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雖然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但是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能夠鍛鍊一個人。這大約就是一種另類的適者生存,雖然殘酷,卻是一種不容逆轉的原則。
牧秋語本來就不是什麼情商爲負數的人,經過皇宮之中的那一段時間的磨鍊,別的先暫且不說,至少說話的藝術是學了一個十成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雖然看起來就像是牆頭草一樣十分的沒有原則,但是過剛易折,有的時候,只有識時務的人才能夠活到最後,笑到最後。
更何況,牧秋語確確實實對身份尊貴但卻一點架子都沒有的護國公夫人與睿親王妃十分的有好感。大約是因爲北齊的皇室尚武,民風開放,所以教養出來的人,纔會如此的直爽,似乎一點心機都不帶。
當然,牧秋語也知道,這不過是她的錯覺。
眼前這兩個人若說沒有半點心機,她是半信半疑的。信,是因爲她們各自的丈夫足夠的強大,能夠爲她們擋下一切的明槍暗箭,所以她們才能夠活得如此瀟灑;疑,自然更是不用解釋,真正沒有心機的人,不知道在整個貴族圈子之中能夠找到幾個。
更多地,當然是步步爲營的人。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更何況今日只不過是一次小聚?
返程的馬車之上,牧秋語有些疲累的斜倚着一塊軟墊,以手支頤,微垂着眼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事情。
墨畫替牧秋語斟了一杯香氣宜人的花茶,本是想要讓牧秋語喝點茶水消除疲勞,但是見到牧秋語沉思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出聲。
糾結之間,牧秋語倒是自己從軟墊上起身,敲了敲自己有點痠麻的手肘。墨畫趕緊放下茶水,側坐到牧秋語的身邊,擡手給牧秋語揉着。
墨畫的力道適中,牧秋語忍不住發出一聲舒適的喟嘆,神色頗爲放鬆。
自從百里公子走了以後,似乎就很少見到姑娘露出這樣的神情了——墨畫替牧秋語只是偶然擡眼,見到牧秋語的神情,不禁想到。
在北齊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牧秋語現如今能夠依靠的,一是已經有了名氣的富貴樓,二是她身邊的這些人,三則是人們思想之中的誤區。可以說,誤區纔是最最重要的。
富貴樓的富麗堂皇還有其中的規矩,都讓所有人以爲背後的主子是一個十分有權有勢的人,因此纔對牧秋語十分的客氣,怕的就是不經意之間得罪了人,使得這姑娘背後的勢力不悅,惹來報復。
但是牧秋語知道,這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已。百里沙現如今不在,青霄國那邊的情況還未可知,她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若是被別人發現了她其實並無倚仗,想必暗處的對手們大概會像是蝗蟲一樣一擁而上,將富貴樓這一株巨大的麥子吞噬殆盡。
現在可能還需要加上別人好心之間帶來的麻煩——牧秋語是真的覺得形勢有點糟糕,因此,她的眉頭不過只是舒緩了一瞬間,就再度皺了起來。
“姑娘爲何總是皺着眉頭?”墨畫實在是有些不忍心,從前在鳳雲的時候,她看着這個跟皇宮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姑娘步步爲營,爲了自己和牧秋恆的性命幫着赫連鴻軒做事情,被迫成長爲如今這個模樣。
雖然強大的人才有生存的資格,但是同樣是被迫成長的墨畫覺得,如果能夠讓墨書不似,她寧可一輩子都不要長大。
而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皇宮,卻似乎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百里沙在的時候還能夠給牧秋語遮風擋雨,逗牧秋語開懷大笑,而百里沙不在,牧秋語臉上的笑,不知道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必須,又有多少是半真半假。
連笑都不能夠真心實意的笑,實在是太過可憐,可憐的墨畫十分心疼。
牧秋語聽見墨畫的問題,下意識的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把眉頭皺起來了。
“傻丫頭,其實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覺就皺眉了。”牧秋語笑了笑,道。
墨畫瞧着牧秋語臉上帶着安慰意義的笑,心中卻更是失落自責,道:“是墨畫沒用,不能夠爲姑娘分憂。”
牧秋語聞言,半側過身子點了點墨畫的額頭,道:“你呀,年紀不大心思挺重,你在我身邊照顧着,不就是在爲我分憂麼?以後不許在懷疑自己,做人吶,要對自己有信心,要是連你自己對自己都沒有信心的話,那別人對你再有信心也沒有用。知道了?”
