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拍了許久,裡頭都沒動靜,正準備動手把門拆了,才聽咯吱一聲響,一位老者顫巍巍推開了門。
“深更半夜,年輕人有什麼事啊?”
阿九十分沒好氣地扔給他一張訂單。
“夏家,來取三個月前在你們這裡訂的貨。”
老者聽了,接過訂單對着月光辨認半日,連連點頭,語氣似乎有些感慨。
“可算來了!讓老朽好等,唉,也多虧你們來得晚,反倒算是救了老朽一命。”
夏雪籬拉開車簾,十分溫和有禮地問。
“老人家此話怎講?”
老者長嘆一口氣,一雙見風/流淚的眼此刻有些渾濁。
“貴客不知,一個月前,我們國家發生政變,我家主人家亦牽涉其中,他爲了趕回故土支援家中,匆匆料理了這裡的貨單,唯獨剩下你家的貨不曾來取,我家主人是個守信的人,於是命老頭子留下來等你們,自己帶上妻兒老小及下人回去,誰知那邊大勢已去,太子謀逆成功,我們老闆家作爲保皇派,被誅了九族,家奴全數發配,試問老朽這把老骨頭,哪裡經得起那顛沛流離……可不是誤打誤撞撿回一條命麼?”
梅馥覺得奇怪。
“據我所知,西涼國並未發生變數啊?”
老者搖搖頭,雙眼似已被淚糊住。
“貴客不知,我家主人喜愛遊歷,鋪子裡雖賣的是西涼珍寶,但實打實卻是陳國人,如今……哎--”
一面說,他一面折回店內,捧出個被絲綢層層包裹的盒子遞到阿九手中。
“拿好了,這門手藝,全天下也只有我家主人能做到了,他死了,這東西今後是不能再有的了。”
馬車再次緩緩而動,夏雪籬揭開花瓣一般的輕軟絲綢,打開那隻鑲嵌着各色寶石的精緻錦盒,從裡頭取出一隻茶色的琥珀鐲子,然後拉過梅馥的手,替她戴上。
藉着馬車內掛的琉璃燈光亮,只見那並非一隻普通的手鐲,晶瑩清透如茶湯的琥珀內,有一抹淡淡的水分流動,梅馥知道,這是傳說中的水膽琥珀,琥珀中,最珍貴難得的便是水膽琥珀,十分稀少難尋,而更讓人驚訝的是,那流動的水中,竟還包裹着一朵小小的紅梅,正是最鮮豔時的樣子。
梅馥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雪籬。
“怎麼做到的?”
夏雪籬手指在她腕見來回摩挲,十分滿意地欣賞着這個作品。
“我聽說西涼珍寶閣的主人有將米粒注入水膽琥珀的能耐,便請他試試將梅花鑲嵌進去,雖然廢了幾塊水膽琥珀,到底還是成功了。”
梅馥凝視着那天下無雙的鐲子,只覺得手腕有千斤重,許久才憋出一句話。
“你這人真是……怎麼會想出這麼刁鑽的東西?”
意料中的驚喜沒有出現,夏雪籬有些不悅。
“不喜歡?”
梅馥想起那一年顧少元馬背上鋌而走險,爲她贏下的八寶銀鐲,雖然不值什麼錢,卻被她寶貝了許多年,可惜後來,最寶貝的那顆心徹底碎了,鐲子便也棄如敝履,見而生厭,如今夏雪籬送她的這隻鐲子,貴重無比,只不知這顆珍愛的心,能有幾時呢?
