處張望着,她這是第一次進軍營。
只是她不懂行軍打仗,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門道,只覺得這軍營裡的氣氛十分肅穆,道路兩側的營帳前都有全副武裝的官兵守着,不時會有成列的士兵從身邊小跑而過,極少有人喧譁。有的會主動與飛魄打招呼,也是低低的喊一聲泰領兵,並不會多交談。
“我說,你啥時候姓韓了?”洛浮生湊上去,小聲地問他,“這是不是你本姓啊?我記得參軍可是要記錄戶籍的,你是怎麼混進來的啊?你姓韓,那叫什麼?”
飛魄無奈地看着她:“你一下子問這麼多,要我回答哪個?”
“一個個回答嘛。”洛浮生真的好奇極了。
“我只能告訴你,我現在叫泰下禾。”飛魄拐了個彎,洛浮生眼前的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只見本來相較固定距離的營帳忽然一下子拉開,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豎着一根高有數丈的旗杆,杆子頂端飄着紅色的石字旗。
旗子之後,是一頂寬大的營帳,營帳左右還有頂小一些的帳篷,三頂帳篷前守着數名士兵,架着一堵木製的擋路。
看來,這裡就是石敬之所居的軍帳了。
“統領可在?”飛魄朝着看守的士兵詢問。
“統領在和東西營將商量軍事。”士兵回答,他看了一眼洛浮生與封火,“泰領兵有急事?”
“麻煩向統領稟報一聲,就說他交給我泰下禾的任務完成了。有信使前來,可否一見。”飛魄道。
“請泰領兵稍等。”
士兵立即進營帳稟報,不多會兒就出來了,撤了擋路帶着飛魄與洛浮生、封火進去。
洛浮生小心翼翼地跟在飛魄身後,她雖然不懂軍隊裡的規矩,但有一條鐵令她還是知道的,就是軍營不許女子擅入,違令者斬。
即使是能以女子爲將的石家軍,也是不允許女子擅入軍營的。
營帳之中,只見有四名男子圍繞着沙盤而站,其中三名身着黑色甲冑,有一人站在沙盤最前面正指着一處插着紅色小旗的高地說着什麼,另外兩名聽得十分認真。另外一名則是一身青色長衫,身材相對瘦弱一些,留着山羊鬍,看起來像是軍師。
三人一進入營帳,首先看過來的就是那名像是軍師的男子。
他面貌儒雅,眼睛細長精亮,目光掃過飛魄,掠過洛浮生,最後落在了戴着面具的封火身上。
在看到封火繡在衣角上的那朵墨色浪花時,男子本來打量的目光變作了審視。
“安軍師。”飛魄見統領正在與東西營將商量要事,沒有上去打擾,而是先與軍師打了聲招呼。
“統領,泰領兵來了。”安軍師朝着飛魄微微點頭,向還在不斷說話的那名男子提醒道。
被安軍師換作統領的那名男子頓了一下,轉過身來:“下禾回來了?”
“屬下拜見統領。”飛魄朝着男子行了個軍禮。
“糧草可都到了?”這統領是個十分魁梧的漢子,面色緋紅,聲如洪鐘。
“到是到了,只是沒有統領說的那麼多。”飛魄恭敬道。
統領凝起眉頭,他看向立在一旁瘦瘦小小的洛浮生與戴着面具不知身份的封火:“你們是謝運甫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