墨畫抿了抿嘴脣,看着牧秋語一臉認真的模樣,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暗地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快些成長起來,不能總是躲在別人的身後,以前是墨書,現在是牧秋語。
見到墨畫點頭答應,牧秋語剛剛想要思考一下接下來的事情,就聽見馬車外面傳來車伕的一聲呼喝,馬車一個顛簸停了下來。
牧秋語和墨畫兩個人都隨着馬車的顛婆而身形搖晃,趕緊伸手扶住彼此。待兩個人的身形完全穩下來之後,惡人對視一眼,目光都看向了因爲顛簸而還在微微搖晃的馬車簾。
透過搖晃而帶來的縫隙,牧秋語看見,杜蘅已經不在他原本的位子上了。
舒展才沒有多久的眉頭緊皺,牧秋語下意識的握緊了墨畫的手。腦海之中閃過無數的念頭。
第一個念頭自然就是赫連雲玉的人當街攔路,想要將她活捉回鳳雲。畢竟沈夢清最大的仇家就是赫連雲玉,在北齊,應該還沒有想要殺死她的對手。
但是這個念頭在冒出來的下一刻就被她自己推翻。
馬車之中隱約能夠聽見街市上傳來的喧鬧之聲,看起來這裡是距離大街並不是十分的遙遠,也就是說,同樣距離護國公府並不遠。赫連雲玉總不會想要在這個地方動手,一旦打鬥,就必定會引來護國公府的注意,那麼結果就只可能是前功盡棄。
想到此處,牧秋語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拍了拍有些顫抖的墨畫的手,示意她鎮定下來,上去掀開門簾。
墨畫本也以爲是赫連雲玉的人來了,心中又是畏懼,又是怨恨,但是在見到牧秋語這麼安然的樣子之後,她心中所有的不安都消失無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墨畫鎮定下來,伸手掀開了馬車簾。
馬車簾掀開,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餘。
車伕手中緊握繮繩,還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好像時刻準備着主人一聲令下他就抽打馬匹突出重圍。而杜蘅已經站在了馬車之前,手中長劍出鞘,金屬的劍身在陽光下反射出清冽冰冷的光澤,帶着濃濃的殺氣。
而杜蘅的面前,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騎在馬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杜蘅,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似乎一點都不在乎杜蘅手中已經出鞘的長劍。
“杜蘅,不得無禮,退下。”牧秋語一見到攔路之人的衣着就更加堅定了心中的念頭,當即就開口,讓杜蘅退下。
杜蘅聽見牧秋語的話,劍眉微皺,猶豫了一瞬間之後,還是十分聽話的收劍回鞘,慢慢地退後到了馬車旁邊。但是他的手還是放在劍柄上,似乎時刻防備着對面之人的突然發難。
見到牧秋語出現,騎在馬上的人手在馬鞍上一撐,整個人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地上,雙手抱拳衝着牧秋語作了一個揖,開口道:“牧姑娘,我家主子想要請牧姑娘前去一見,請姑娘賞光。”
牧秋語在馬車之內端坐,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反而叫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
“姑娘,來者底細未知,我們……”杜蘅沒有回頭,但是聲音卻傳到了牧秋語的耳中,顯然他是不贊成牧秋語答應的。
但是牧秋語卻搖了搖頭,然後才發現杜蘅背對着自己看不見,所以開口道:“能夠在護國公府門前攔下我們,就說明這件事情是護國公默許的。你覺得護國公有什麼理由要害我?”
杜蘅沉默了一瞬間,問道:“姑娘如何知道護國公在府上的?”
牧秋語輕聲一笑,道:“杜蘅,今日是北齊休沐的日子。”
牧秋語沒有看見杜蘅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之色,朗聲對那個侍衛道:“既然如此,就請閣下帶路吧。”
那侍衛本來以爲牧秋語不會這麼爽快的跟他一起走,因此還在心中思索着自己究竟要怎麼說才能夠讓牧秋語答應。雖然可以動用武力,但是且不說自己的主子吩咐過需要以禮相待,而且牧秋語身邊的那個冷麪侍衛,看起來跟自己不相上下。
因此,乍一聽見牧秋語如此爽快的答應了,侍衛的臉上還有些錯愕。但是多年來養成的淡定心態還是佔據了上風,他立刻就恢復了方纔的一張冷麪,抱拳,道:“牧姑娘客氣了,請跟我來。”
說完,他翻身上馬,對牧秋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牧秋語點了點頭,墨畫重新放下了馬車簾,杜蘅跳上車後,車伕一揚馬鞭,馬車再度開始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