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愛熱鬧的,哪怕與那邊鬧的極其不合,在聽到“新娘子”這三個字時,顧平安還是興奮起來。
他扒拉開顧棠,擠到最前面,小聲說着:“聽說新娘子姓錢,前頭的男人病死了,夫妻倆也沒個孩子。
這錢氏怕自個兒一人守不住家業,便四處託人尋親事,且只挑遠路的嫁,離三安鎮近的是一點兒也不考慮。”
顧棠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她與那邊訂親時,你沒在村裡,當時村裡都傳遍了,說什麼的都有,就是不知真假。”
姐弟倆說話間,牛車已經來到了他們跟前兒。。
一行人都沒看顧棠姐弟,而是一直盯着阿狗看。
有沒忍住好奇的,開口問了一聲:“連山閨女,這位公子姓啥名啥?啥時候擺認親宴?”
顧棠笑着回道:“姓顧,跟咱們是同一個姓,他在家排行老三,家裡人都稱他三郎。
認親宴找族長定好了,就擱在初七那日。到時,幾位叔伯可別忘了來家吃席!”
說完這話,顧棠暗中朝阿狗使眼色,讓他跟着喊人。
阿狗當即站出來,衝着一行人行了個晚輩禮:“初七那日,幾位叔伯一定要多吃幾盅酒纔是。”
一羣地裡刨食的漢子,哪裡見過貴公子衝他們行禮? 一時間,個個都手足無措受寵若驚,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下意識的連連點頭應下:“一定一定!這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可不敢錯過!”
因一行人在說話,李順子牽着牛車也停了下來。
看着衆人放低姿態,一個個語氣都帶着極其明顯的討好。
李順子被這一幕刺了眼,又是嫉妒又是惱恨。
他盯着顧棠的笑臉,又看了一會兒一身富貴的阿狗,頓時惡從膽邊生,突然開口讓顧棠喊人。
“棠丫頭!趕緊過來喊伯孃!等翻過年你大伯中了秀才,你伯孃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這話說的非常突兀,衆人安靜下來,齊齊看向他。
顧棠也瞥了他一眼,隨後將目光移到牛車上坐着的婦人身上。
李順子讓自個兒稱呼這人爲伯孃,那這人十成十就是錢氏了。
估摸是因爲天冷的原因,錢氏整個人都用毛皮包裹着,只露出一雙眼睛。
李順子此時讓顧棠喊她伯孃,她聽到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顧棠,沒什麼惡意,但也沒什麼善意。
她就那麼看着顧棠,也不說話,似乎是在等顧棠叫人。
阿狗不喜錢氏這眼神,上前擋住顧棠,目光森冷如利刃,直直地刺向錢氏,予以警告。
錢氏當即轉了臉,眼底閃過慌亂。
顧棠推開阿狗,朝院內喊了起來:“爹!順子叔接新娘子回來了!他非要讓我喊人伯孃!”
李順沒想到顧棠會突然來這招,臉上慌了起來,強撐着爲自個兒狡辯:“你爹出來又能作甚?論輩分,你理應喊伯孃的……”
“錯!”顧棠冷臉打斷他,“論輩分,我該喊她‘堂伯孃’!”
李順子說不出話來,確實,顧連山這一房全過繼走了,喊堂伯孃纔是合規合理的。
這事是他理虧。
院內傳來顧連山的大嗓門:“咋了閨女?!”
聽到顧連山的聲音,李順子心生怯意。
別看他嘴上叫嚷的厲害,可若真與顧連山對上,他還是怕的厲害!
心虛之下,李順子竟是招呼都不打一個,牽着牛車匆忙的往村尾走去。
被拋下的四人頓時愣住,待回過神來,眼中冒火。
“咋了這是?”
顧連山從院裡走出來,腰間裹着圍裙,雙手油乎乎的,渾身都是肉香味。
他一面拿圍裙擦手,一面不解的掃視一圈,目光最後落在顧棠身上:“你方纔喊的什麼?爹在竈房那邊沒聽清。”
這話雖是問顧棠,可還沒等顧棠回話,他又移開目光,看向被李順子拋下的那幾人。
“是你們啊,你們不是陪着順子一起去接新娘子了?怎麼?剛回來?順子呢?新媳婦呢?”
