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堵的李順子心中一哽。
對於顧連升的做法,他們心裡都清楚,先前他們也瞧不上顧連升的做法。
可在顧家時,顧連升當着他們的面算了一筆賬,顧家老兩口得的是卒中,這就是個燒銀子的富貴病!
若是送顧家老兩口去北安城,請大夫再加上藥錢,沒個十兩銀子是行不通的。
對於他們這些世代在地裡刨食的人家來說,十兩銀子那是天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知道這些事後,他們對於顧連升選擇沖喜的做法也沒了不喜,這都是被逼的沒法子了。
李順子幫顧連升找補了兩句:“這也是沒法子,去北安城治病最少得十兩銀子,誰家能拿得起? 那邊說了,先沖喜看看情況,若是實在不行,那他就出面四處借銀子,到時再送老兩口去治病也不遲。”
這話是糊弄鬼呢! 卒中這種病,那是越拖越麻煩,等顧連升將新媳婦娶進門,再來個回門啥的,這麼一折騰下來,最少得四日的功夫! 就馮氏和顧老爺子那模樣,能撐的了四日? 這要是有個萬一,隨時都會蹬腿嚥氣。
顧棠心裡明鏡似的,但並沒有將這些說出來。
人家當兒子的都不擔心,她這個外人就更不用擔心了。
她扯起笑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那邊沒法子,我們也沒法子,今日我家有親戚要來,我爹要留在家待客,實在是走不開,你們還是另找別人吧。”
“對!我家今日有親戚要來家,我得留在家裡宴請親戚,沒空幫顧連升接新媳婦!趁着這會子時間還早,你們趕緊另請他人去!”
顧連山也沒細想,就順着顧棠的話往下說。
李順子不信這話:“這大雪天的,你家能有什麼親戚來家?我看你就是不想接這事!”
“原來你不瞎也不傻?”顧連山一臉稀奇,“既然都明白,你作甚非逮着我不放?這滿村的爺們們都在家呢,哪個不能請?作甚非要來請我?我跟他顧連升鬧翻了你不知道?”
一連串的質問讓李順子慌了一瞬,他心裡藏有別的心思,此時像是被戳中心底隱秘一般,心虛的厲害,眼神躲閃着移到一旁,不敢與顧連山對上。
在這麼多人面前被打臉,心虛的同時他又恨的不行,色厲內荏的叫嚷着:“你東扯西扯,說白了就是不願意去!”
“對!老子就是不願意去!”顧連山這回沒再找藉口,直接了當的懟回去。
他道:“前兒你來過一趟,那日我便跟你說了,這事不要來找我,老子不去!我原以爲你聽懂了,沒想到今兒你又來了! 那好,今兒我當着大傢伙的面再說一遍,老子不去,你愛咋咋地!”
李順子噌的一下站起身,雙手握成拳頭,額頭青筋直冒的,顯然也動了火氣。
跟着他一起過來的漢子們,忙起身將人攔住:“這是作甚?連山兄弟跟那邊鬧翻了,不去也能說的過去,咱們另找別人也就是了,怎麼說着說着便惱了起來?”
勸過李順子,幾人又去勸顧連山:“順子沒啥壞心思,就是想借此機會,讓你們兄弟倆人緩和一番關係。
這也不是他的主意,前兒你家老爺子親自找的順子,想讓順子從中說和說和,讓你常回去看看……”
這話聽得顧連山膩歪,本想一個個的全都懟回去,卻被人暗中踹了一腳,示意他閉嘴。
他斜眼看去,踹他的是自家閨女。
顧棠將踹完人,三叔公便開口了:“那邊既然是想緩和關係,回頭我會好生跟連山說說這事。
至於讓他去接新媳婦,這事還是算了。今兒家裡確實是真有事!”
顧棠也跟着解釋:“前不久我在北安城救了一個公子,那公子與我爹極有眼緣,便認了我爹當叔叔。
前幾日便說定了,今兒要來家吃飯,另外還要告知族裡一番,擺幾桌認親宴,讓族人都見見。”
“竟有這事?”
衆人驚歎,隨後便笑着賀喜:“恭喜恭喜!這是好事!啥時候擺宴席?到時我們也來賀賀!”
