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上的露珠沏的茶,果然帶有甘爽的清香,能賽過其他所有水,在這夏日裡,顯得分外可口。
摸着針線,手心就黏糊糊的出汗;看書吧,思緒煩亂得很;便是靜靜地歪着,每一顆毛孔裡似乎都往外散發着着熱氣,攪得人不得安心。上等的絲綢衣裳,貼在身上,汗津津的,風荷恨不得將衣袖都剪了去,可惜她不敢,她頂多在寢衣上動點手腳,裙襬收得高些,衣袖短些。
房子裡飄散着瓜果香甜的氣息,透過青翠色的窗紗,卻是撲面的熱氣。
她無精打采坐着,手裡握着團扇,卻都懶得動手扇一下。
這還只是上午,若到了下午,那怕是隻能呆在冰窖裡了。一盆盆的冰不斷往各個院子送着,並沒有消解多少暑氣。府裡的事務,她懶怠去管,拿着賬本看不通爲藉口窩在屋裡。王妃自然是滿意的,心下暗歎,到底也有她不行的時候,這會子認了輸,就不好提起接手其他庶務了吧。
哇啦一聲,杭天曜幾乎是跑了進來,席捲進來一團熱氣。你看他,滿頭的汗水如下雨一般,一身白色直裰都快溼了,臉上紅通通的。
風荷不料他會這時候回來,忙喊人打了水給他梳洗。幾大桶燒開都放涼了的水,被杭天曜一滴不剩澆在了身上,弄得淨房裡到處都是水汪。他始覺通泰,也不穿衣,披了一件杭綢的夏衫踱步回房。
風荷親自捧了一盞放涼的香薷飲解暑湯喂他,他一氣喝了下去,方道:“這天,真是不想讓人活了,再來一碗吧。”丫鬟聞言,急忙又上了一盞,他又是一氣喝盡。
“大日頭下的,你就別跑了,安分呆着吧。”一清早二話沒說就沒了人影,還好意思回來抱怨,風荷沒好氣得很。
杭天曜握了握她的玉腕,笑道:“你以爲我是你啊,整日什麼事都不用幹,就有大把大把銀子入口袋,你夫君我是爲生計所迫啊。”
說得風荷撲哧笑了出來,捶着他的肩,莞爾道:“我這叫未雨綢繆,你臨時抱佛腳有多大用處。”她似乎想起什麼,斂了笑,說道:“聽人說柔姨娘這幾日都不大好,她前次受了虧身子大虛,不如把她移進園子裡吧。幾位姨娘都是柔弱的人兒,怕是禁不得這暑氣。”不管杭天曜有沒有把幾位姨娘放在心裡,該她的責任她便不能推拒,有些事不是她能推得過去的。
杭天曜聽得蹙了眉,恨恨道:“她從前當丫鬟時呢,難道也是這般的,你別理會,由着她去,我倒不信她能有多嬌慣。”
風荷掩嘴笑道:“你別這回說的多不待見,回頭病了又心疼,然後怨我這主母容不下人。”
“再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亦是被她說得尷尬,隨即正色道:“告訴你不得,今兒有兩件大事發生呢,估計一會子滿府裡就傳開了。”
風荷見他說得神秘,也有幾分好奇,踮起腳尖在他眉心親了親,笑問:“什麼大事?”
“這就想收買我,晚上讓你好好補償,這回先放了你。”他又在她脣上啄了一口,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只是說出來的話真沒什麼可笑的:“今日早朝時,順親王上奏,催促咱們王府早立世子呢,有不少官員符合,裡邊自然少不了輔國公府、魏平侯府下邊的。皇上瞧着也有那麼點動心,就故意鬆動了口風。”
看來是世子妃吹得枕邊風了,不然以順親王的爲人可不會去出這種風頭。就不知他日jian情敗落之後,二人有何面目見人呢。
杭家一個小小郡王府,怎麼頻頻引起大家關注,而且幾次出席宴會看下來,就是親王府待杭家都是不同的,難道僅僅只是因爲出了一個皇后嗎?風荷不信,尤其是王爺,她實在說不出來王爺擔了什麼職責,可比多少手握大權的官都忙,白天幾乎不着家。她不由看着杭天曜,從上往下打量起來。
杭天曜被她看得發毛,隱隱覺得風荷在打他的注意,忙岔開了這個話題,壓低聲音與她道:“你可知上次順親王賞荷會是誰在背後陷害你嗎?”
果然,風荷被他這個話題吸引了過去,決定等到適當時機再套杭天曜的話,問道:“你查到了?”
