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一聲嬌斥聲,牧秋語和清漣女官都停下了腳步,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穿着淺青藍色對襟齊腰裙,梳着連個雙丫髻的姑娘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神情有些倨傲的看着她們兩個人。
見到她們兩個人看了過來,揮了揮手中青藍色的繡帕,道:“我們主子有請,還請兩位移步過來一趟吧。”
說完,居然自己轉身就走了,把牧秋語和清漣女官晾在了那裡。
雖然說這是“我家郡主有請”,但是牧秋語左看右看愣是沒有看出這個“請”字體現在這個侍女的那個動作或是語氣之中了,好像那個侍女自己就是個主子一樣,盛氣凌人的。
不過……牧秋語看了自己身邊的清漣女官一眼——皇后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的謙和有禮,真不知道是哪個主子教導出來的人。但是,這樣算是側面表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人的主子一定不是什麼泛泛之輩。至少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存在,不然的話,這個侍女哪裡會有這樣的膽子藐視別人?
“清漣大人可知道,這個人,是哪位主子身邊的人?”牧秋語偏過頭,輕聲詢問站在自己身邊的清漣女官。
清漣女官的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來,道:“方纔匆匆一眼,倒是沒有看清楚,不過這說話作風……”
清漣女官猶豫了一下,這才一臉“怎麼會遇上這祖宗”的表情,對牧秋語道:“許是昭和公主身邊的人。”
“昭和公主?”牧秋語一愣。在自己的腦海之中將所有有關的皇室人員拖出來一一想了一遍,這纔想起來,“敦敏皇貴妃的女兒?”
“姑娘說的沒有錯!”清漣女官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的笑容要多苦就有多苦。
敦敏皇貴妃,聽說當年跟如今的皇后、護國公夫人、蘇夫人被稱爲四秀,敦敏皇貴妃排在第二,因爲第一位是當初的懷貞公主如今的護國公夫人。
若是沒有這一位公主的身份壓着的話,想必敦敏皇貴妃大約是能夠排在首位的。
如今剩下這三秀,牧秋語都已經見過了,確確實實是各有各的出彩之處,不難想象,她們在最風華正茂的時候,到底是何等的耀眼奪目。
既然能夠被排在第二位,那麼敦敏皇貴妃自然不是什麼庸脂俗粉。
當年與皇后一同嫁給還是王爺的皇帝,一直都是專寵,但是自古紅顏多薄命,生下了昭和公主之後,她的身子就徹底虧損了。沒能夠等到親眼看着宇文拓登基,就在一個冬天撒手而去,留下還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女兒。
而宇文拓登基爲帝之後,懷念自己的這位紅顏知己,於是下令追封爲敦敏皇貴妃,女兒也是封爲公主。
北齊皇室之中的公主郡主不少,最得到帝后寵愛的,是熙柔長公主,因爲對長女孀居的愧疚,也是因爲對她的懂事乖巧。但是最得到帝后溺愛的,則是昭和公主宇文和。
一味的溺愛,就養成了她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性子。
昭和公主曾經就因爲別人說了她一句生母早逝,覺得別人是在嘲笑她有娘生沒娘養,就直接用自己手中帶着倒刺的九節鞭,將那個人生生折磨致死。聽說,那個不過就是說了一句事實,就被折磨死了的倒黴鬼,還是一位身份不低的貴女。
皇帝自然是教訓了昭和公主一頓,但是至於有沒有看着那一張跟敦敏皇貴妃幾乎沒差別的臉而下不去手,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但是,即便如此,昭和公主也沒有收斂,只不過就是儘量不玩死人,玩了一個半死而已。
所以,這麼多年來,所有人的總結就是一句話,寧可得罪皇帝,也不要得罪昭和公主。
牧秋語一邊走,一邊聽着清漣女官這麼說,頓時覺得那個一樣以飛揚跋扈出名的長寧郡主跟眼前的這位公主比起來,那些手段根本就只是在玩過家家,說的通俗一點,那就是一個戰鬥力零點五的渣渣。
如此想着,牧秋語和清漣女官兩個人已經到了樹蔭掩映之後的一個六角涼亭之中。
六角涼亭臨湖而建,向四周飛揚而起的屋檐下各掛着一串鑲嵌着玉石的精緻風鈴。風一吹,風鈴便在風中輕輕搖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叫人心境平和。
涼亭之中的石桌上,放着一盤新鮮的瓜果,還有幾碟子小點心,一杯還在冒着熱氣的雨前龍井,但是昭和公主卻並沒有坐在石桌邊,已經鋪了軟墊的凳子上,而是懶懶的趴坐在欄杆邊。