“快了快了。”顧棠笑着回他們。
“若是人今日過來,下晌便去告知族裡,讓族長族老們幫着挑選一個好日子,到時只管來家吃酒!”
除了李順子依舊繃着臉,其他人全都笑着說好,隨後便拉着李順子離開。
三叔公送他們到院門口,看着外頭的鵝毛大雪,禁不住擔憂起來。
“雪下的這般大,三安鎮離咱們這邊可不近,你們一路千萬得小心。”
“九伯,您放心,我們心裡都明白,寧可慢些也不會着急忙慌的趕路。”
“是這個理兒。”
幾人說話間,就見村道上來了一輛馬車。
“哎呦!那是馬車吧?真是稀罕!”
“確實稀罕,咋來咱們村了?難道是誰家的親戚不成?”
“亂講!就咱們這窮地方,誰家的親戚若是有輛馬車,怕是早傳遍這七裡八村了!”
……
衆人嘰嘰喳喳的說着話,戴着斗笠在風雪中凍的瑟瑟發抖,偏無一人催促趕緊牽上牛車趕路,大傢伙全都好奇的往東看去,盯着馬車不放。
大雪遮擋了一些視線,三叔公看得不真,有點認不出來那遠處那馬車是不是某人的。
他低聲問顧棠:“你看清那馬車了沒?是不是那顧三郎的?”
顧棠只瞥了一眼,一臉篤定的點頭:“是他的。”
她與阿狗之間有契約,這離的越近,彼此之間的感知便越強。
這會子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東邊那趕着馬車的人,就是阿狗。
她跟三叔公低聲嘟囔了兩句:“這還真是巧了,前腳將說他今兒要來,沒想到人還真來了……”
三叔公很是高興:“來的好!正好讓他們見見,咱們今日是真有事,不是隨便扯謊哄他們的。”
看着馬車慢慢往這邊靠近,衆人神情振奮,就連臭臉的李順子都精神起來,目光同樣隨着馬車的移動而移動。
沒多會兒,馬車在顧家門口停了下來。
衆人一臉恍惚,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呆愣着看着趕車人揭開身上滿是積雪的皮毛毯子,利索的跳下馬車,一臉笑意的往顧家走來。
阿狗今日穿了件寶藍錦緞鹿皮長袍,腰間束着同色腰帶,身側垂着羊脂玉雕刻的雙魚玉佩,再配着他那張清貴俊美的臉,用顧棠的話來說,妥妥一斯文敗類!
“爺、堂妹,我回來了。”
這聲爺炸醒了衆人。
“九、九伯!這位是……”
阿狗這身打扮,屬實富貴,在他們眼裡,這位定是那高門大戶裡的貴公子。
可偏偏就是這位貴公子,竟是衝着九伯喊爺!!!
九伯家裡有這樣的富貴親戚?
不對!就算是富貴親戚也不該喊爺! 衆人越想越亂,腦子都快打結了。
可不管怎麼想,都沒一人往認親一事上想。
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妄想,一個貴公子會認一個地裡刨食的做叔叔! 三叔公像是沒看出衆人變臉一般,笑着介紹:“這位就是方纔在屋裡時,我說的那位公子。我家丫頭救了他,他認了連山做叔叔。
今兒你們還有事,我就不細說了,等家裡擺了宴席,到時咱們一起吃酒,再慢慢細說。”
說完這話,三叔公也不管衆人是何反應,自顧自的招呼着阿狗進院。
至於馬車,他讓顧棠回去喊她爹出來,讓她爹牽馬車。
顧棠剛應下,就見阿狗擺手說不用,“孫兒是晚輩,叔叔是長輩,哪有讓長輩出來牽車的道理?還是孫兒自個兒來吧。”
說着,他好聲好氣請圍着的衆人讓開一條路,牽着馬車進了院子。
“家中有事,等咱們空閒了再閒聊,你們也快起身吧,這雪是越下越大。”
三叔公衝他們擺手,一臉笑意的往院子裡去。
顧棠落在後面,“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
驚呆住的衆人紛紛回神,瞬間炸鍋一般的議論起來。
“乖乖!連山這是轉運了!竟是認了一個貴公子當侄子?!他可真敢啊!”
