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舒被關在了石室之中,雙手雙腳都被沉重的玄鐵鏈牢牢鎖住。石室四面無窗,只留了幾個銅錢大小的空洞,以作換氣之用。石室之中空氣污濁,只有幾縷光線從小洞中透出,十分昏暗,到了晚上,更是漆黑一片。也唯有這漆黑一片,與稍有光線,才能感知日夜交替。
自己究竟是什麼?
這是這些日子裡,芩舒想的最多的問題。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氣息,是妖氣,草木氣息,但並不純淨。她應當是妖與人結合而生。難怪,她習得的法術都與草木有關,使用火雷之術會全身不適。難怪,她那麼怕冷,極北之地本就是寸草不生之地。
她是妖,那麼之前聽到的父母故事,又有幾分真假?
她是妖,又是誰幫她隱瞞了氣息,讓她在羽宸生活了百年而不被察覺?
她絕不相信是朔北先察覺了她身份的秘密,那麼又是誰泄露了她的秘密?自己剛入羽宸時,那個人是不是就開始關注自己了?
朔北臨終前催自己離開,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是不是因爲他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以他們的能力絕對鬥不過那人,所以他纔會在臨死前讓她離開,不管什麼前塵舊事,什麼恩怨。
除了一日三餐有人來送之外,石室裡一直十分安靜,正好給芩舒時間來想這些問題。
沉重的開門聲傳來,芩舒偏過頭來,對進來的人道:“這位師弟,可否知道琴歌與文竹怎樣了?”
“琴歌?”那人想了一下,接着道,“你說那隻大鳥,它飛走了。掌門和清焱師伯都說他們一族不好招惹,隨它去吧。文竹是長生門的吧,師伯派人押他回長生門了。”
“多謝。”
“師姐,他們說你是妖,真的嗎?這怎麼可能,你不是從小就在羽宸山長大的嗎?”
“我確實是妖,不過,我也是剛剛知道。”
那人嘆了口氣,“師伯說過兩日要開公審大會。外面跟九逍派打成一團,裡面又亂成一團,今年這是怎麼了?”
“亂成一團?”
“是啊,掌門突然重傷,現在由清焱師伯暫代掌門一職。”
師父受傷了?那日封印被破時,她自己痛苦萬分,並沒有注意到尚羽的異樣。芩舒正想問尚羽如何了,門外突然探進一個腦袋,“你說那麼多做什麼,若是師伯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石室再次安靜下來時,在這有些恐怖的安靜中,芩舒忽然想到,言瑾每次變化身份被送到其他門派修行時,是怎樣的心情?以另一個身份與他人交往,可會覺得累?
芩舒嘆息一聲,怎麼又想起了言瑾。自己該好好想想如今的處境纔是。師父受重傷又是怎麼回事?還好,琴歌和文竹離開了,並沒有被自己連累。
芩舒在石室中被關了半月後,清焱派人將她帶了出去。石室外的陽光刺得芩舒睜不開眼,她舉起手臂遮住陽光,手腕上沉重的鐵鏈叮噹作響。
芩舒被帶到主峰的庭院之內,這時,她的雙眼才稍稍適應了陽光。庭院正中弟子們平時切磋的空地上,兩排弟子森然而立,正中間擺放着幾把太師椅,清焱端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旁邊是林敬時、長纓,長纓應當是被文竹請來的。旁邊還有其他門派的掌門或是身份貴重的長輩。芩舒微微皺眉,難怪那名小弟子說公審,竟然將其他門派的人也請來了。
芩舒被帶到後,清焱起身道:“說來慚愧,尚羽師弟門下弟子芩舒竟然是妖族,在我羽宸派修行百年才被察覺。因上一屆魔尊言瑾便常在修仙門派臥底,羽宸派又有兩名弟子莫名被殺,掌門尚羽中毒昏迷,所以不得不謹慎處理,邀請諸位前來,也是怕清焱一人智短,出了差錯。”
芩舒詫異,羽宸派最在乎聲譽,此刻怎麼又顧不得這些了。就算是她殺了他同門,處置了便是,也不必在其他人面前審她吧。
其他人起身客套了一番,清焱才落座。
“芩舒,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何隱藏妖氣來我羽宸派?”
