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這是何意?”燕思轅粲然一笑,明媚的眼眸裡絲毫不見瞬閃而過的慌張。
“就是表面的意思。”洛浮生也笑,只是多了幾分探究,笑意並未直達眼底。
“二少爺與我之間的關係,我在前日都告訴你了。”燕思轅指的是前天下午,他們在風華樓的一敘。
洛浮生當然明白,她隨手提了茶壺倒了杯熱茶捧在手裡,輕噓兩口,抿着脣角提醒燕思轅:“謝二少有沒有跟你提過,昨天夜裡,他有個隨從被人搶劫。”
燕思轅雙眉微鎖:“我不曾聽聞此事,你是從什麼地方聽說的?”
“不是聽說。”洛浮生喝了一口熱茶,“搶劫謝無雙隨從的人,就是我。”
燕思轅再聽不出洛浮生話中之意就對不起外人稱她一聲“燕公子”了,她坐到了洛浮生對面,雙手交疊放在了膝蓋上,試探性開口:“是因爲昨天二少爺攔你進謝家?”
洛浮生晃着杯中熱茶,看着微黃的茶湯中漂浮着的翠色茶葉,平靜道:“我昨天跟蹤你進了醉花樓。”
燕思轅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猛然一僵。
洛浮生將燕思轅面上一閃而過的慌促看在眼裡,她繼續道:“思轅,你知道滕州謝家嗎?”
“滕州府……你是說謝連忠?”燕思轅略思忱後回答。
“他有個兒子,叫謝煙。”燕思轅一說,洛浮生髮現自己還真不知道滕州府謝家謝員外的名字叫什麼。
“嗯,前不久,我還在主家見過他一面。”燕思轅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謝連忠瞞得可夠嚴,若非鬧出那麼一檔子事情,謝煙是男子一事怕是除了家主與大少爺之外,再無他人知曉了。”
燕思轅直呼滕州府謝家當家人的名姓,讓洛浮生再度肯定了她在謝家的地位絕非一般:“那你可知道,謝煙會來求助主家的原由?”
“似乎是滕州另有一家人家與謝煙的未婚妻也有婚約在身?”燕思轅提了茶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卻沒有去喝。
“與謝煙未婚妻另有婚約的,是沈家。”洛浮生轉動着手中的茶杯,“沈家的養子沈魄在朝中任廷尉正一職。”
“嗯,我聽說了。”燕思轅一手搭在了桌面上,面露不解,“浮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沈家除了沈魄這個養子,還有一個正兒八經的沈家少爺。”洛浮生將茶杯放到桌上,她迎上燕思轅略帶疑惑的雙眸,“他們家,還有一個婢女,叫青萍。”
燕思轅更加不明白了:“然後呢?”
“青萍曾經是沈家少爺的貼身婢女,後來被沈魄要去,也是做貼身婢女。”洛浮生意有所指。
“若是賣身沈家的家僕,調換主子並非是什麼稀奇的事情。”燕思轅搭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敲動。
“但是,這個青萍在做了沈魄的貼身婢女後,依舊與沈家少爺保持着不正常的男女關係。”洛浮生始終盯着燕思轅,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出乎洛浮生預料的,在她說起昨天夜裡跟蹤一事後燕思轅始終略帶僵硬的身體突然一鬆,敲動着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燕思轅笑看着洛浮生,黑眸清澈見底:“哪家主子看上個婢女,收入房中爲妾,不也是常事麼?”
“我若說,這位青萍姑娘,與沈魄之間關係也不同尋常呢?”洛浮生輕垂眼睫,將眸光收回。
“浮生,別打啞謎了。”燕思轅端起茶杯輕酌一口,她知道洛浮生不會平白無故突然跟她講什麼滕州沈家的婢女,“有話直說。”
“我只是在想,”洛浮生猶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你會不會是第二個青萍。”
燕思轅方喝在口中的茶水如數噴出,當下咳個不停,她朝着洛浮生一擺手,哭笑不得:“你何以這麼想?”
洛浮生不說話,只定定的看着燕思轅。
“看來,你昨天跟蹤我,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到了。”燕思轅端着茶杯的手緊了緊。
“思轅,我不是個愛多話的。”洛浮生說這話時,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她乾咳一聲,繼續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青萍一樣嗎?”
燕思轅迎上洛浮生直望過來的視線,坦然道:“不一樣。”
洛浮生欣慰地笑了:“那我放心了。”
燕思轅看起來很驚訝:“你就這麼信我?”若是洛浮生昨天真的看到了她和謝無雙之間的那些事,何以如此信任她。
“嗯,我信你。”洛浮生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手握着空杯擱在了膝蓋上,“思轅,你肯不肯信我?”
“你是指哪一方面?”燕思轅笑笑,“我信你不是壞人。”
“比如我不會害你。”洛浮生舉例。
“信。”燕思轅想都沒想便回答。
“既然如此,”洛浮生把茶杯往桌上一撂,雙手撐住膝蓋站起,走到燕思轅身前,“你我現在都是女扮男裝,不如來個君子約定如何?”
