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闌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正是這闋舞結束,司馬逸塵起身之時。
鄰國邦交向來很重要,現在東西南北最爲出名的國家,就是東面的千月國,西面的天和王朝,南面的御琴王朝,其他的國家都不怎麼成氣候,因此,這三個國家的國主往往抱成一團,在一國有各種較爲重要的場合時,往往另兩個國家都會派人來參加。人到了,禮物自然也到,至於獻上歌舞之類的,更是司空見慣。
楚煙辭本不喜這些東西,只是各國之間的禮儀卻使得他不得不如此做,這個舞女的歌唱得好,舞蹈卻讓他不喜,只是這個舞女是太后推薦的,他心中惱火,卻駁不得。因此,這個面容嬌好,火辣狂野的舞女才入得了御琴王朝的皇宮,到了這平日舉辦宴會的昭陽殿!
司馬逸塵自然也帶來了天和王朝的禮物。
他不動聲色地起身,翩翩有禮,溫文爾雅地微笑道:“這闕舞蹈着實精彩,作爲天和王朝的一國之主,司馬逸塵自然也帶來了贈予御琴王朝子民的視覺盛宴,不知御琴國主,可否同樣借天和王朝的舞者一展風采的地方?”
司馬逸塵略一側頭,白眼直翻。這個紅衣舞女跳的舞他壓根就沒看,只聲音零零散散地被他聽到了,不管怎麼說,隨便說個好就是對的!
御琴寒當然沒意見,心裡頗爲欣賞這個青年才俊,同樣微笑着應允。
剛剛醒過來的慕容闌支着腦袋,驚愕地看着司馬逸塵,他這演的哪一齣呢?說話的口氣和楚煙辭沒什麼兩樣,可她怎麼隱隱約約覺着,往日對待他人無情冷寒的他,這話裡多多少少有些溫和呢?不是虛假的做作,聽來就像是真心的一樣!
慕容闌饒是再聰慧敏銳,腦子在這個時候也有點像一團亂麻,亂糟糟的,理不清的頭緒,她不由着擰了擰眉,微微嘟起嘴,看着又有佈景搬上來,很是精緻漂亮,卻又有行雲流水般的自然韻味,讓她微微有些驚詫。
難道天和王朝獻上來的歌舞,非同一般不成?慕容闌支着腦袋想啊想,突然想到,司馬逸塵是誰啊?那是在現代鼎鼎有名的歌星啊,他那個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怎麼可能平庸呢?
五個舞女蓮步輕移,步履生花,淺笑着安靜地走進來,兩白兩碧一水藍,皆是上好的料子,精緻的製作功底,尤其是樣式,更是脫俗不凡。五個舞女的身姿本就姣好,面容清麗,配上同樣漂亮的衣裳,輕輕的一個微笑,就使得殿內的人晃花了眼。
天和王朝的美女同樣多啊。
雲清萍此時的處境雖然尷尬,但身心自由是絕對的,看着五個舞女挨個走進來,即使貌美如花,風度也是翩翩有禮的很,哪像剛纔千月國的舞女,賣弄風騷!雲清萍的結論下的有點重,嘴角就揚得老高,有幾分泄憤的味道,看得楚煙辭有些詫異,誰惹她了?
着水藍色衣衫的舞女坐在一架安放好的琴前,神情安靜,卻帶着一股子的典雅,吸引了衆人的目光,秀氣的手指在琴絃上游移,輕輕地一撩弦,朗潤的音色便響起來,飄散在整個大殿內,另外的四個舞女,長袖一揮,宛如流水行雲,舞姿優雅,帶着一種欲說還休的美,不同於方纔的紅衣舞女,她們的衣裳漂亮精緻倒是真的,卻是裹住了玲瓏的身段,卻不讓人感到保守的過分。
舞姿美麗優雅,音律清澈如水,一時間讓很多人都怔住,移不開眼睛,這支曲子,這支舞蹈,比方纔千月國的更動人,如果說千月國的舞蹈像
一朵玫瑰,豔光四射,而天和王朝帶來的,卻是人間再難聞的音律,人間再難見的舞姿!