“可不是,其實我估計你都能猜到,只是沒有足夠的證據而已。是輔國公夫人乾的好事。”提到這個名字,他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外,若不是風荷運氣好,真被那個混賬得手了,他不得惱恨自己一輩子啊。
風荷確實不驚訝,能調動蔣氏和世子妃身邊的人,又急於陷害她的除了輔國公夫人就是王妃了,世子妃是早就被排除的。她頗覺有趣,本是要陷害她的,沒想到反把女兒的醜事揭露於人前,他日對質起來不知這對母女作何形容呢,她想着就帶了笑意。
杭天曜好氣的拍了拍她的頭,嗔道:“還笑人家,也不想想當時你有多危險。”
風荷摸摸額角,不滿的瞪了他一眼:“你從哪裡查到的,可別弄錯了?”她一副不信的模樣。
杭天曜懊惱的攤攤手:“難不成在你心裡,你夫君我就是這麼個不靠譜的人了?虧我待你一片深情,你這讓我情何以堪啊。”
他說得煞有介事,風荷勉強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來,笑道:“你別急着動手啊,這麼有趣的事情,咱們可是要在緊要關頭方能讓大家領略領略的。”
“瞧你,又把人看扁了,我自然明白。有個這樣的母親,再有個那樣的姐姐,蔣氏自己若再出一點事,她憑什麼能當王府的當家主母呢。男人胡鬧一點沒關係,別別太失了體統就行,女子最重婦德啊,一旦婦德有缺,憑她再有多少本事都沒用了。”杭天曜很是得意自己與風荷的看法是一樣的,只要接二連三暴露了這些事,蔣氏當王妃的身份就先不正了。
小五那時候只有兩個選擇,他要麼休妻,可是休妻豈是那樣輕易的事,而且他一旦在那種時候休妻,大家難免會以爲他忘恩負義,忘恩負義比起紈絝來是重要了很多倍呢。他如果不休妻,他就與蔣氏綁在了一條船上,他也就不能爲大家所接受了。
不過這個局不好步,裡邊還存着不少麻煩,需要仔細合計合計。
風荷與杭天曜相視而笑,終於等到他們主動出去的機會了,這些日子,真是憋屈得緊。
午飯時,夫妻兩人冒着烈日居然去了寧樸齋,太妃正要用飯,一見他們喜得不行,忙命快去做了愛吃的菜來。
飯後,杭天曜回房歇着,風荷陪太妃抹骨牌玩兒。
剛吃了飯就去睡不好,尤其這幾晚太妃都睡不着,白天更不敢讓她多睡了,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倒也能解好些睏倦。
誰知到了未時三刻左右,風荷剛想扶着太妃回房,東院的下人急急忙忙跑來求見。
這麼熱的天,又是太妃歇息的時候,誰會冒冒失失跑來,除非有什麼要緊事。太妃懶怠動,就讓端惠出去問那小丫頭。
不過半盞茶功夫,端惠亦是急匆匆走了進來,不等太妃問,就一五一十說道:“娘娘,來的是二方白姨娘跟前的丫鬟,說白衣娘不好了。
今兒午飯時,白衣娘伺候二夫人用飯時手上發軟,不小心將勺子裡的湯灑到了二夫人衣服上,二夫人當即大怒,命人拖了白衣娘出去罰跪。白姨娘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根本禁不住罰跪,還是這麼人的天,不過半個時辰就暈了。二夫人方消氣,允人送她回房。
不意白姨娘醒來後就一直腹痛不止,似乎是要生了。只是,只是二夫人不信她會此刻就生,沒有去請大夫,只讓兩個有經驗的嬤嬤去看着。小丫鬟見白姨娘渾身是汗,跟水裡撈出來一般,而且見了紅,嚇得魂飛魄散,偏偏二夫人歇了沒人敢去打攪,就冒失得跑到了娘娘這裡來。”
若是平常,端惠絕不會把這種事不加修飾的回給太妃,但她是太妃貼身的,最知太妃心意。自慎哥兒之後,府裡沒有添過人丁,這對相信多子多福的太妃而言無疑不大快活,更經歷了杭四幼子夭亡、蔣氏柔姨娘流產,太妃雖口上不說,心裡也是擔心的,生怕王爺們在外殺戮太多,報應到了子孫身上。所以極爲重視白姨娘裡的孩子,只要白姨娘的孩子能夠平安出身,那就還好,不然太妃心裡是真的繃緊了心絃。
