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樓對面,小巧雅緻的茶樓,二樓的雅間之中,有兩個人臨窗而坐,手中各一盞清茶,茶香嫋嫋,但是兩個人的注意力顯然都不在手中難得的香茗之上。
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富貴樓已經漸漸變得空曠的門口,像是還在回味着之前發生的事情一般,直到街道已經恢復了正常,兩個人才收回了目光。
兩個人之中,一個人看起來身材有點嬌小,穿着一身精緻的棗紅色圓領袍,往兩邊翻開的領子上,用暗紅色的繡線繡着朵朵火焰鳶尾的紋樣。烏黑柔順的長髮在腦後梳成高高的馬尾,紅色的絲綢髮帶垂落在肩上。
此人膚色白皙,五官像是最好的宮廷畫師在臉皮上一筆一劃繪上去的那一樣精緻。不過最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雙眼睛,漆黑的像是朔月夜的天空,一片漆黑,黑白分明的有些嚇人。
好像被這一雙眼睛一看,魂魄都會忍不住被這團濃黑吸進去一般!
“哥哥怎麼看這件事情?”那人開口,居然是好聽的女聲,有些軟糯,像是加了霜糖的點心,但是卻又隱隱帶着點點冷意,好像那點心的餡料,剛剛從冰庫之中拿出來。
眼前的人,正是北齊的公主,宇文思。
而坐在她對面的人,一張有些陰柔的俊美臉孔,狹長的眼睛之中偶爾閃過一點危險的光芒,頭髮鬆鬆垮垮的披散着,只在腰間隨意地用玉色的發呆紮了一個結。看起來有些陰柔的美麗,像是一條色彩絢麗的花斑毒蛇!
正是二皇子,宇文邕!
“思兒覺得呢?”宇文邕不答反問,“以思兒的眼光來看,那個叫做牧秋語的女人,如何呢?”
宇文思輕笑一聲,漂亮的沒有一點繭子的手撐着自己的下巴,道:“一個有心計的女人。這多年來,朝着王叔示好的人絡繹不絕,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入得了王叔的眼睛。而牧秋語卻是被王叔看中了,姓綾的那個女人居然看中了她的那個傻瓜弟弟……嘁,真是讓人笑話!”
說起睿親王妃的時候,宇文思的臉上倏爾閃過一道怨毒的神色,美麗的臉龐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十分的猙獰,像是美麗的小蛇忽然露出了獠牙!
“你對王嬸還是有偏見啊。”宇文邕挑眉笑了笑,道。
“我一直都看不慣那個女人,要不是她,我母妃何至於……罷了,我母妃那個不爭氣的女人,不說也罷!”宇文思忽然將手中的茶杯咚的一聲放在了桌子上,茶水都濺了出來,沾一塊棗紅色的桌面,也沾宇文思白皙的手掌。
“嘖嘖,何必動怒?”宇文邕直起上半身,輕輕拉過宇文思柔弱無骨的小手,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方柔軟的真絲手帕,輕輕的爲宇文思擦拭手上的茶水,“爲了不必要的人,不值得動怒,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怎麼就是不聽哥哥的話?”
說着,一根手指屈起,還十分親暱的颳了一下,宇文思的瓊鼻。
宇文思輕輕哼了一聲,臉上看起來還是有些生氣的樣子,但是被宇文邕握在手中的小手手指,卻是有點不安分的在宇文邕的大手之中輕輕的畫着圈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之中也帶了一點的神色,道:“哥哥,這個世界上就是你對思兒最好了!”
“思兒知道就好!”宇文邕的手上忽然一用力,將宇文思在他的手掌心中作亂的小手緊緊握住,還故意湊近了宇文思,聲音刻意放得低沉,聽得有點曖昧。
“既然如此……”眼波流轉之間,宇文思的臉上露出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與年齡不相稱的嫵媚之中,帶着一點可憐巴巴的感覺,“哥哥,思兒討厭的人好多啊,哥哥幫思兒一起除去了好不好?”
宇文邕擡手在宇文思的臉上捏了一把,眯起眼睛笑着道:“這是自然的,左右,思兒你討厭的人,也是擋着哥哥前路的人。”
宇文思忽然笑起來,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那個叫做牧秋語的女人呢?哥哥一開始不是想要跟她合作的嗎?”
說起這件事情,宇文邕的臉上就出現了一點憤憤的神色,道:“思兒,何必拿你哥哥我尋開心?”
宇文邕在大都之中有不少勢力,有秦樓楚館那樣的銷金窟,也有茶樓這樣的高雅所在,不過最賺錢,消息流通最快的,還是酒樓。只不過那家酒樓的生意,在富貴樓開張之後,就逐漸落了下風。
現在,在酒樓之中吃飯的人,多半是進不了富貴樓的那些人。這些人能夠知道一些什麼消息?