慕容闌只覺着這音律熟悉,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閃而逝,趕忙急急地抓住。待醒悟過來,一臉的驚愕:竟然是《蘭亭序》!
這個時候,殿內突然有紛飛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卻是小範圍的,只落在旋轉着舞蹈的幾個舞女身旁,紛亂卻美麗的雪花飛舞中,撫琴的藍衣女子脣畔淺笑盈盈,眸光應景的溫柔,秀氣瑩潤的手指撩撥着琴絃,輕啓朱脣,淺笑着唱道:“蘭亭臨帖,行書如行雲流水;月下門推,心細如你腳步碎;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卻難拓你的美;真跡絕,真心能給誰……”
慕容闌的腦子轟的炸開,震驚地看着面前的歌女朱脣輕啓,淺笑着唱,心裡沒來由地發酸,側了側眸,看着面色沉靜如水的司馬逸塵,心底滿滿的都是痛,痛得徹骨!
他竟然還記着……
慕容闌想起她剛到赤焰山莊的那一夜,碧棠河流光溢彩,風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司馬逸塵一襲堪比火焰的紅衣,絕世的妖嬈,他的那雙天下再難尋的琉璃色眸子裡流淌着的,是九死不悔的深情,是海枯石爛也不放手的深情啊,而如今……慕容闌想到這兒,心裡更是難受,脣一抿,眼一閉,深深地吸了口氣,手下意識地撫上眉心。
“牧笛橫吹,黃酒小菜又幾碟;夕陽餘暉,如你的羞怯似醉;摹本易寫,而墨香不退,與你共留餘味;一行硃砂,到底圈了誰……“琴音陡變,清越而微冷,歌女的神情也隨之而變,動人得讓人心醉,比起之前的紅衣舞女,她的表情中多了一分真實,少一分媚人,更爲讓人難移開眼。
司馬逸塵嘴角綻出微笑來,絕世的風華,那雙琉璃色眼睛,看着面上已有悲哀之色的慕容闌,輕輕地劃過一抹笑意。一曲《蘭亭序》,多傷人,多醉人,在他們的兩年記憶中,那一夜,看來,不僅是他最深最深的記憶,也是她的啊。
正舒展開舞袖的四個舞女,每個人的手中突然展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一把紙扇,扇上高山流水,桃花滿天,正是妖嬈,舞女的舞姿依舊搖曳着,手中的紙扇開開合合,每開一次,就有一幅不同的畫面顯現出來,每一幅都美得驚人,而彈琴的歌女,歌聲依舊,更添幾分委婉:“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懸筆一絕,那岸邊浪尖疊;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而我獨缺,你一生的瞭解;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懸筆一絕,那岸邊浪尖疊;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而我獨缺,你一生的瞭解;無關風月,我題序等你回,懸筆一絕那岸邊浪尖疊;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而我獨缺,你一生的瞭解……”
舞曲繾綣,詞境空前,大殿內的很多人都已驚歎到極點,饒是楚煙辭這般的風流才俊,也忍不住放下手中一直握着的酒杯,目不轉睛地看,眼神中是純粹的欣賞和讚歎:天和王朝,果然不簡單哪。以往的西王朝的皇族,不是沒有人,只是那些人大都太陳舊古板,算不得半點心意,三國雖然勢均力敵,沒有高下之分,但西王朝每每派來的外交之人,都頗讓他們不齒,可如今……單是天和王朝中的幾個宮中歌女舞女都是如此出色,那麼,天和王朝日後的強盛,是必然趨勢啊。
楚煙辭深深地嘆口氣,眸光中一閃而過的自嘲,飲下一杯酒,看着也看得有些入神的雲清萍,眸光頓時變得溫柔中夾雜着無奈和痛苦。
他不是不想她,不
愛她,權利面前,誰也不能成爲誰的唯一,可他想要這樣的愛情。她八年不嫁人,八年不談愛情,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在等着他?