一連串的提問砸暈了衆人,他們看着顧連山,只覺頭皮發麻,忙指了指西邊。
“順、順子牽着牛車先走了,新娘子就在牛車上坐着,他着急將人送過去……”
“今晚還擺席面嗎?”
“擺,只我們這些簡單的擺兩桌,明日纔是正日子。”
顧連山點頭:“成,明日我也去隨一份禮。都回吧,這大冷天的,趕緊去那邊吃飯,多吃幾盅酒,暖暖身體。”
聽到這話,四人鬆了一口氣,當即擡腳去追李順子。
甭管心中憋了多少火氣,今晚的這頓席面他們還是要吃的! 這挨凍受累了一整天,就等着晚上這頓席面呢! 等人走後,顧棠這才向她爹抱怨:“那李順子是不是顱內有疾?您是沒聽到他方纔說的話,那就不是人能說出來的!”
“你理他作甚?你只當他是個傻的,甭管他說什麼,你全當他是在放屁!”
顧連山安撫着閨女,讓她進院回屋烤火。
顧棠一臉不快的進了院。
進了院後,她沒往堂屋去,而是直接回屋,打算躺進被窩裡暖和暖和。
阿狗一直在留意她,見人進了屋,便將手裡端着的羊肉丸子隨手遞給顧平安,轉臉便跟顧連山說自個兒累了。
“白日裡趕了那麼久的馬車,這會子便感覺有些睏乏了,侄兒想先回屋休息。”
“去吧。對了,白日的時候,你爺又給你送了一牀被子,就在你屋裡的牀上放着呢。
前不久你堂妹買了不少木棉棉絮,你爺做了幾牀被子出來,如今天冷,再給你加一牀。若是還覺得冷,那就再給你加!”
“唉!”阿狗笑着應了一聲,不動聲色的回了屋。
廊下這會子只剩下顧平安和顧連山父子,顧連山讓端着肉丸子的兒子跟在自個兒身後進竈房。
竈房裡還有好多事要做,如今阿狗回了屋,只靠顧連山自個兒的話,估摸會有些手忙腳亂,只能顧平安頂上幫忙打下手。
等父子倆進了竈房,在屋內一直留意外面動靜的阿狗,輕手輕腳的拉開房門,迅速朝西廂走去。
顧棠這會子已經脫了鞋子坐到了被窩裡,困倒是不困,她就是貪戀被窩裡的溫度。
屋外的阿狗沒敲門,而是站在窗子前,輕輕的敲了幾下窗。
起先顧棠沒留意,以爲是寒風吹打在窗戶上,直到這聲音有規律的響了好幾聲,她才睜開眼,從閉目養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誰啊?”顧棠語氣十分不耐。
“是我……”阿狗嗓門極小,若不是顧棠仔細聽,還真不一定能聽到。
掀開被子下牀,顧棠打了冷顫,迅速套上鞋子,將房門後面的門閂拿掉。
之後也不管阿狗進不進來,她轉身就往回跑。
跑到牀邊,一屁股坐上去,隨後扔掉鞋子,再次坐進被窩裡。
被一股暖意包裹着,她一臉喟嘆,心情也好了不少。
阿狗看她竄來竄去,一臉笑意,進來後,隨手關上門,跟在她身後進了裡間。
“我看你真是膽大,這會子過來萬一被我爹看到了該如何是好?”
顧棠不輕不重的瞪了阿狗一眼,很是不滿他這會子進來。
“我見你不高興,那李順子要不要……”阿狗右手呈刀狀,隨後在自個兒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意思很明顯,這是想殺了李順子。
顧棠頓了頓,立馬直起腰伸手掐他:“你可別亂來!”
“不亂來,你說我辦,不能讓你受人欺辱。”阿狗一臉認真,他是真這麼想的。
顧棠又掐了他一下:“行了,李順子的事跟你無關,我心裡自有主張,不許你插手!”
阿狗一臉失望。
顧棠不理他,話頭一轉問起了別的:“白日的時候,你送我那麼多東西,你說那些都是你掙來的。我問你,那些東西你是怎麼掙來的?是不是又去程家了?”
“沒去程家!”阿狗舉手發誓,“今日送的東西確確實實是我自個兒掙來的!”