況且二房子嗣一直不盛,除了嫡子杭天棟嫡女杭芊外,就一個庶女杭芫,當年一個庶子養到三四歲突然就沒了。偏杭天棟是個軟骨頭的,太妃一向瞧不大順眼,如果白姨娘生個男丁,好歹聊勝於無。
太妃一聽,又恨又氣,這個二兒媳,就是個小家子氣的,光盯着那點子家產看,苛待妾室庶子。白姨娘七個月的身孕了,讓她服侍用飯也罷了,一個不小心就要罰跪,她難道沒見這天氣,別說有孕的婦人,就是大老爺們還不一定頂得住呢。這個孩子再掉了,外頭不知要怎生議論杭家,什麼難聽的話都冒出來,以後哥兒姐兒說親都不好尋人家。
不過一個庶出的孩子而已,值得她這麼耿耿於懷嗎,若自己也跟她一樣,這會子哪裡還有老二呢,哼。
太妃睡意全無,她一直不喜歡老二媳婦,而且孩子們年紀也大了,她不願插手兒子們房裡的事情,想不到這個老二媳婦會變本加厲。別以爲她當真什麼都不清楚,當年老二懷孕那個妾室怎麼沒的,庶子夭亡,她心裡都雪亮着呢,只是老二怕她,自己恨他不爭氣,就撩開了手。
以老二媳婦那點簡單的心計與手段,就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花樣,她莫非真當自己拿她沒辦法不成?哼,這一次自己定要好好敲打她一番。
瞧太妃模樣,似乎有心自己過去看看,但她身份尊貴,若爲了一個妾室巴巴前去,難免讓人以爲杭家有寵妾滅妻之嫌,尤其太妃身子並不爽利。風荷心中微動,這事弄得不好自然自己面上無光,但若處理的好了,二老爺那裡倒是打開了一個突破口。二老爺此人,雖不曉事,但他的優點就在此處,許多話許多事明白人不好說,假如二老爺去說,還不易引人懷疑,實在是枚上好的棋子。
何況,她對白姨娘有信心,一個小店鋪主的女兒,能勾得二老爺爲她與二夫人作對,那心機就不是簡單的。常理來看,發生了這種事小丫鬟怕是嚇得手足無措,哪裡還能想到來向太妃求救,甚至越過了王妃,這上邊沒人指點她還真不信。既然能在危急關頭做出這樣冷靜的決策,保住孩子應該是有幾分把握的。
太妃的確是如風荷所料的那樣,她尚在躊躇猶豫中。當她瞥見站在一旁的風荷之時,眼中閃過光亮,自己不好去,讓老四媳婦去不就行了。她是晚輩,去看看別人說不出什麼話來,而她又代表着自己過去,便是老二媳婦也難爲難她,太妃當即作下了決定。
風荷乖覺,從太妃眼神中看出太妃的意思,忙假作慌張的說:“祖母,不如孫媳婦代您過去瞧瞧,回頭再把情形給您細細分說一下。”
太妃滿意地點頭,這纔是真正大家裡周旋的人兒,一個眼神,她就明白往下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她三分焦急的說道:“你說得是,端惠,你服侍少夫人過去。該做什麼你儘管去做,保住了孩子最要緊。”
說出風荷的出面是暗示自己代表太妃,那端惠的陪同就是把這個擺到了明面上去。二夫人見了端惠,便是想裝不懂都不行。
騾車已經套好了,因爲園子偏遠,以防太妃臨時有個使喚什麼的,她這邊的騾車每天都備着,說話間就能上車。
風荷與端惠坐在馬車裡,揭了簾子吩咐道:“傳話下去,立時去請太醫院內行的顧太醫前來,再把京城最好的穩婆一齊請來,還有咱們府裡的鬱媽媽、秦媽媽都一併請去東院。”
風荷有了這個管家的名頭,雖然幾乎沒有接觸過什麼家事,但是沉煙這裡,已經與家下不少的管家娘子打過照面,沉煙的面子多半人都會給。而且這事牽扯不到王妃,又是太妃的
另,沒人敢輕易糊弄了去。
剛進了院子,風荷就隱隱聽到白姨娘的哀呼聲,看來事情比想象的嚴重多了,不然白姨娘會保持體力吧。
二夫人卻是醒了,正在房裡迅馳丫鬟,自然是白姨娘跟前的丫鬟,怪她們不用心,沒有伺候好白姨娘,而她這一訓斥就叫走了白姨娘身邊所有的丫鬟。
