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馬逸塵,慕容闌和上官渝在清雲觀的意外一見,二人又去了林府將林秋明納爲己用後,天下之勢一寸寸地發生變化。
半月後,清城被赤焰山莊的部隊攻下,與清城相鄰的青陽郡十八都全線投降。慕容闌所帶的人未損耗太大兵力,直接攻下西王朝的交通要塞,以及富饒的青陽郡。
兩個月後,錦州軍敗,赤焰軍勢如破竹,接連攻下東南十二縣。
一年半後,西王朝江山除京都和海上區域外,悉數落入赤焰山莊手中,西王朝一百二十六年初夏,衆心所歸的赤焰山莊少主司馬逸塵率三萬精銳兵馬到達京都,駐兵,未攻城。
如此兩日,京都中便已是人心惶惶,除卻平民百姓因赤焰山莊早有的不弒平民之令而怡然自若外,那些富貴權胄,皆是一派的驚慌,偌多人都暗地裡捲了家財細軟,帶着親近的家眷順着小道離開京都,尋個別的落腳之處,卻還有大半的鯁骨老臣,和效忠皇室的臣子強作安然地在京都待着,不顯山也不露水。
這日的露水有些涼,入夜後京郊就多了幾分涼意,駐守城樓之上的官兵卻不得不打點起精氣神兒來,目光炯炯地瞧着遠處正旺的炊煙,神情警惕中卻有幾分悲嘆。
一個年長些的士兵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單吊着眼,瞧着遠處似有似無的幾縷炊煙,皮笑肉不笑地說:“瞧瞧人家那兒,又是這肉又是那肉的,咱這兒,可是連着兩日都是饅頭就鹹菜了。”
“行了你,少說幾句會死啊?”一個更老些的士兵戳了戳方纔說話的人的太陽穴,略微有幾分不悅,斥道,“這話要是叫聖上聽見了,不株你九族就是好的了!”
那個士兵神情訥訥地應了,想到自己的一家老小還要靠自己現如今少得可憐的銀錢養活,便是心有慼慼焉,不再說話了。
“唉……”年老的士兵長嘆了一聲,喃喃自語着說,“多事之秋啊。”
這將近兩年的戰爭,雖說權勢在一天天的變,百姓的生活卻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阻礙,只是因爲——司馬逸塵在每攻下一處城池後,都不會有什麼暴虐行爲,反而是每個百姓都可領到每月的津貼,無論老小。有了錢,百姓的日子自然要好過許多。
也因爲如此,赤焰山莊越來越民心所向,攻下整片西王朝的江山所用的時間,絕不會長。如今只剩下這京都一座城池,聖上基本上是在負隅頑抗了,再如何,西王朝的皇室大勢已去,怎麼樣也不可能鬧出什麼事來了。這司馬逸塵不攻城,等的,應該是想要聖上親自棄城投降吧。想想,聖上也算是有骨氣,堅持到現在。
清華宮裡,紗幔輕搖,蕭流玉的那張嬌媚如花的臉上,此時添了幾分爲人母的風韻,更多幾分嬌美,宛如鮮花盛開,正好的年華,一件軟煙羅綢子縫製而成的連袖袍子搭在身上。蕭流玉斜斜地倚在貴妃榻上,嗅着空氣中似有似無的茉莉香味,側眸看了看身旁垂手而立的青兒,跟着她進宮已有兩年的貼身丫鬟,嬌麗的眉目,卻還殘存着幾分少女的天真,深深地嘆了口氣,蕭流玉起身,拂了拂青絲,輕輕地說:“青兒,吩咐管教嬤嬤,將小皇子抱來,讓本宮看看。”
青兒應聲而去。
蕭流玉赤裸着雙足,甩掉那件名貴的軟煙羅袍子,一步步地走下冰涼玉石鋪成的臺階,眉目流轉,顧盼生輝,勾魂而攝魄,紗衣的衣袂隨風輕飄,黑髮,白衣,裸足,嬌顏,看起來多了幾分後天生成的魅惑之意,可是——蕭流玉嘆了口氣,冰涼的手指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白皙細膩的下巴,眉間平添了一分淒涼。
兩年的時間,她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初時懷孕,那一段日子,於她而言,其實並不難熬,上官渝畢竟不是真心待她,因而,他在她懷孕,不能爲他侍寢的那段日子,又接連納了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妃子。每次聽青兒告訴她,他到哪個妃子的宮殿去歇息了,她雖然難受,但也說不得什麼,也就如此吧。可到後來,誕下了皇子,身子剛一恢復,他便又來了清華宮。
她愛他,所以在他來時也是歡歡喜喜的。可是,天知道,每一次的夜晚,纏綿過後,雲雨初歇,她在將睡未睡之時,總能聽到他幽幽的嘆息,看他那俊朗如皎潔明月的眉目間,憂愁一日日地積攢起來,她的心就疼的厲害。
可是這一切,都抵不過他夜半醒轉,脣齒間猛然呢喃而出的那個
名字,慕容闌!
