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嵩州,渡鳳凰江,再往北行幾十裡,便是京城在望。
時維九月,楓葉一路自江南紅透江北,山山寒色,樹樹秋聲,江水悠悠赤霞天,景色美不勝收,或許是災難中共同進退過的緣故,幾人在船上倒也相處融洽,彼此間少了許多猜忌嘲諷,連香薴也不再那麼懼怕夏雪籬,甚至有時還會親切地叫他和顧少元哥哥。
梅馥每次聽見香薴這麼叫夏雪籬,便抱着腰笑得腹痛。
“這是什麼輩分!皇上喊他舅舅,你卻叫他哥哥,那皇上豈不是還要叫你姑姑了?這皇上可不會答應啊!”
香薴一呆,鬧了個臉紅,跺腳追着梅馥打。
“姐姐,你太壞了!”
夏雪籬此時正在船頭釣魚,聞言只是微笑,任由兩人在身邊追打嬉鬧,溫聲提示。
“當心腳下。”
兩人自顧自玩鬧,不覺間,夏雪籬已是收穫頗豐,見他再次起竿,梅馥和香薴趕緊過來看,只見他身邊的水缸裡已經遊曳着一大三小四條鱸魚。
梅馥咋舌,摸着下巴嘖嘖感嘆。
真看不出來,夏雪籬這廝一向都是隨心所欲,懶懶散散的樣子,卻幹什麼都能一鳴驚人,現在不是漁季,他還能在這麼短是時間內收穫頗豐……
梅馥不由撈過他的魚竿,仔細觀察那魚鉤是否有什麼不同,夏雪籬湊過來。
“怎麼?想學麼?”
梅馥連連點頭,夏雪籬挑了挑眉,道。
“若是想學,也可以,只是此乃我夏家秘技,一向不傳外人,除非……”
夏雪籬眯起一雙長眸,曖@昧的目光在梅馥臉上落定,沒有繼續說下去。
梅馥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心跳漏了一拍,卻故意裝傻。
“真小氣!不學了不學了!還是你負責釣,我負責吃,怎麼樣?”
見她一臉促狹,夏雪籬卻也不急着逼她表態,微笑點頭。
“好。”
梅馥心情大好,讓香薴將那三條小的放生,自己雙手捉了大的,就在船上麻利地開膛破肚,籠起小火爐,下鍋烹煮。夏雪籬本來懶懶靠在躺椅上,看她忙得有趣,便取過長勺,隨意舀些調料往梅馥的魚煲裡添,惹得梅馥大叫着推開他的手,夏雪籬笑,低頭順勢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香薴和不遠處抱劍而立的阿九見了,一個紅臉,一個不屑,但都自覺退開。
船艙之後,顧少元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勸身邊的段瑩然道。
“你也看到了,木已成舟,無可挽回,我看開了,你也看開些罷!”
段瑩然垂下眼簾,苦澀地笑了一下。
“沒想到顧相竟會來勸我,難道你忘了,當初是誰讓我去接近夏雪籬的?如今,卻又有什麼立場勸我看開?”
“沒錯,是我和淮王失算,以爲美人計對夏雪籬有用,所以現在收手吧,反正你也沒有機會了不是?”
“有沒有機會,不到最後,誰又知道。”
顧少元諷刺一笑。
“隨便你,可是你自己想清楚,你若現在抽身而退,我會對淮王說,夏雪籬水火不進,淮王便不會與你段家爲難,可你一旦成功,卻還像現在這樣不肯作爲,是什麼後果,不必我說你也明白。”
段瑩然身子微微一顫,她轉頭盯着顧少元,半晌方開口。
“其實,在香薴被你們收押之後,曾有人拿着血竭來贈我,要我用它研製出克疫良藥,藉此到夏雪籬那裡邀功,我拒絕了,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夏雪籬,那時我說服自己,不收下血竭,是我作爲醫者的原則,可暗地裡,我也曾私心想過,如果沒有血竭,梅馥便沒救了吧,雖然只是那麼一瞬,我卻真心的渴望她就這樣死去,你看,我雖自詡絕不會如沈冰柔那般卑鄙,到底還是動了這樣的念頭……”
顧少元沒有注意她的感嘆,卻抓住了她話中的重點。
“是誰?送你血竭的人,便是殺人真兇,你爲何不說?”