“如何掙的?”
“給人當了半日的護衛,又幫着殺了幾個人,人家沒銀子結賬,便讓我看上什麼就拿什麼。今日送你的東西,全是我自個兒挑選的!”
說到最後,阿狗一臉自傲,他眼光還是不錯的!
顧棠僵了臉,瞠目結舌:“……給人當半日護衛?又幫着殺了幾個人?你是不是瘋了?!”
“我好好的,哪裡瘋了?”阿狗一臉不解。
“哪個正常人會突然幫人殺人?”顧棠瞪他,這他麼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 “我原也是不想幹,可人家給了這個數……”阿狗伸出一根手指,放到顧棠眼前來回晃悠。
“多少?一千兩?”
“十個一千兩。”
“艹!一萬兩?!”
阿狗點頭:“對,我原是不想幹的,無奈人家給的太多,所以便接了。”
一萬兩銀子……半天的護衛加殺幾個人……
顧棠:……艹!她可恥的心動了!!! 不對不對!
呸呸呸! 她可是長在紅旗下的五好青年! 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一定是在地府化厲鬼時,那些怨氣影響到了她! 顧棠清了清嗓子:“咳!你殺的那些人該死不?”
“應當是該死的,他們殺了幾個路過的無辜百姓。”
那確實該死! “殺了幾個?”
“不多,五個人,全都是一身黑衣。”
五個人……
去掉到半天護衛的錢,這五個人每人能值個……呸呸呸!她怎麼又算起來了?!
“你把這事從頭到尾,仔細與我說一遍,一樣都不許漏!”
顧棠一臉嚴肅,能出得起一萬兩銀子的人,絕對不簡單,可千萬別惹回什麼不好的事來。
從頭到尾說一遍? 阿狗想了一會兒,這事得從上回他回北安城那日說起。
上回他在顧家住了一晚上,次日便帶着幾個小乞兒回北安城。
起先一起都挺順利,他也將小乞兒們送回了善堂內。
之後他又將善堂裡裡外外全都查看一遍,爲他暫時離開做準備。
他先查了院子內的一切,人數沒少,糧食夠吃,柴火木炭一類的也夠用,保暖的衣裳也發了,一人一套新衣裳。
查完院子內的事物,接着便開始查院子外面的。
從善堂出來的,阿狗圍着院子開始巡視。
巡視了一半,在一處拐角處發現了一灘血。
在那灘血不遠處,躺着一個生死不明的青年男子,年紀約摸與他差不多。
“……當時我想着就當沒看見,想從他身邊繞過去。可我將往前走了幾步,那人便醒了,說是被人追殺,希望我能幫他。”
顧棠目光幽幽:“你信了?”
“不信,但人家掏出來好幾張銀票來。我不信他,但銀票是真的。”
阿狗一臉坦蕩,直言就是看在銀票的份上。
“後面呢?”
“後面那人的隨從找來了,雙方將會面,四周便跳出十來個人,齊齊對那人出手。
當時那人許諾,我若是幫忙,他便再付一倍的銀票給我。”
說到這,阿狗有些不滿,“我漿那些黑衣人或趕走,或擊殺,說好了,殺一個給兩千銀子。
結果付銀票的時候,他手裡的銀票不夠,最後只能拿我今日送的那些東西做補償。”
顧棠:……好羨慕!這會功夫就是不一樣,殺個人都能掙銀子。
“那人知道你的具體情況嗎?他隨身帶着大量財物,又遭人追殺,偏你又沾上了這事,殺了幾個黑衣人。那背後之人一定非常震怒,萬一找上你,怕是後患無窮!”
“你放心,我殺人時蒙了面的,他們認不出來。況且我如今搬到了村裡,那背後之人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我。”
“真要是這樣,那是最好不過。”顧棠鬆了一口氣,只要後續沒有麻煩就行。
“行了,你趕緊出去吧。別在我屋裡久待,萬一與我爹撞了個面對面,你仔細你的皮!”
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顧棠開始趕人走。
阿狗不敢與她犟,只好笑着離開。
出來時,還真仔細的觀察了幾眼外面的院子。
這會子天已經黑了,原本雪勢漸小的鵝毛大雪,此時再次密集起來,遮擋了視線,讓人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