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爾袞痛殲關寧軍之時,阿濟格也在竭盡全力的阻礙着李徵部的北上。
通過數日不間斷的襲擾,潞州軍騎兵的前進步伐已經完全被阻礙住了。
阿濟格從來不與潞州軍正面交鋒,在兩翼不斷的迂迴包抄,雖然滿八旗還做不到嫺熟的在戰馬上奔射,但是追隨於他的蒙古騎兵卻可以十分輕鬆的做到。
在蒙古人不斷的遊騎奔射之下,潞州軍騎兵只能不斷的原地下馬步戰,以火銃對抗蒙古人的騎射。
所謂的騎射,事實上是被嚴重誇大了的。
在高速奔馳的戰馬上,道路上一點點磕碰,就會令得騎士準心偏移,射出的箭矢只能向着大概的區域而去,至於準確度,那完全得靠運氣與基數來提升。
蒙古人被大明封鎖了兩百餘年,物資奇缺,老祖宗留下的弓箭早就十不存一,如今手中的弓箭更是劣質貨,許多箭頭甚至都是骨頭磨出來的。
這些的箭矢對於披掛鐵甲的潞州軍騎兵來說,根本就是毛毛雨,雖然數量看似衆多,但是殺傷力都極爲有限。
而且他們在潞州軍火銃的攻擊下,損失卻是極重。
一次次的攻擊,雖然每次損失只有數十人上下,但是積少成多之下,蒙古人依舊還是有些撐不住了。
但是滿清的命令卻不能不聽,因此騎射的距離是越來越遠,攻擊的威力卻是越來越弱,唯一值得誇耀的是,潞州軍騎兵確實被他們弄的進退兩難,寸步難行。
這個情況在第四天後被終結了,近兩萬步軍的到來,也一下子打破了這種僵局。
對於步軍的兩翼騷擾,蒙古人已經被打成驚弓之鳥,潞州軍步軍行進之時,依舊保持着方陣而行。
在方陣四角,則是數量驚人的火銃兵,任何在兩翼攻擊的敵人,都會在這種兩角夾擊的情況下被打的損失慘重。
幾番試探之下,蒙古人便徹底放棄了對步軍的攻擊,轉而全面圍攻騎兵。
不過在步軍強行挺進與騎兵匯合之後,蒙古人的騷擾便完全沒有了作用。
每次佯攻,只要進入火銃射程,便會被左右兩波火銃兵打的人仰馬翻,甚至連箭矢都來不及射出。
阿濟格不死心的迂迴至潞州軍之後,想要伺機切斷潞州軍的糧道,令其不敗而敗。
但令他失望的是,潞州軍的糧草一直是隨軍而行,更是被安穩的保護在大軍中央,根本就沒有任何下手的機會。
大軍以勢不可擋的姿勢越過唐水,甚至以唐水爲阻礙,以騎兵迂迴東南,與步兵配合差點打了阿濟格一個反包圍之後,阿濟格終於死了遲滯潞州軍向前的心思,大軍繞了一個大圈,放棄遲滯任務,直接北上與多爾袞匯合。
當毫無阻礙的李徵大軍,越過唐水之後,更是被眼前的戰場所震憾,無數的斷刀長槍被立於當場,戰場上全部都是戰死的屍首。
通常在戰場上,能夠堅持到傷亡率越過一成還在戰鬥的已經是強軍範圍,能夠堅持到傷亡超過三成的,已經可以稱的上是當世無敵。
但眼下的唐水戰場,粗目一看,戰死者至少也有數千衆,而盧象升本部以李徵所得的情報來看,人數最多也就八千上下。
換句話說,盧象升最少是堅持到了傷亡超過三成以上爲才全軍崩潰的,這種強軍已經是李徵目前僅見了。
也許這與盧象升此戰之前便下定死志有很大關係,但能夠統馭全軍在飢寒交迫之下做到這點,盧象升已經不差於古今任何名將絲毫。
“傳我將令,大軍止步,騎兵營四出,爲大軍警戒!近衛三營保持戒備,其他人解散爲盧督師本部勇士收屍,讓他們入土爲安!全軍聽令,尋找一個披麻之人!無論生死,都要送來本將面前!”
