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靈句山,芩舒便往長生門方向而去。爲了白天能更好地趕路,她晚上找了家客棧住下。洗漱之後,整理包袱,纔想起楓藍帶給自己的書信。
那信被裝在一個布袋裡,打開之後,第一封是尚羽寫給自己的。芩舒猶豫了一下,見下面兩封是言瑾寫給尚羽轉交自己的。她先拿了言瑾的信,信還未拆,她取了一封打開。
這封信應當是豐榮“死”後,自己帶琴歌回靈句山時寫的,信被送到了羽宸山,所以自己沒有收到。言瑾在信中說,因豐榮一事,自己才知道九逍中人並不完全聽命於自己。他殺豐榮也是迫不得已。他請求芩舒給他兩年時間,他會就豐榮之死,給她一個交代。
第二封信中,言瑾說他不想讓殺戮重回人間,會盡力收服完全聽命於天尊地尊之人。他還芩舒不要去逍遙宮,以他現在的能力,並不能保證她的安全。
怪不得自己回逍遙宮之後,言瑾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自己,也不曾將豐榮未死的秘密告訴自己,因爲他知道自己身邊並不是完全安全。
芩舒放下書信,心中微苦,他爲自己考慮如此之多,自己對他卻毫不留情,他一定很失望,很傷心吧。他藏了那麼久,當自己遇到危險時,他不顧自身安危重上羽宸山時,又是怎樣的心情?不管了,見到他就好。他若是還是那般冷冰冰不願理自己,那自己只能學他,纏着他不放。
打定主意,芩舒心定了許多。低頭,又看到了尚羽的信,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打開了信。
信中有一幅畫像,畫中的女子一身紫衣,女子眉目如畫,與芩舒有幾分相似,站在百花叢中,笑得溫婉。旁邊還寫着一行小字:愛妻葉靈。
這是她的孃親,用自己的性命給她生命的娘。
一滴淚落在絹紙上,暈溼了畫面,芩舒急忙擦了擦臉,生怕眼淚再落到絹紙上。她細細看了畫中人許久,低聲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愛惜自己。”
信封中還有一封書信,尚羽在信中說,芩舒的封印被破時,他發現自己中了毒。他擔心認了女兒,辭了掌門之位,無法保護芩舒,才隱忍不發,直到葉銘來到羽宸山。他說:不敢奢求原諒,唯祈盼芩舒一世安好,有人相依。而他,只求來世做一鄉野農夫,與妻子終老,看兒女成人。
芩舒收了書信,與妻子終老,看兒女成人,多麼簡單質樸的心願,卻在蒼生與大業中,化爲泡影。
靠近長生門時,芩舒感覺到了不同。這裡的城鎮人煙稀少,天還未黑,便家家閉戶,街上空無一人。想來是受九逍與長生門大戰的影響。街角有一買包子的老夫妻,芩舒走過去買了幾個包子做乾糧。
“大嬸,這街上人怎麼這麼少。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是這裡人吧。九逍魔人跟長生門打起來了,那些九逍人晚上四處亂跑,出來作惡,傷了不少人。姑娘,你一個人小心一些,早點找個客棧投宿。”
芩舒謝過那對善良的老人家,出了城鎮。御器飛行的話,再有兩個時辰便能到長生門。自從她體內的妖力破封之後,她的修爲提高了很多,只要不是太厲害的高手,她應當應付得來。
走到玉瓶山下的密林中,能感覺到一些小妖探頭探腦地窺視。芩舒也不管他們,徑自往裡走,靠近長生門時,一些粗壯的藤蔓擋住了去路。葛老頭自藤蔓後現身。
“羽宸芩舒,你來此何事?”
“求見長生門主。”
葛老頭安排人前去傳信,自己穿過藤蔓,來到芩舒面前。“聽聞你離開了羽宸派?你們羽宸派也真蠢,大敵當前,搞什麼內亂,讓那些九逍魔人鑽了空子。”
“前輩,晚輩如今已不是羽宸人。”
葛老頭使勁吸吸鼻子聞了聞,“原來你真的有妖族血統。其實,做妖也挺好,不像人,有那麼多規矩。”
“前輩說的是。長生門如今怎樣了。”
葛老頭嘆息一聲,“長纓那老東西受傷閉關了,我早就勸他勤加修煉,他不聽,唉。不過他倒是聰明,選了個好門主。前兩日九逍魔人又來,被長生門全滅了。我這才安生了兩日。”
說話間,一個小妖精從土裡冒了出來,“長生門請姑娘進去。”
藤蔓讓出一條路,芩舒謝過葛老頭,進了長生門。
長生門的警戒嚴了很多,一路走來,各處都有弟子把守。一名小弟子在前方引路,路上芩舒還見到了復寅清潭等人,正帶着一些弟子在庭院中操練。他們見到芩舒,微微驚訝之外,露出幾分不悅來。芩舒知道他們還在記恨自己,也不以爲意,微微點頭示意之後走了過去。
言瑾在書房等着芩舒,芩舒過去之後,那名弟子就退了出去。言瑾放下書卷,芩舒可以看到他的正臉,比上一次見面時,又清瘦了幾分,眼底還有淡淡的青色,臉頰微微泛白,看來,這段日子他確實忙碌得很。
“找我何事?”