“請講。”燕思轅也站了起來,她比洛浮生稍高一些,兩個清瘦的人兒站在一起顯得格外和諧。
“我幫你隱瞞你和謝無雙之間的事情,而你答應我一件事。”洛浮生擡眸,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放心,不會強人所難,也不是什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事。”
話雖這樣說,但燕思轅明白,這也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小事,不然洛浮生也不會因此專門與她提起昨夜跟蹤之事。
縱然,她不怕洛浮生將此事捅開,但隨即帶來的麻煩也足夠讓她頭疼,所以能掩蓋下去最好。
“你先說是什麼事情。”燕思轅還是想先聽一下洛浮生到底需要她幫什麼忙。
洛浮生正想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厚載門管事略帶急切的聲音響起:“燕公子,洛道長,打擾了!”
“這麼快?”洛浮生揚眉一笑,主動去開門。
燕思轅拉住洛浮生:“你又做了什麼?”顯然已經看出,厚載門的管事不是奔着她來的。
洛浮生拍拍燕思轅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放心,我帶你看場好戲。”
燕思轅不明所以,只能先讓管事進來說話。
打開門,管事滿頭大汗的站在門外,氣還沒喘勻,看見洛浮生後連忙道:“洛道長,您不是說那流民營的是來見燕公子的麼?怎麼去找了柳神醫?”
聽到流民營,燕思轅眉心一皺:“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燕公子,是這樣……”管事擦擦頭上的汗,正欲跟燕思轅解釋,洛浮生插口道,“是柳神醫讓你來找我的吧?”
“對對對!”
“那就邊走邊說,別耽誤時間。”洛浮生拉着燕思轅就往外走,扭頭對管事道,“發什麼愣啊,帶路。”
“可是……”可是柳神醫沒說找燕公子啊,管事想說,但是一瞅燕公子也正皺眉看着他,似乎在責怪他耽誤時間,也沒可是下去,“哎,我帶路。”
柳刃堯住在春暉苑,離厚載門不算近也不算遠,三個人緊趕慢走也用了半刻鐘的時間。
路上,管事細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燕思轅聽,洛浮生時不時插一嘴,等快走到春暉苑的時候也解釋的差不多了。
燕思轅若有所思的看着洛浮生,她可不信洛浮生是不小心說錯了,彭四辦事她一向放心,也不會是說錯了,必定是洛浮生囑咐彭四來謝家時要找的就是柳刃堯,至於爲何要與管事說是來找她的,應該是爲了降低管事辦事的心理預期。
流民營的人來找她,和來找柳刃堯的成功率可是完全不同的。
那什麼事情會牽扯到柳刃堯?燕思轅想起了她藏在流民營後被柳刃堯發現的那個男人,隨即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關於他的,可不就是牽扯到柳刃堯了。燕思轅突然想起昨天柳刃堯是去流民營給小風看病,心下一緊,快聲問道:“可是小風出了事?”
不愧是燕思轅,這麼快就想到了其中的聯繫,洛浮生心想。
“確實是小風出了事,我們見到柳刃堯再說。”洛浮生沒有直接與燕思轅說懷疑小風失蹤的事情。
燕思轅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洛浮生在進春暉苑之前,悄悄回首看了一眼。她在出厚載門時朝着飛魄藏身的地方打了個手勢,讓他跟上,不知道飛魄有沒有看到。柳刃堯輕功很好,如果跟來了,不知道有沒有把握不被柳刃堯發現。
三人走進春暉苑時,柳刃堯正圍着圍裙在日頭下翻曬着一筐草藥,彭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
“柳神醫,小的把人帶來了。”管事媚笑着走上前去。
“嗯,謝謝。”柳刃堯擡首朝管事和氣一笑,沒有去看一同前來的另外兩人,低頭繼續翻草藥。
管事維諾着點頭:“那柳神醫,燕公子,小的先告辭了。”
燕公子也朝管事微微點頭示意。
彭四瞧見燕思轅,慌忙走過來就要說什麼。
燕思轅打了個手勢,讓他先不要開口,主動朝着柳刃堯一抱拳:“思轅拜見柳神醫。”
柳刃堯翻動着草藥的手一頓,沒接話,反而皺眉道:“徐州的春天太過潮氣,這些草藥看來是曬不幹了,真是白費了我一番心血。”說着將滕竹編織的藥筐往藥架上一放,“再好的藥草,費了再多的心血,若是受了潮發了黴,再可惜再心疼,也只能扔了。”
燕思轅神色微微一暗。
“柳大神醫說的沒錯,發黴的藥材,再好也不能用。”洛浮生攀上燕思轅的肩頭,湊過來抓了一把矮桌上的草藥聞了聞,“這是生地黃。”放下,又端起碾了一半藥材的藥罐嗅嗅,“烏頭子?”擡眼瞧着柳刃堯,“這可是有大毒的。”
“雖有毒,對於祛除風溼卻有良效。”柳刃堯將藥罐從洛浮生手中拿回,他一早知道洛浮生通醫理,這些又是尋常藥材,洛浮生認得沒什麼可吃驚的。
“這就是了,是藥三分毒。”洛浮生笑語晏晏,“徐州的春天雖潮,但對萬物生髮卻極有好處,想來柳神醫正在培育的那些藥材應該極爲喜歡的”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柳刃堯將圍裙解下,搭在一旁的藥架子上,朝着洛浮生作了個請的手勢。
從始至此,都沒有搭理燕思轅一句。
將柳刃堯對燕思轅的漠視以及神色黯然的燕思轅看在眼中的洛浮生輕聲一笑:“也沒什麼事,就是昨個兒晚上和柳神醫賞月暢談,談得不夠痛快,想來找您再談談。”
昨天夜裡?和柳刃堯賞月?
燕思轅詫異的看着洛浮生與柳刃堯,這兩人什麼時候走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