“你們看清那貴公子的穿着打扮了沒?就那身穿戴,家裡若是沒個萬兩銀子,那可是穿戴不起的!”
“看清了看清了!嘖嘖!那衣裳可真好看!顏色也鮮亮!還有那玉!可真白啊!唉,你們說,人說白玉白玉的,是不是就是這個?”
“應該就是這個!嘖!連山可真是好命!”
“他那不是好命,他那是生養了一個好閨女!九伯可是說了,是連山閨女救了這貴公子一命!連山全靠他閨女!”
提到顧棠,衆人眼前一亮,紛紛點頭贊同這話的,確實,顧連山全靠他閨女纔有這好運!
有幾個心眼活泛的,眼珠子轉了兩圈,說道:“人既是連山閨女救的,等連山閨女出門子的時候,怕是能得一大筆嫁妝!
人家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就夠一大家子人一輩子吃喝不盡!”
這話提醒了衆人,有家裡有兒子的,一臉急色的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連山閨女今年多大了?”
“虛齡十四還是十五來着?他這小閨女我記不清,但那大閨女我記得清,過了臘月便滿了十五個生辰,按理來說,算是虛齡十六了!”
“他那大閨女不成……”
“行了!”李順子突然開口打斷衆人。
衆人一愣,瞬間安靜下來。
李順子掃了他們一眼,一臉不耐的斥責:“他顧連山是個啥人你們難道不清楚?若是真有好事,他能讓你們沾一點兒?
還有他那小閨女,那就是個冷心冷肺不孝的玩意兒!攛掇着她爹休了她娘!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這樣的丫頭你們敢給兒子娶回去?仔細她攪和的你們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面對李順子的斥責,衆人沒說話,一臉詭異的看着他,像是頭回認識到,李順子這人的腦子好像不太正常。
誰家要是能碰到這樣的好事,誰家會讓外人沾好處?個個都會藏着掖着防着!
還有顧連山休妻的事。
那張氏是一點都不冤!
她把連山閨女手裡積攢的銀子偷走了,全拿去養前頭男人留下的閨女兒子,聽說偷了有三十兩。
也就是顧連山心善,只把人休了,沒有追究銀子的事。
這要是換成他們,直接把張氏以及林家兄妹全都綁了,暗中將他們賣給人牙子,對外就說他們母子事發害怕,帶着銀子逃走了! 神不知鬼不覺,既將吃裡扒外的妻子和白眼狼們清理掉,又能換些銀子回來填補被掏空的家底。
最後就是連山閨女。
這位可真是了不得!
誰提誰不豎起大拇指? 小小年紀靠着採藥,竟是積攢了幾十兩銀子!把村裡他們這些頂門戶的漢子們全都比了下去!
這樣的閨女莫說顧連山疼愛,若是他們有這樣的閨女,他們能把閨女捧到上座日日供着!
要是能給兒子娶回去,那是惠澤三代的天大好事! 只有蠢貨纔會嫌棄這丫頭脾氣烈。
娶媳婦就得娶性子烈的,這家裡若是有個什麼事,她能跟你一起扛一起頂。
要是家裡男人有個不好,這樣的媳婦能迅速頂起門戶,庇佑一家老幼!
衆人在心裡不斷腹誹着,開始覺得李順子礙眼了。
蠢貨一個! 就今日最後一次共事了,往後還是遠離爲好。
李順子不知道衆人對他重新定義了一番,並紛紛把他列爲蠢貨,且日後拒絕往來。
他陰着臉,牽着牛車自顧自的往東走。
被落下的衆人面面相覷,都沒生氣,不緊不慢的跟上去,沒必要爲了一個蠢貨生氣。
顧家院裡,顧連山正幫着阿狗卸馬車。
他將車套拿掉,讓顧平安領着阿狗將馬牽到後院牛棚裡,讓它跟家裡的牛作伴。
馬車也得拉到後院去,前院沒地兒放。
但拉到後院前,要先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阿狗先前來家住的那間東廂還沒動,他走時是什麼模樣,如今還是什麼模樣。
顧連山將馬車上的東西全都搬到東廂,等會兒讓阿狗自個兒整理。
後院那邊,阿狗知道這匹馬性子烈,便將它拴在牛棚的另一頭,讓它遠離那幾頭溫順的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