“多謝你救了豐榮。我不知緣由卻傷了你,前來向你賠禮。”芩舒說完,深深施了一禮。
言瑾等了一下,見芩舒起身後沒有再說什麼,就問:“就爲這些。”
芩舒輕輕咳了一聲,有些話,要說出口,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如今無處可去,還請長生門主收留。”
言瑾愣了一下,道:“你方纔說的那些,我確實在意,所以,不想收留你。你回靈句山吧。”
“我不願回靈句山。”
“靈句山葉前輩他們是你的親人,你不在靈句山,來我這裡做什麼?”
“你曾說,會盡最大努力與我並肩而立,可還算數。”
言瑾臉色一暗,“羽宸芩舒,我高攀不起。”
“只有芩舒,沒有羽宸。”
言瑾擡頭,目光停留在芩舒的臉上。她也正定定地望着自己,雙目清澈無波。清麗絕俗的容顏,背後藏着柔韌不可摧的堅韌,他一向是瞭解她的,她做了的決定,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你要留下便留下吧,秋韻師姐會幫你安排房間。”
芩舒脣邊露出淺笑,告辭後退出言瑾房間,一轉身就看到了一路小跑過來的文竹。
“芩舒師父,你來了。”
芩舒點點頭,見文竹還有些氣喘,便問:“怎麼跑得這麼急?”
“這下師兄一定高興壞了。師兄可惦記你了,昨天晚上還拿着赤鋒傷神呢。”
“門外是文竹嗎,滾進來。”文竹一愣,以眼神問芩舒,師兄怎麼生氣了。芩舒輕輕一笑,轉身走了,腳步輕盈了許多。
秋韻將芩舒的臥房安排在了言瑾臥房旁邊,離開時,語重心長對芩舒道:“芩姑娘,我師弟雖然沒個正行,但待你一片赤誠。如今大敵當前,你們就別鬧彆扭了。”
“是,芩舒知道了。”
芩舒帶的行李不多,簡單收拾了,在院內隨意走着,遇到了夭姬。夭姬看到芩舒,眼睛一斜,徑自進了言瑾的房間。芩舒想了想,也朝言瑾的房間走去。
“尊主,綠大夫說看見你就來氣,讓奴家來給你上藥。他聽說你把芩姑娘留下了,氣得差點兒往你的藥里加砒霜,他說,你要是再中毒可別找他,否則他再給你加一味毒藥。”
芩舒的腳步頓住,隨即想到,這些話你早該想到,又怎能在意?
“尊主,上藥呢你也動手動腳,奴家已經從良了。哎呀……”
夭姬那一聲婉轉悠長的哎呀還沒有結束,芩舒就推開門進去了。臥房之內,言瑾歪在牀榻之上,衣襟半敞,胸口纏着的紗布上透着殷殷血跡。牀頭的案上放着湯藥和紗布,牀側的夭姬一隻纖纖玉手拉着言瑾的衣襟,一隻被言瑾握在手裡。
言瑾慌亂了一瞬想要起身,很快鎮定下來。不疾不徐地放開夭姬的手,掩上衣襟,擡頭看着芩舒:“以後進門之前先敲門。”
芩舒垂了眼睛:“夭姬既然已經從良了,你就不要難爲她了,我幫你上藥吧。”不等夭姬反對,又道,“夭姬若是不放心,可以就在一旁看着。”
夭姬起身,“放心,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毒死了正好,省的糾纏奴家。”說完,腰肢搖曳地走了出去。
芩舒不顧言瑾反對,解了紗布幫他上藥。他的胸口有一道傷疤,那是取出豐榮木丹時留下的,胸口之下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還未結痂,依然在滲血,可以看出傷口很深,幾乎見骨。芩舒心疼不已,手下便輕柔了許多。她施法幫言瑾緩解疼痛,加快傷口癒合,然後塗上藥膏。
幫言瑾包紮時,因爲紗布要纏到身後,兩人不自覺便貼得近了些。言瑾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氣息,感覺到她的長髮落在自己身上的軟軟觸感,心中泛起了些些漣漪。
“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待我那般好,我卻對你如此狠心,是我對不起你。”
言瑾冷着臉不說話。
“你將我看得重於一切,我卻沒有給你同等待遇,委屈你了。”
言瑾別過臉去,眼眶卻微微紅了。芩舒瞧見了,心頭一酸。這個愛撒嬌耍賴的男人一定委屈極了,纔會露出如此表情。幫言瑾包紮好之後,芩舒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擁住了他,感受到平緩卻有力的心跳。“如今九逍入侵,戰亂不止,誰又知道明日會怎樣。你覺得自己處境艱難,怕連累我,可是言瑾,從今日起,活着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好好地過。我不想像我的母親一樣留在一個地方苦等,最後,卻落得一世悽苦。言瑾,我們成親吧。”
言瑾身子一僵,“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成親吧,等你傷好了。”
言瑾將芩舒的話一字一句聽了進去,又慢慢拆開消化,狂喜忽然襲擊了他。他忍住不裂開了嘴,“好,好。不用等傷好。”說完他不顧芩舒阻止,起身下牀,快步走來走去,彷彿這樣才能讓他忍住不放聲大笑,“夭姬,傳令下去,本門主要成親,讓他們趕緊準備。婚事要大辦。”
夭姬從震驚中回神,看着芩舒道:“芩姑娘,奴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