雖然李徵此來,是要與盧象升作一個了斷,但是直到了現在,李徵心中卻是複雜難明,悵然了半晌,這才悠悠的下令道。
近萬人齊齊動手,效率極爲可觀,很快密密麻麻的墳坑被隨地挖了出來,一具具已經凍的僵硬的屍首不斷的被放入一處處墳坑之中,李徵沒有選擇挖一個大坑全部埋葬,而是選擇這種一人一坑的費勁辦法。
對於這些抵抗外族的勇士們,潞州軍上下都是抱着極大的敬意,不願意有絲毫怠慢。
當盧象升的屍首被送來之時,李徵更是悵然若失,盧象升此時的麻衣已經被鮮血所覆蓋,完全成了褐色,頭上的白布更是在鮮血與泥土的侵蝕下已經成了黑布。
一張威嚴的國字臉,在死後臉龐肌肉鬆馳下來之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威嚴,看起來十分的安詳平和,只是那一層鮮血凝固的青黑色,讓其臉龐看起來顯得有些猙獰。
李徵與其相識已近十年,其中大半時間爲友,最後關頭卻是死敵。
雖然李徵很不認可他的愚忠,但是對於這樣的人,李徵卻極爲敬佩。這些不圖名,不圖利,也許效忠的帝王只是一介蠢貨,但他們確實作到了爲國爲民,問心無愧。
這些人也許頑固不化,也許油鹽不進,也許做起事來令人分外反感,但不得不說,這些人才是民族的脊樑,纔是華夏民族自古至今屹立不倒的希望所在。
兩口新打製好的棺材此時已經擺在了盧象升旁邊,一口是他的,另一口是那個捨生忘死,將他壓在身下,避免他的屍首被戰馬踐踏的忠誠衛士的。
儘管這個衛士已經快要成爲一灘爛泥,但他卻有這個資格享用一口棺材,長伴在盧象升身邊。
李徵令人清洗了盧象升的遺體,將他的麻衣還有頭上的白布也全部清洗一新,將之放置於棺中。
面對着這個敵手,李徵掬了一躬,並上了三柱香。不過棺蓋他並沒有合上,古人講究蓋棺定論,李徵覺得盧象升應該是希望他的君王給他蓋棺定論,而不是由他而來。
儘管李徵十分清楚,在他身死之後,他的君王會如何對待於他,全他依舊選擇尊重盧象升,給予他最後的體面。
“大哥,探馬剛剛來報,建奴大軍已經轉而向北,咱們還要向前嗎?”
正在李徵沉思之時,李悅撳開靈堂帳子進來,大大咧咧的道。
他與盧象升沒有多少交情,更談不上什麼惺惺相惜,話語中根本沒有任何的收斂。
“不了。咱們不是來替昏君勤王的,沒必要替大明朝廷去拼命!”
李徵斷然的拒絕道,這會兒再向前,就得面對大明朝廷與滿清的雙重打擊,傻子纔會繼續向前。
“將盧象升遺體送至清苑,咱們撤回定州休整幾日。保定府是盧督師生前爲官之地,必會善待他的遺體。”
李徵頓了頓,一指盧象升的棺木,嘆息一聲說道。
“盧督師還真是犀利,這麼點兵馬與建奴數萬大軍熬戰數日,真是雖敗尤榮。估計棺木回城之後,大明朝廷肯定會有哀榮賜下,倒也不負了他這一生!”
李悅應了一聲,隨口也跟着讚歎了一句。
“大明朝廷是不會善待他的!他的事情也不可能會被崇禎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被歪曲裁髒陷害!”
李徵卻是搖搖頭,聲音蕭索的說道。
“這怎麼可能!盧督師怎麼說也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更是極大殺傷了建奴,誰又能抹去他這份功績?!”
李悅一聽李徵這話,頓時急眼了,身爲武將,若是力戰而死,卻得不到應有的哀榮,甚至會被裁髒,這完全讓他無法想象。
“虎毒豈有人心毒?盧督師最後關頭,飢寒交迫,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甚至各城都禁止售賣糧草於他,那還有什麼事情是那幫人做不出來的?”
李徵悠悠一嘆,在這個體制中,一切都已經爛到根子了,只要身處其中,不同流合污,就只有淘汰出局一個下場。
“若是不將所有責任全部推到一個不能開口的死人身上,那些人如何保存自己?若是給予應得的哀榮及萌妻蔭子,又該如何解釋盧督師戰死經過?”
“既然存心令其戰死,讓其不再成爲障礙,那又怎麼會顧忌一個死人身後之事?若我沒有預料錯,若是我不將屍首送去清苑,盧象升死訊都不會被人送入宮中,想要入棺,恐怕都得數月之後了!”
李徵搖搖頭,這是歷史上實際發生之事。
在盧象升戰死之後,楊嗣昌對於地方上送來的奏章全部壓下,更是百般發難拒不承認盧象升已經戰死的事實。
反而處處宣揚盧象升避戰畏戰,空率數萬將士卻一事無成,置國家大事如兒戲,委實是人人可殺的國家蛀蟲!
直到十數日後盧象升屍首被尋到,楊嗣昌不甘失敗,更是對僥倖突圍而走前來報信的官兵百般拷打,逼迫他們承認盧象升不是戰死,而是畏罪自殺。
不過沒有人在嚴刑逼供下違背良心,一直高呼盧象升是戰場力戰而死,等到楊嗣昌無法壓制只能上報朝廷之時,盧象升屍首已經爆屍八十餘天,委實可嘆可憐。
“這樣的朝廷,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沒有黑白,沒有廉恥,他若不亡,一定是老天瞎了眼!大哥,不如咱們直接兵進北京,將這幫蠅蠅狗狗之輩盡數宰了,豈不痛快!?”
李悅是一個純粹的武人,不懂政治手腕,完全就是一個非黑即白的直腸漢子,聽得李徵一席話,頓時勃然大怒,惡狠狠的道。
“還不是時候。去做事吧!”
李徵搖搖頭,轉身行出了靈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