就算有,也是普通不過的消息了!
宇文邕讓白玉郡主調查過富貴樓,但是結果卻一無所獲,就好像這個富貴樓的老闆是從石頭之中蹦出來的一樣,完全無跡可尋!唯一一條線還在鳳雲,但是前不久還偏偏斷了!
生意上的事情,宇文邕很少過問,幾乎都是交給了白玉郡主打理。白玉郡主有經商的頭腦,一直以來也都無往不勝。唯一一點缺點就是,爲人太過爭強好勝。所以,自己的酒樓生意被搶了,白玉郡主一直都想要將富貴樓給整垮,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就在快要成功的時候,牧秋語這個老闆娘回來了,局勢就開始改變了。
現如今,別說是想要將富貴樓整垮了,就算是想要找富貴樓合作,牧秋語都不一定會答應了!
眼見着牧秋語似乎與宇文哲的關係甚好,就像是要成爲宇文哲的一大助力,宇文邕的心中就十分的氣悶。
不過,好在,牧秋語回到富貴樓執掌大局,但是他這邊,宇文思不是也回來了麼?
“牧秋語現在,是跟王叔上了一條船了。”宇文思將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富貴樓正門上那一塊鎏金牌匾,“看牧秋語跟大皇兄的關係似乎很好的樣子,哥哥,你說,王叔會不會也站在了大皇兄那一邊?”
宇文邕的眉頭一皺,幾乎是在那一刻就要站起身來。但是想了想,他的心反而定了下來,搖了搖頭,道:“王叔只效忠父皇,就跟蘇家,護國公府,還有安平王府一樣。而如今,父皇春秋鼎盛,應該不會……”
“不會嗎?”宇文思轉過頭來,但是目光卻還是落在窗外,看起來十分的詭異,“父皇雖然春秋鼎盛,但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想做皇帝了。”
“你說什麼?”宇文邕就是一驚——什麼叫做一點都不想做皇帝?世界上誰不想做皇帝?九五之尊的位子啊!所有人的生死成敗,都掌握在一個人手中!權力就是罌粟花,就是五石散,一旦沾染了,那就是戒不掉了啊!
“哥哥,你在懷疑思兒看人心的本事嗎?”宇文思一歪頭,一雙眸子頓時變得一片漆黑。若說方纔她的眸子只是瞳孔純黑,但是現在,那就是整隻眼睛都成了黑色,看不見一點眼白的存在。
饒是宇文邕已經習慣了宇文思的這雙眼睛,但是每每見到,還是會忍不住心中一驚,覺得整個人都被她看穿了。
“我不是懷疑你。”宇文邕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父皇千辛萬苦坐上的皇位,說不要,就不要了嗎?”
“反正他總是要讓出那個位子來的。”宇文思卻是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哥哥幹嘛要在乎那個老男人到底是不是想做皇帝?要是不想做皇帝,那不是更好?”
好像說的也有道理……
皇帝自己不想做皇帝的話,那不是更方便了皇子們爭奪皇位?
“說的也是。”宇文邕點了點頭。
宇文思眨巴眨巴眼睛,黑色又像是有魔力一樣,收回了瞳孔之中,“哥哥,柳尚書這一次,是吃了一個大虧了。”
宇文思忽然說起了柳尚書。
“那個蠢貨,是他不知道高低輕重了!”宇文邕冷哼一聲,卻一點沒有同情的意思。
“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的。”宇文思笑了笑。
“他現在唯一能夠指望的,也就只有護國公了!”宇文邕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淡淡地道。
“哥哥不把自己算上嗎?”宇文思故作疑惑的看着宇文邕。
宇文邕冷哼一聲,道:“若不是他給銀子還算是及時,若不是他是這個朝中唯一還能夠威脅到護國公的人,我才懶得看他一眼!”
宇文思擡起蔥白的手指,指尖着從自己馬尾上垂落下來的紅色流蘇,“牧秋語應該還不知道,柳尚書是哥哥的人,所以,在她心中一定會認爲,柳尚書他能夠指望的只有護國公。”
宇文邕微微一眯眼,“思兒的意思是,牧秋語或許會出手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
“聽說牧秋語跟柳子軒也算得上是朋友,我們的貞姑姑更是對牧秋語的手藝讚不絕口,牧秋語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衝着柳子軒和貞姑姑,都不會做出什麼對護國公府有危害的事情來。”宇文思緩緩的道,“但是她一定會對付柳家人,所以,只能夠先出手,將兩者之間的關係變得勢同水火,然後再一擊必殺!”
宇文思擡手做了一個斬殺的動作。
“我們不得不防了!”宇文邕輕輕地道,“柳尚書雖然沒用,但是錢這方面有了他還是方便不少。而且,若是沒了他,想要再搭上護國公,不大容易。”
指尖點上桌面上的茶水,宇文思垂眸,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