每一次,他都將這個名字柔情百轉地自脣間吐出來,每一次,他的神情都是那麼溫柔動人,每一次,他嘴角的那一絲苦笑,讓她的心,既難受又嫉妒。
那個早已棄他而去的女人,竟然還能讓他如此地牽腸掛肚,憑什麼!
後來,她試着慢慢地改變自己,將自己由一個僞裝的溫柔和善,心腸柔軟,端莊秀麗的女人徹底改變,她在指甲上塗豔麗的花色,穿襯出身姿妖嬈的衣衫,戴暗香幽幽,魅惑人心的煙羅花——西域特有的花啊,使戴此花的人展現出她最妖嬈最勾人的一面,妖媚如桃花,蠱惑君心。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那麼,就讓他的心,暫時留在自己這個妖嬈勾人的女人身邊吧。只是,如今看看自己,眉目間盡是風流多情,早已少了未出閣時,尚存的那一分底線。
如今,在整個皇城中,哪個人不知道,蕭貴妃以色誘君,身姿容貌皆是妖嬈勾魂,舉手投足間風流嫵媚。可是,他們又哪裡敢議論?!那個至今還坐在龍座上的人都沒說什麼,他們還敢嗎?哈哈……真是好笑!在這個白骨累累的宮城裡,恩寵真是要命!
可以讓人失去了她最初的慈善!蕭流玉低低地一嘆,笑容裡有幾分淒涼。
還有幾日呢?如今天下大勢已去,多少的宮婢暗地裡攜了細軟溜出宮去,她不是不知道,青兒也勸她走,帶着小皇子一起走,以後或許還可以仗着蕭家的庇佑活下去,保住西王朝的最後一點血脈,但她不能,真的不能——即使天下已經不是他的,可是,他還是她愛着的那個人,她怎麼可能棄他於不顧。
她喜歡看着他,斂眉也俊朗,歡喜時她也跟着歡喜,她知道,這份愛已經入了骨髓,她再也丟不掉。崢兒如今才一歲多,她是要讓他活下去,可是,不代表她也會活下去。
蕭流玉低低地笑,笑聲在空蕩的宮宇裡迴盪着,漸漸有了勾魂之意,卻又有絕望,眼淚撲簌簌地掉,止也止不住。
“娘娘,別哭了,再哭可就傷了身子。”青兒抱着小皇子從側殿走了過來,很輕地走着,看着自己服侍多年的小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臉上的表情好生奇怪,但心中也能揣度出幾分來。輕輕地拍打着小皇子,哄着他,看着他那張稚嫩的小臉上隱約的笑意,青兒鼻子一酸,眼淚也想要落下來。
蕭流玉接過小皇子,細細地端詳着他的臉,片刻的平靜後,又開始埋下頭,低低地笑:“孩兒,你瞧瞧,你出生的真不是時候啊。你父皇馬上就不是父皇了,他很快就要失去這個皇位了。你會爲他感到傷心嗎?不會的,不會的,我的崢兒這麼乖,纔不會這樣呢。不要像母妃一樣,爲了愛情,寧願困坐愁城。我的崢兒長的真好看,將來肯定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孃親也許不能守你一輩子,但有外公,有舅舅,他們也許會讓你活下去的,怎麼說娘也是蕭家的嫡女,金尊玉貴地長大,如今又是皇貴妃,你身上流着孃的血,也流着你爹的血,你爹不管怎麼樣,現在還是坐在龍座上的人呢。”
青兒驚懼地看着自己的小姐,看起來癡癡傻傻,可她的話聽起來又不太像。可是,可是,她怎麼感覺那麼不對呢。
“青兒,皇上人呢?”蕭流玉抱着上官崢,這個僅僅一歲多,什麼事情還不懂的孩童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她,讓她心中一軟,可她下定了決心,怎麼樣,也是不可能再改變了的,即使懷中的人,是她的親骨肉。
青兒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皇上在清風閣,還屏退了所有的侍衛和宮婢,一個人站在清風閣的月臺上,已經快三個時辰了。”
“也就是說,他在入夜後就站在那裡。”蕭流玉輕輕地笑,眉目間盡是勾魂攝魄之意,紅脣輕啓,雲鬢高綰,卻仍有漆黑如墨的髮絲隨風散開,眸光中似乎有幾分囑託,“照顧好崢兒。我要去找皇上。”
清風閣,整個皇城中最高的建築,站在清風閣的月臺之上,可以看到整個皇城的景觀,也可以將京都的景象盡收眼底,甚至說,那城門外的炊煙!
到現在,他還是不肯放下那個女人是不是!蕭流玉忽然覺着自己有些可笑,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卻要賠上自己的一生,到底值得嗎?