芩舒瘦削的身子站得筆直:“芩舒自記事起,師父師長便告訴芩舒,我是孤兒,父母雙亡。後來又說,我的父母是被九逍魔人所害,舅舅當年爲了避禍,將我送上了羽宸山。至於其他的,芩舒不知。”
“那我便來問一些你知道的。喜樂和朔北,是否被你所殺?尚羽師弟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芩舒仰頭看着清焱,“不是。”
“有幾名弟子見你與朔北爭執,打傷朔北並將其帶走,又作何解釋。”
“我不知道。”
“好,我再來問你。我們與九逍派立下約定,雙方互不侵犯,九逍並未違約,你爲何毒殺魔尊言瑾,使得九逍與我修仙派重新開戰,生靈塗炭?”
“因爲他殺了豐榮。”
清焱冷笑,“豐榮,那個樹妖。好,如今我倒要問問,你身邊爲何都是妖族?師伯有個大膽猜測,不知你敢不敢聽?”
“師伯請講。”
“你與九逍天地尊者,一早便相識吧。你的身世那一段說辭,都是假的。幾十年前,你藉機勾引朔北與楓藍,讓我和師弟生隙,而後又搬到後山居住,擺出一副無辜者的姿態,讓朔北和楓藍一直對你心生愧疚。言瑾入我羽宸,是你一手促成,三年相處,你讓他對你情根深種。他不肯回九逍,你們心急,又演出什麼華墨鬼母追殺你這一齣戲,當時我便不解,憑你一人之力,怎麼躲得開華墨與鬼母的追殺。定北山我們與九逍對峙,你擔心我們利用你傷了言瑾,故意現身被其擄走。而後,言瑾不肯聽你等擺佈,對我修仙門派大開殺戒,你們便毒殺了他,另換新主。”
衆人一片譁然,這一猜測確實太過匪夷所思。
芩舒看向清焱,竟然給自己扣了這麼大一頂帽子。師伯是受人蠱惑,還是真的對自己恨之入骨。“師伯的猜測果然大膽,可有證據?”
“自然有。毒殺言瑾的毒與尚羽師弟所中的毒一樣,此事你作何解釋。”
衆人又是一驚。“哎呀,竟有此事!”
“若果真如此,那芩舒就真的脫不了干係了。”
芩舒也是一驚。她只知道尚羽仙尊重傷,卻沒想到中的是和言瑾一樣的毒。“師父怎樣了?那毒只要及時逼出就可,不會有事的。”
“休要假惺惺,回答我剛纔的問題。”
芩舒冷靜下來,“此事,我並不知情。”看來,羽宸山上真的有九逍的人,那人能毫無察覺地殺了喜樂,法力在自己與朔北之上,還能出現在師父身旁,對師父下毒,說明他在羽宸的身份不低。她看向在座的衆人,是不是就在這些人中間?