下午的時候,皇上派人快馬加鞭給他送來消息,太后綢繆已久之後,決定在自己離開千月國後發動政變,只是皇上有所察覺,佈下局,甕中捉鱉,直接拿下了太后和叛黨,將太后軟禁於她自己的宮中,自此,月瑾收回所有的皇權,大權在手,已沒有任何的顧忌,他想要做什麼,隨他了。
楚煙辭自然大喜過望。
可現在,看着雲清萍半晌也不和他說話,只顧喝酒吃菜,偶爾瞄兩眼歌舞,楚煙辭的心裡,已沒了底。
“彈指歲月,傾城頃刻間煙滅;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約;恨了沒,你搖頭輕嘆,誰讓你蹙秀眉;而深閨,徒留胭脂味……人雁南飛,轉身一瞥你噙淚;掬一把月,手攬回憶怎麼睡;又怎麼會,心事密縫繡花鞋,針針怨懟,若花怨蝶,你會怨着誰。”歌女的琴技雖說談不上國手之音,卻也不是泛泛之輩,一曲醉人的《蘭亭序》,被她彈得曲調婉轉清冷,使人心底的那根弦輕輕撥動,饒是有過情感經歷,無論結局悲喜的人,此時心底都是輕輕微微的疼,那些美好的年少過往,都已成煙化灰,卻只是一曲《蘭亭序》,就使得衆人回憶頗多,感慨頗多。
這個時候,《蘭亭序》就不只是一首曲子了,更昇華成了人們回憶年少過往的藉助力——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慕容闌聽着一聲聲的歌,再也忍不住心底就要決堤的難過,站起身,匆匆地向御琴寒作一個揖,提起繁複的裙角就轉身向昭和殿的大門走去。待跨出門,身形一閃,寒星之下,她已逃開了這場喧鬧,站在迴廊下,安靜地看着眼前如花的燈影綽綽,腦中思緒如海,蹙眉考量,手背忽然有些微的涼意,低頭去看,慕容闌忍不住輕輕地笑,笑意陡然妖嬈而霸氣,卻有小女子的悲慼,再是繁華如錦,也拭不去她心底此時的悲哀和絕望。
她竟然哭了,無聲無息的,眼淚就這樣掉下來了嗎?
慕容闌也不再強迫自己去忘掉那些已刻進腦子裡的記憶,任着往日的記憶一遍遍地在腦中回放重演,這個時候,心裡滿滿的,都是愧疚和嘆息,忽然間就想,爲什麼她要離開司馬逸塵呢?爲了他的千秋萬載的赫赫功名,爲了他的建國之業沒有半點瑕疵?
可這樣,她心底有多痛,她自己清清楚楚啊。
她怎麼能忘了呢,那一場初相見——也許地點不對,也許不太美好不太浪漫,但是,月夜之下,他抱一把吉他,彈那樣動聽的歌,她清楚,那一瞬間,她的心就動了,即使動心的本體,不是她,而是林雨萱。
慕容闌終於忍不住了,在迴廊的木椅上坐着,雙手環胸,淚眼朦朧地看天上的繁星,星光微寒,就像是她此時的心情。
逸塵,逸塵,經過這麼多,我才明白,你就是我身上不可缺的那根肋骨,沒有你,我突然發現再多的功名,再多的繁華,也只是空談。
你脣畔的微笑依舊,仍然那麼妖嬈,那麼風華絕代,卻讓我有止不住的心疼,你知不知道?
你的幸福,我想給,但我給不起,可我也不願意你的幸福是別的女人來給,我該怎麼辦?御琴王朝無外患,卻有內憂,我不能捨姨娘而去呀。御琴這個姓,真的是我擺脫不掉的宿命嗎?
可是愛情,哪個女人不想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