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籬失笑,柔聲應道。
“好。”
兩隻蟋蟀方被放入棋盒,梅馥那隻便顯露出先天優勢,它得意洋洋地抖抖觸鬚,興致昂揚地環視了半邊戰場;而夏雪籬那一隻卻像是冬眠未醒一般,在梅馥的蟋蟀扯高氣昂地脆鳴聲中,一動不動縮在盒尾,而從身量上看,只有梅馥蟋蟀的一半。
還未開鬥,高下立顯。
梅馥高興地揚了揚眉,正準備用草尖撥弄蟋蟀的觸鬚,夏雪籬卻擡起眼皮,瞟了一眼棋盒中的兩隻昆蟲,含笑道。
“慢着,鬥之前先定定規矩,是一局定輸贏,還是三局兩勝?”
“那還用說。”梅馥勝券在握,自然不想戀戰,便厚顏無恥道:“不浪費大家時間,就比一局吧!”
“好!”
梅馥沒料到夏雪籬竟然回答得這樣乾脆,心中閃過一絲疑惑,趕緊埋首看棋盒中的兩隻蟋蟀,再怎麼看,依舊是她這隻虎虎生威,甩夏雪籬那隻偃旗息鼓的不知多少條街,但是看夏雪籬漫不經心的表情,眉眼中竟沒有絲毫憂慮,又覺得心裡沒底。於是乾脆把草往旁邊的花漪紅懷裡一塞。
“既是我與國舅做賭,那我和他二人都不參與,這鬥蟀的裁判就請花公子來做吧。”
花漪紅面上微愣,他看了下興致勃勃的梅馥和一邊默不作聲的夏雪籬,躊躇道:
“可是我並不會……”
“這有什麼難的,我教你!”梅馥生怕他反對,從旁邊折了一根草一把從竹籠中捉出另兩隻閒置蟋蟀,剛要把草往蟋蟀觸角上攪一攪,手中一空,那草竟已是被人抽走。
梅馥擡眼,立時便見夏雪籬一本正經繞到她身後。
“這種粗活還是我來教漪紅吧,你若是閒得慌,坐花蔭下,嚐嚐漪紅那壺柏翠,才摘的新茶,味道不錯。”
梅馥本能地想拒絕,可一聽到竟然有好茶喝,那到喉嚨的話瞬時便嚥下了。反倒是花漪紅神色晃了晃,這明明是夏雪籬給他帶來嚐鮮的,怎麼又變成了他的?但看夏雪籬一個側身便嚴嚴實實地擋在了他與梅馥之間,心下明瞭便也不再多話。
紫薇樹下,梅馥抱着茶盞心滿意足地抿了一口,這柏翠名字新鮮,但看葉形,茶湯色澤,自不是市井流通貨色。梅馥眯眼再嚐了一口,這茶葉生意一直被朝廷壟斷,若是能弄到這個經營,那對打開生意完全是錦上添花。
她思索了片刻,見那邊花漪紅已是有模有樣侍弄了一番,現下已經移到了她和夏雪籬的戰場,於是也走過去。
顫動草葉,草尖撥過,花漪紅引逗着蟋蟀的觸鬚,不多一會,梅馥的蟋蟀已是張牙舞爪,怒氣衝衝,焦躁地越過中線,盛氣凌人地圍着對手團團轉,不時傳來唧唧的尖利脆聲。但夏雪籬的蟋蟀,卻還是老僧坐定,一動不動,任梅馥的蟋蟀如何挑釁,只微微抖了抖觸角,表明自己不是一方死物,竟就沒有再多的動作。
完全就和它背後的主人一個德行!
梅馥瞥了一眼旁邊也是不動聲色的夏雪籬一眼,捲起衣袖湊到棋盒旁邊。
“撲上去,咬它!咬它!”
她的舉動讓周圍人俱是一愣,不過一秒,那些小戲子們也湊了過來,興高采烈地學着梅馥的樣子紛紛叫陣加油,夏雪籬見狀,竟也移上前,手中的摺扇啪嗒一聲展開,幽幽笑道。
“看來要輸給你了。”
“那是當然……”
“然”音未落,梅馥已是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在她的蟋蟀虎視眈眈不斷試探過後,虛虛向前進攻了一步,可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隻僵死的蟋蟀忽然撲翅躍起,以一個不可置信的速度,俯衝下去,霎時便快準狠地咬斷了她蟋蟀的前足。而後一個翻滾,便把梅馥的蟋蟀咬翻,只一會便逆襲成功,顛倒勝敗。
“噢,承讓!”
夏雪籬合上扇子,用扇頭把他的得勝的功臣從棋盒中挑出,放回了草叢。
“怎麼可能……”
梅馥看着那隻蟋蟀蹦蹦跳跳躍入雜草,只幾個跳躍就沒了蹤跡,還是無法從失敗的當口恍過神來。旁邊歡喜閣的一衆小戲子們也不說話,說真的,看到和藹可親的梅姐姐輸了,他們也很難受。
“好吧,願賭服輸,說吧,你那三件事是什麼?”短暫的失落後,梅馥豪氣地一拍桌子,“對了,剛剛忘記補充了,你那三件事只針對我,切不能對其他人,比如我的妹妹香薴!”
“那是自然!”
夏雪籬瞥了一眼被點名侷促不安的小丫頭,“我只對你感興趣,外人與我何關?”
他這句話,雖是平常一句,卻莫名帶着撩人的曖_昧。梅馥臉色泛紅,與此同時,花漪紅也已帶着衆人悄悄離去,片刻之間,這紫薇花樹之下只剩兩人遙遙對視,夏鳳拂來,吹落一樹芳菲,落在兩人的發上、肩上……
梅馥擡頭去接,仰臉的瞬間,夏雪籬竟已走到跟前,灼灼的視線如一束光線投來,照得梅馥無處躲藏,她眨了眨眼睛,看到夏雪籬那雙漂亮的墨眸中自己的倒影,有些侷促,有些不安,還帶着道不明的羞澀,一時恍惚,竟沒頭沒腦地開口問道。
“你怎麼也會鬥蟋蟀?”
“傻瓜,玥兒最好此道,我又怎會不懂?”
一陣風吹過,那花瓣繞着兩人又紛揚下落,洋洋灑灑似一陣擾亂心底的花雨。夏雪籬目光如水,輕輕幫梅馥理了理吹亂的額發,聲音中已是帶了三分甜膩與柔軟。
他的眼光太深太溺,像一口深井水把梅馥深深吸引,那感覺太美太好,梅馥身體有些發麻,此時此刻竟忽然有種讓時光停止,天荒地老的衝動,恨不得將靈魂祭出置換……
這想法一出,梅馥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她回過神來迅速躲開夏雪籬的視線,逃也是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國舅的三件事究竟是什麼,請言明吧。”
夏雪籬目光閃了閃,臉上現出一絲落寞,片刻之後卻又笑了。他倏地展開扇子,依舊是那副大雪壓梅,灼得梅馥眼睛一痛。
“第一件事,便是今後我若犯病,都要你前來照顧,不得推脫不來。”他悠悠說着,打量着梅馥的反應。
“至於另外兩件事,我暫時還未想到,先存着,我且慢慢想,等想到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