“我們在你後山的臥房裡,搜到了這些。”清焱將一個拇指大小的青瓷瓶交給一個弟子,那弟子拿過來讓芩舒辨認。
芩舒認得,那瓷瓶裡裝的是毒殺言瑾的毒藥。當時,她讓言瑾去取水,自己趁機將藥粉灑在了食物上。她本想與言瑾同歸於盡,卻被他救了,而言瑾怕九逍人不肯放過芩舒,隱瞞了自己中毒之事,還逞強幫自己解讀,最終毒發身亡。
“那裡是綠大夫研製的四肢百骸疼得死去活來散,言瑾中了此毒,沒有及時解毒,毒發身亡。”
“連這毒物的名字都如此清楚,還說你與九逍人沒有勾結。可憐那魔尊言瑾,到死都沒有想到,你會要殺她。”
言瑾對芩舒的情意,當年參加過定北山之戰的人都有目共睹。如今的魔尊華墨的心狠手辣,更讓人懷念那個厚顏無恥卻不曾真的下殺手的魔尊言瑾。清焱如此一說,有人便信了幾分。
“林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一旁靜坐的林敬時忽然站了起來,他雖然是一派之主,如今寄人籬下,自然是謙遜低調得很。
“林宗主請講。”
“林某教導無妨,門下弟子大多投靠了九逍派。當年,還是芩姑娘發現了他們的陰謀,所以,林某覺得,芩姑娘不會是九逍之人。還請清焱長老再仔細審查。”
“當年,是芩舒和玉林發現了天青宗弟子揹着宗主投靠九逍派,可結果呢,那些人全部入了九逍。或許,是九逍人知道即將開戰,特意讓她召回了天青宗弟子。否則的話,前去接應的華墨等人怎麼去的如此恰到好處。”
“這……唉,林某也糊塗了。”
交頭接耳之聲又響了起來。
“聽說,天青宗弟子回去之後,九逍很多人法力都提升了。”
“是呀是呀。”
芩舒忽然擡起頭,她方纔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問題。“清焱師伯,芩舒有一事不明白,想請教師伯。”
“你講!”
“白貓呢?”
清焱眉頭一皺,眼中厲色一閃而過,“什麼白貓?”
芩舒將清焱的表情看在眼裡,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師伯怎會不知。喜樂死後,朔北師兄將它帶回了空照院,日日帶在身邊照料。”
清焱門下一弟子忽然道:“哦,是那隻肥貓呀。它總在師父門前徘徊,被我們趕……”清焱一個眼刀飛過去,那弟子不明所以,但還是及時閉了嘴。
“羽宸山上事務繁多,老夫哪裡顧得上什麼白貓黑貓。”
“清焱師伯,喜樂是你殺的吧。白貓看見了,所以纔會一直跟着你。朔北師兄也是你殺的吧,因爲他知道你殺了喜樂。”
清焱大怒:“胡言亂語,我與喜樂無冤無仇,朔北更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我怎會殺他,你這妖女,死到臨頭,竟敢……”
“怪不得朔北師兄臨死前要我離開羽宸派,永遠不要回來,原來是你!”
“住口!”虛弱卻仍帶着五分威嚴的聲音傳來,衆人循聲望去,尚羽在一名小童子的攙扶下走了過來。衆人急忙起身相迎,又問了尚羽的身體,尚羽一一答了,清焱急忙派人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正中間。
尚羽坐下之後,對芩舒道:“你說清焱師兄殺了喜樂與朔北,可有證據?”
“弟子沒有。”
尚羽站立,對衆人道:“當年九逍之亂,若不是師兄拼命抗敵,竭力輔佐於我,如何能打退九逍魔人,羽宸派恐怕早已覆滅。不論是維護羽宸派,還是天下蒼生,清焱長老一直都是鞠躬盡瘁,功不可沒。”
“是啊,是啊。”四周之人急忙附和。
尚羽又轉身對清焱道:“師兄,你今日便當着衆人的面告訴我,小舒說的,並不是真的。”
“自然是她一派胡言。師弟,你身體不好,這個孽徒就由我來審問吧。”清焱說完,不待尚羽回答,又對衆人道:“傳我號令,芩舒戕害同門,毒害師父,卻拒不認罪,鎖到雷刑臺,行雷刑,看她招是不招。”江映是清焱的弟子,朔北的師妹,正是她和其他幾名弟子看到了朔北與芩舒爭執。
江映奉命將芩舒帶走,尚羽還想再說什麼,一時急火攻心咳了起來,清焱命人送他回去,他卻堅持要到雷刑臺。
“師父,師父,咱們現在怎麼辦?”文竹拉住長纓,急道。
“唉,只能靜觀其變了。你不是說琴歌回去搬救兵了,怎麼還不來。”長纓看看天邊,一隻鳥的蹤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