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外面佃戶們的反應,李徵並不知情,他也無心去關心。
李徵此時正在營中,與一衆心腹手下圍在地圖前凝思。
這種抽象派的地圖,雖然只是大概標明瞭城池之間的距離,還有一些簡略的地形勾勒,但已經是這個時代最精確的地圖了。
“流寇中肯定有當地的嚮導存在,發鳩山,盤秀山都是連綿的山巒,大軍想從這裡越境十分不易。若是向北進入沁州,然後迂迴就更加不現實,那就只剩下韓店了,這裡就是流寇一個完全繞不過去的坎。”
“想要來韓店,就必須先進入澤州。澤州內有數以萬計的流寇,雖然之前一直被當地官軍壓制,但這強力的外援一到,澤州內的流寇必然會反撲。”
“若無意外,澤州府官軍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放棄壓制流寇固守城池,要麼就會被裡外夾擊之下全軍覆沒。”
李徵思索着,對於大明的同行們,他從來都不抱什麼太大的希望,估計這些人這會兒已經退入城池,將外部的控制權全部交了出來。
“沒有意外的話,澤州內的流寇必然會被流寇大亨們兼併。外來的過江龍,再加上當地的地頭蛇配合,能產生的力量絕對是翻倍的!那作爲潞州南大門的韓店必然首當其衝,壓力如山啊!”
“只是集結兵力,扼守幾個要害,雖然可以牽制流寇。但韓店外就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帶,雖然道路不算好,是一個開闊地帶,依靠手中的力量,想處處防守住完全就是癡人說夢!若是流寇鐵了心突入,卻也不可能攔截的住。”
“除非在這裡和流寇來一場正面會戰,否則單靠這點人馬,根本無法抵擋這些流寇。”
正面會戰,如果只是對付流寇大亨派來的一潑偏師,李徵還是很有信心的。
畢竟如今集結到韓店的潞州營已經有正軍一千餘,四地護田隊充任的夫子軍二千餘人。這些護田隊若有人真的將他們當成了夫子軍,絕對會令對方有一個深刻的印象。
這數月來,護田隊雖然只是五日一操,但是卻始終沒有間斷過。就訓練這一點來說,已經強過了大明絕大多數的軍隊,更別說護田隊的核心可是打過仗的老兵,有他們的帶領,護田隊也絕不是什麼戰陣都不懂的菜鳥。
雖然這些沒有實戰經驗的準菜鳥,直接對付一流軍隊還是不夠看,但是欺負一下更加不上道的流寇們,還是可以勝任的。
以一千潞州營爲核心,再加上兩千護田隊,對上數萬未經整合的流寇,勝算還是極大的。
但李徵不能不考慮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會有多大?這些流寇可不是之前那種小打小鬧,如同過家家的流寇新秀。
這些流寇的核心可是經歷過衆多戰事的老兵,雖然他們逃跑的次數更多,但不可忽視的是他們都算是老兵。
而且這些流寇老兵大多都是老營,也就是說他們都有戰馬,不管他們的戰鬥力強弱,這些騎兵都不是李徵能夠奈何的存在。
並不是無法擊敗他們,而是根本追不上他們。靠着自己那數十騎去追殺,估計對方一個反撲就能把李徵這點家當一口吞下!
成建制的騎兵加入戰場,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戰爭場面的李徵來說,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雖然之前他麾下幾次戰鬥都表現的十分出色,但那都是對着步兵爲主的敵人。這一次面對數量不菲的騎兵,究竟還能不能有之前的心態也是一個未知數。
當然,這都是建立在流寇大軍會向北突進的前提下。
不過李徵卻不敢寄希望於流寇不來找自己麻煩,能夠未雨繆綢提前做好準備,總比別人抽一冷子才反應過來要強。
……
幾乎是一夜之間,無數的佃戶都在沉默中不斷的壓抑着怒火。
宋波是一個普通的漢子,老家就在不遠的澤州。不過如今的他已經回不去澤州了,不僅僅是那裡戰火連天,更重要的是,他在韓店這裡已經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雖然他的房屋是一座嶄新的茅草屋,但這茅草屋卻足夠的結實和厚實,冬日之中竟然也沒有什麼風能夠透屋而入。
他對於這茅草屋是很感情的,在這個茅草屋裡,他人生第一次看到了些許希望。
他是作爲俘虜被安放來到韓店這邊的,剛來的時候他還恐懼的等待着自己的命運,因爲他見過太多殺良冒功的官軍了。
更糟糕的是,這一次他扮演的角色卻是如假包換的流寇。剛剛被抓入俘虜營中之時,他時時刻刻都在擔心着,或許哪一天會被官軍砍了腦袋報功。
但是他始終沒有等到這一天,反而等來了新生。
他隨波逐流的跟着大夥一起挖渠,一起平整田地,一起賣力挖井。
他漸漸也知道俘虜他的那個將軍叫做李徵,也知道這些活都是這位上官讓他們去做的,不過他並沒有任何的怨言,因爲這位官爺不僅給工錢,還管吃飯!
他這種小人物,一生爲的不就是一日三餐管飽麼?既然官爺不殺他,還把他當人看,他不給這種官爺賣力氣,那還是人麼?
之後的日子更是如在夢中一般,那位官爺將他的田地租給了他,一人十畝的田地,如同恩賜一般每畝四斗的田佃,有水渠,有水井,只要勤快一些,田地裡的莊稼就不愁收成。
而今年的收成更是喜人,眼看這日子開始慢慢轉好,一切卻似乎要變了,似乎要再變回原來的模樣了。
是的,這是那位官爺說的,流寇若是進了潞州,大家都會沒了飯吃的!
官爺是不會錯的,既然李大人這般說了,那便一定是事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波呼吸越來越粗重,直接抄起一杆新買的鐮刀轄的站起身,目光中再也沒了猶疑。
有人帶頭,便有人跟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只到他們拿着自家簡陋的傢伙什,匯聚于軍營前面,人人眼睛這才充斥着血紅。
“想動俺家地,就先殺了俺!”
“大人不能搶收啊!俺們願意上陣,要是俺們拼不過他們,就一把火燒了地!”
“說的對!要是俺們不中用,一把火燒了也不便宜這些驢球子!”
“不能搶收莊稼啊,要不家裡的老小日子便難熬過去了!”
“打死這幫強盜!”
“殺光這些畜生們!”
“大人,俺們願意助戰!”
無數的佃戶雜亂的呼喊着,別的地方的百姓可能還沒有這個膽子敢上戰場,但李徵手底下的這些佃戶,大部分可是流民出身,本身就上過戰場的。
而且能好好活到李徵打贏之後收編的人,都是自然法則淘汰下來的強者,因此一旦根本利益受損,骨子裡已經被激發出來的血性立即完全恢復,毫無畏懼的便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