見夏雪籬注視着自己,梅馥回神搖頭,掩飾性地笑笑。
“沒有,很喜歡,只是可惜了西涼珍寶閣的老闆,以後再也不會見到這樣精妙絕倫的工藝了……”
夏雪籬卻渾然不介意。
“還好他死了,否則以後若再如法炮製,我送你的鐲子便不再是獨一無二了。”
什麼叫還好他死了,你能有點人性麼?梅馥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這麼珍貴的東西,還是裝起來收藏好了……”
說着便要褪下,夏雪籬搶先握住她的手腕,帶着笑意的輕吻落在她指尖。
“帶着吧,我想看你帶着它。”
面對那張近在咫尺的美麗容顏,柔若春水的目光,梅馥嚥了口唾沫,有些口乾舌燥,還好車外阿九不解風情地一聲“到了”,讓梅馥咳嗽一聲,趁機抽回手。
“我、我到了,那個什麼,很晚了,你也回去早些休息。”
說畢,唰地掀開車簾,卻在見到頭頂“白府”兩個大字時不由僵住,夏雪籬含笑看着她。
“去吧,見了他你才睡得着不是麼?”
他早就猜到了!梅馥有些侷促地解釋。
“那個,我下落不明時,他卻不告而別,以我對他的瞭解,不是事態緊急,他絕不會丟下我,所以我有點擔心……”
“嗯。”
夏雪籬垂下眼簾,看不出喜怒。
怎麼好像越描越黑了,梅馥連忙補救。
“呃,那個,我也不是故意要瞞着你,只是怕你多想。”
“嗯。”
夏雪籬笑了一下。
“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啊?不是吧?你還要等我啊?
這句話梅馥怎麼也不敢問出口,只得點點頭跳下馬車。
“我很快就回來。”
一切就是那樣湊巧,梅馥走上白府臺階,正欲叩響門環,兩扇大門卻緩緩打開了。
白鶴軒與花漪紅雙雙從裡頭出來,差點與梅馥撞個滿懷。
三人相視而立,都有一秒的驚訝,隨即陷入莫名的尷尬,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花漪紅擔憂地先開口。
“你沒事吧?病……已經都好了嗎?還未去看你,你怎麼反而到這裡來了?”
梅馥沒想到花漪紅遠在京城,卻依舊關注着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還主動關心自己,於是擡起雙臂轉了一圈,對他笑道。
“好得不能再好了,迫不及待想見你們,所以就來了。”
花漪紅嗤笑。
“說謊,你是想見他吧?”
梅馥也尷尬了,深夜前來白府,她也沒有想到會遇到花漪紅,順口那麼一說,沒想到他卻多心了。
還好花漪紅也沒有真的介意,反而瞥了一直沉默的白鶴軒一眼,示意他給點反應。
淡淡月光下,白鶴軒神色莫辨,他看着梅馥,滿眼歉意自責。
“阿馥,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你出了那樣的事,我卻不在你身邊,你會怪我嗎?”
梅馥搖頭,她打量着白鶴軒一身風塵僕僕,平日裡總是神采飛揚的面容帶着疲態,心中暗暗肯定了一些猜測。
“我知道不是萬不得已,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可是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嗎?或許我幫得上忙呢?”
白鶴軒沉默了,半晌才道。
“是白家生意上的出了一些岔子,不過已經沒事了。”
梅馥直視着他的眼睛。
“你說謊,魁姐告訴我,這一個月你根本沒有回京城,你是昨日纔到的,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裡?”
白鶴軒沒有回答,梅馥卻也不再逼問,笑了笑。
“算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只要確定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白鶴軒有些動容地望着她,不由開口。
“外面冷,我們進去吧,我專程帶了一罈好酒是給你的,既然來了,便把它喝了再走。”
梅馥聽說有好酒,眼睛一亮,剛欲發話,只聽身後馬車裡一陣清咳,瞬間想起自己還捎帶着一尊難纏的大神,只得摸摸頭,嘿然道。
“算了,今天晚了,改日吧!你們早些休息!”
說畢,她一溜煙提着裙子跑下臺階,爬上馬車時,一隻屬於男人的修長白淨的手自車簾中伸出,將她拉了上去。
白鶴軒望着馬車走遠,漸漸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