段瑩然慢慢看了他一眼。
“那人腰間掛着獸頭腰牌,現在還在咱們的隊伍當中,所以你確定要我說?”
顧少元神色莫測,袖中拳頭握緊又鬆開。
“……果然是淮王嗎?”
這個結果,其實他已然猜到,只是不能最後確定,他皺眉喃喃。
“可他爲何要對阿馥下手,他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她的。”
“畢竟害得梅家那樣,他心中有鬼吧!現在梅馥攀附着夏雪籬,又和皇上關係那樣好,誰知道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事,最重要的一點,梅馥牽制着你呢,顧相。”
顧少元目送段瑩然的身影悠然而去,她最後拋下的話卻久久不絕於耳。
“若說手段,淮王也不比夏雪籬乾淨多少,這幾年他又不斷擴充勢力,你真的認爲他從來沒有覬覦皇位嗎?”
梅馥一行到達京城那日,李玥親自帶着重臣在城樓上迎接,李玥龍顏大悅,命人宣讀聖旨,凡參與救災平疫者,皆論功行賞,除了夏雪籬顧少元外,段瑩然居了首功,連梅家也得到了御筆親提的牌匾,卻隻字不提香薴。
梅馥知道李玥此爲,是不想讓她光芒太盛引人注意,她怕香薴難過,特意捏了捏她的手,誰知香薴根本不在乎這些虛名,自踏入城門後,雙眼便離不開李玥,目光滿含崇拜和愛戀,不由暗自好笑,便輕輕放開了手。
衆人謝恩之後,又至後宮領宴,晚宴完畢,已是夜半時分,梅馥剛欲帶香薴離去,李玥便離開龍座,擺駕過來問長問短,目光卻不斷往香薴身上瞟。
梅馥心知他們久別重逢,不給機會單獨說上兩句話豈肯善罷甘休,於是弓身笑道。
“今天妾身乏了,不如讓香薴留下來細細給皇上彙報?”
說着將紅臉的香薴往李玥身邊一推,小皇帝雙眼明顯亮了幾分,口中卻冷哼道。
“好放肆,問你個話,還推三阻四的。”
“妾一向這麼放肆,皇上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可要降罪?若是不降罪,妾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梅馥轉身,這次少年天子目光卻是誠摯而感激的。
“疫區的事,我都聽說了,謝謝你,梅馥。”
梅馥一笑,對他拱拱手。
“朋友之間,何必言謝!”
走出大殿,梅馥便見夏雪籬的馬車大喇喇地停在外頭,不由嘆了口氣。
“你就不能守點規矩?省得落人口舌。”
夏雪籬笑而不答,伸手替她攏好披風,梅馥打了個哈欠,夏雪籬牽着她的手同上馬車。
“困了?夏府離皇宮最近,不如今日就睡我那裡?清芷居一直給你留着。”
梅馥搖頭。
“不,你送我回去吧!我還有事。”
夏雪籬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深更半夜,還能有什麼事?”
梅馥含糊道。
“也沒什麼,就是有些生意上的事務還要處理。”
她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心虛,結果夏雪籬卻沒有追問,馬車駛出宮門,在蕭瑟的夜晚街道上徐徐前行,經過東街西涼珍寶閣時,夏雪籬突然命令停車,轉頭對梅馥笑道。
“突然想起我在這裡定的一樣東西,一直未曾來取,今夜既然路過,就順便好了。”
西涼珍寶閣賣的都是女人的首飾,夏雪籬能在這裡訂什麼東西?梅馥見他目光灼灼,心跳略有些快,雖然天色已晚,西涼珍寶閣早已關門,她本來不想打擾人家休息,可隱隱又有些期待,還是任由阿九粗魯地前去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