只是,愛情來了,她哪裡又要顧忌那麼多。他愛不愛她那是他的事情,可她愛他,這卻是她自己的事情。
他
是個有骨氣的人,即使兵臨城下也沒有選擇出城投降,這是作爲一個帝王的尊嚴。但是,他又能堅持多久呢?等到彈盡糧絕的那一日嗎?他最後會怎麼辦?蕭流玉的心裡有幾分緊張,甚至有不安,但她明白,他生她也生,他死,她亦不獨活。
兩年了。兩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真是滄海桑田啊。
老太后因年紀過大,操勞的事情又多,身子終究是撐不住,駕鶴西去,臨終時也沒閉上雙眼,還真是死不瞑目;聽說宰相林如峰告老還鄉,離開了京城,回到了和自己的夫人初時相識的地方,結廬而居,想要平靜地度過餘生;宰相的獨子林秋明留在京城,前不久,京城動亂中,竟然還娶了妻,聽說是個美麗開朗,出身神秘的女子,只是一直不得見。
想想,都是緣分。緣深緣淺,緣聚緣散,都是定數。正如她和上官渝,此生無緣,只得等來生了。只是想想,有些傷感。蕭流玉深深地嘆了口氣,將眼中的幾分淚意硬生生地吞嚥了下去,笑得又如以往一般勾魂,只是多了些蒼白。
青兒看着自己的小姐神情變幻不定,似笑非笑,心中着實不安的厲害,將上官崢抱過來,緊緊地抱着,小聲說:“青兒會照顧好小皇子的。只是娘娘,天已經黑了,皇上應該不會過來了,估計皇上正心煩,您還是不要過去的好。”
蕭流玉眉一挑,眼一眯,坐回到菱花鏡前,看着那張妖嬈卻不陌生的臉,脣角輕輕一勾,笑得肆意而張揚,拿着琉璃玳瑁梳子,輕而慢地梳着自己的發,又將幾支素淨的琉璃簪子別上,慢慢地說:“我去見他。若不見,怕是今生也見不到了。”
今晚,該是所有的恩怨了結的時候了。
他會這麼做的,一定會的。既然如此,她陪他一起去。一起死,一起下黃泉,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喝孟婆湯,她要在陰間比那女子多一分機會,即使那個女子根本就不屑於他。這一輩子不行,下輩子,下下輩子她總是能得到他的心!她就不信,她沒有這個機會!
只是,蕭流玉眉頭忽然一皺,想到了那個平日裡在上官渝的身邊服侍着的丫鬟,低低地問:“那個玲瓏呢?”
想到那個丫鬟對上官渝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蕭流玉就忍不住一笑。即使她沒能贏了那個女人,但和玲瓏比起來,她還是幸運的。好在她可以擁有皇貴妃的名分,可以正大光明地享受他的恩寵,即使這恩寵太假!
“好像,好像……”青兒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她好像一直在清風閣外等着。更深露重,一個女子,站着終究是不妥。”青兒也明白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自己的主子沒少將這事講給她聽,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
蕭流玉低低地一笑,別的什麼也沒說,當着青兒的面便理了妝,換了衣裳,妝容美麗,衣服是一件簡單的泛着明亮光澤的水藍色長裙,輕柔而隨風翻飛的裙角勾勒出美麗的弧度,發上的琉璃簪素素靜靜,發間隱約綴着玳瑁鑽,整個人看來少了平日的嫵媚妖嬈,此時,素淨而美好,卻讓青兒的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小姐,您別嚇我,您到底想要做什麼呢?”青兒帶着哭腔,低低地問,聲音裡有幾分恐懼。
“替我照顧好崢兒,記得,今天晚上,想法子出宮去,將崢兒交到我父親,兄長的手裡。你也不用回來了。”蕭流玉看着青兒,勉強微笑着說,心裡卻是一心的幸福和無怨,想了想,將手下的一隻鐲子摘了下來,是上好的南山翡翠,剔透而晶亮,值不少的銀錢,“這個鐲子我給你,將它換些銀錢,遠離這裡吧。遇到合適的人,就嫁了吧。其實想想,我挺對不住你的,應該早些將你嫁出去的。”
“小姐!”青兒驚訝地瞪大了眼,脣瓣微張,不知該說什麼,愕然地看着蕭流玉,眼前有一瞬間的恍惚,愣愣地接過那隻鐲子,青兒真不知該如何做,懷中抱着小皇子上官崢,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小姐的心思。
蕭流玉提起裙裾,素淨的手推開沉重的大門,看着外面的稀星朗月,吸了口氣,再次回頭看了看待自己最好的丫鬟和自己的骨肉,擦了把眼淚,靜靜地走了出去。
漸行漸遠,身影虛無。
這章和下一章會是個轉折,寫的無比糾結啊。其實想想,蕭流玉這人,我給整的挺悲劇的是不是?下一章,帝王血染宮樓上!哈,上官渝,馬上就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