左手的小臂橫放在欄杆上,下巴自然而然的擱在手臂上,目光看着碧波盪漾的湖水,右手時不時的捻起一把魚食,朝着湖水之中撒去。
“公主,人來了。”方纔那個囂張跋扈的好像自己是半個主子的宮女上前一步,衝着還在看着湖面的昭和公主稟告。
誰料想昭和公主頭都沒有轉過來,反而右手抄起自己手邊那個放置魚食的紅木黑漆盒子,直接就朝着那個稟告的宮女扔去。
宮女不知道昭和公主會忽然有此舉動,但是眼見到危險臨近,身子做出了本能的反應,朝着旁邊就是一躲,堪堪將那一個來勢洶洶的紅木黑漆盒子躲了過去,但是依舊被裡面裝的滿滿的魚食灑了滿頭滿臉。
盒子正好就落在了牧秋語的腳邊。牧秋語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已經被撞壞了一個角的盒子,眼睛看見的卻是一筆白花花的銀子飛走了——做工這麼精細的紅木,拿到當鋪離去當了,應該也能夠有個幾十兩銀子。在普通人家,那是夠吃十多年的了。結果就被這樣給扔了,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牧秋語雖然如是想着,但是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聽見昭和公主罵了一聲,道:“混賬東西,本公主打你,你也敢躲?!”
叱罵的對象,自然就是那個小宮女。
牧秋語微微垂下眸子,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既然這位飛揚跋扈的公主殿下要殺雞儆猴了,自己這隻在她眼中的“猴”要是不配合一點看着餓,也就是太不給面子了。
而那個宮女自然是沒有牧秋語這樣的淡定,被昭和公主一呵斥,頓時雙膝一軟就跪在了昭和公主面前,不停地磕頭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啊!”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牧秋語垂着眼瞼,卻正好能夠看見宮女跪在地上哀求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喪失了所有尊嚴的狗。
不過牧秋語的心中倒是沒有什麼看不起的意思。畢竟,好死不如賴活着,就算是像狗一樣活着,那也是好的。至少活着就還有機會。
但是牧秋語也知道,眼前的這個宮女,是活不了了。
至於爲什麼?
昭和公主如此飛揚跋扈,若是一直都在她身邊或是宮裡伺候的人,是絕對不會犯下方纔的錯誤的。就算不是昭和公主身邊的,而是別的貴人身邊伺候的,也不會犯。
很明顯,眼前的這個宮女,絕對是纔到皇宮之中不久,甚至可以說,還是不大懂得規矩的,所以纔會在這個時候遵循身體的本能,直接將自己的一個送到了對方的手中。
一個剛剛進宮不久的宮女,卻被出現在了昭和公主的身邊,還在這個時候,昭和公主親自誘導她犯了一個大錯,要說能夠放過她,牧秋語是絕對不相信的。
只不過,皇宮之中的人,手段倒是真的狠辣。
不過就是想要殺雞儆猴而已,這猴子和雞都是人也就算了,沒有想到殺雞居然還是真的殺。
不出牧秋語的所料,昭和公主連理會都懶得理會眼前這個跪地求饒的宮女一眼,帶着燒藍護甲的手輕輕一揮,寬大的袖子都被她揚起了一個決絕的弧度來,“來人,將這個不知禮數的東西拖下去,送入掖庭!”
一聽見掖庭兩個字,宮女的臉色頓時變了。
被送進掖庭的人,不是犯了重大錯誤,罪不至死,但是卻不能被原諒的宮女和后妃,那就是罪臣的家眷們,一旦進去,想要出來,那基本就只有在做夢的時候纔會出現了。
宮女想不明白,她只不過是禮數出錯了,這個問題可大可小,就算是往大了說,也不用將她送進掖庭那樣生不如死的地方去啊!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手腳並用的向前爬去,一把抓住了昭和公主的裙襬,哀求道:“公主饒命啊,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公主饒過奴婢吧!”
牧秋語見到這一幕,只是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愚蠢。
這樣求情,不僅不會讓昭和公主的心軟下來,反而會讓懲罰更重!
果不其然,昭和公主見到宮女抓在自己裙襬上的手的時候,臉上的厭惡之色溢於言表,手狠狠地拍在欄杆上,怒斥一聲,道:“你們都死了嗎,還在等什麼?!記住了,告訴掖庭的人,把她的手給我砍下來!”
宮女如遭雷擊,就連哭喊都忘記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被人駕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