風荷冷笑,好個二夫人啊,叫走了身邊伺候的人,讓白姨娘一人呆在房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難怪白姨娘呼聲這麼悽慘呢。
她加快了腳步往前走,門前的丫鬟本要攔着,一見端惠就不敢攔了,任由她們闖進去。
二夫人直到她們進了門纔看見,起身難得殷勤的說道:“喲,是老四媳婦啊,大日頭下的怎麼就過來了?還不快伺候四少夫人坐啊,上茶。”她這是想要拖延時間。
風荷懶得與她拐彎抹角,直接道明瞭來意:“祖母聽說白姨娘有些不大好,心裡掛念,命侄媳過來看看。祖母那邊還等着侄媳的消息呢,侄媳不敢耽擱,還是先看了白姨娘再來陪二嬸孃說話吧。”
這個老不死的,一個卑jian的jian人,她倒是放在了心上,待自己這個正經兒媳婦都沒這般好過。二夫人自然不會輕輕鬆鬆放了她們過去:“不是嬸孃說話不中聽,那種地方骯髒得緊,侄媳婦一個尊貴人怎好去那走動呢,不如隨便使喚個丫鬟過去瞧瞧吧。”
“二嬸孃心疼侄媳心中明白,只是這是祖母的交代,侄媳怎麼敢大意呢,回頭祖母細問起來我沒話回豈不是自打嘴巴。何況,不過是去看看,又不會多呆,再說了,咱們家堂堂王府,從來不會做出苛待妾室的醜事,白姨娘那裡難道還能比柔姨娘幾個的差不成,那裡我可是常常去的。”她拿帕子掩了嘴角,神態溫柔,只是言語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
二夫人無法,想着她去看看也沒什麼關係,只要自己不去請穩婆、太醫,看那jian人能拖多久。她前頭領路。
白姨娘住的還不如一等的大丫鬟呢,擠在一羣下人房裡,一共只有小小兩間房。低矮的屋檐,進了門只有一張老舊的羅漢牀,擺設之類的只有一個土窯的瓶子,插了兩支即將開敗了的石榴花。簾子只是粗糙的竹簾,裡間房裡居然沒有冰,這樣的天氣孕婦沒有熱出病來已經很不錯了。
牀是個新漆了紅漆的架子牀,一牀秋香色的薄被,妝奩簡便得很。白姨娘只剩下輕微的shenyin聲了,屋裡一個人影也不見。
淡淡的血腥氣嗆得風荷難受,她平了平心氣,快步上前,上次柔姨娘流產那次,多少血啊,她早見慣了。
白姨娘耷拉着雙眼,面色蒼白虛浮,脣色泛白,頭髮凌亂的散在枕上。風荷忙輕輕喚了一句:“白姨娘,我是四少夫人,我奉太妃娘娘之命前來探望你,你還好嗎?”
這句話對白姨娘而言無疑是支強心劑定心丸,她倏地睜開了雙眼,看到果是風荷的時候眼裡閃過了光芒,喘息道:“婢妾怎麼敢當,四少夫人先代婢妾謝謝娘娘,回頭婢妾能起身了親自去給娘娘磕頭。”只要風荷來了,二夫人就不能拿她怎麼樣了,她的孩子也能保住。
“白姨娘放寬了心吧,太妃娘娘已經派人去請了穩婆太醫過來,只怕這會子就該到了。”風荷瞧白姨娘的形狀,估摸着是要生了,七個多月,也不是沒有希望。
二夫人一聽風荷的話,登時變色,趕緊道:“怎麼好勞煩太妃,我看白姨娘應該沒什麼事。”她狠狠對白姨娘使着眼色,白姨娘只作沒看見,她又對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立馬就出去了。
風荷厭惡,也對端惠眨了眨眼,端惠會意,趁二夫人不注意溜出去了。
風荷本是存着利用白姨娘拿捏二房的心思,不過當她看到被窩下白姨娘隆起的肚子時,不由心中一軟,那畢竟是個無辜的小生命,不管大人之間有多少紛爭,他也不該在最後關頭被扼殺了。所以,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盡力保住這個孩子的。
最先來的是鬱媽媽和秦媽媽,她們順利的進來了,給二人行了禮,就去看白姨娘的情形。兩人對視一眼,一齊向二夫人回道:“姨娘怕是要生了,羊水都破了,需要儘快準備生產的物事。”她們雖是回給二夫人,眼睛卻是一直看着風荷的,真正拿主意的是四少夫人才對。
風荷一聽也有那麼點緊張,生產一事她是半點也不懂的,只得道:“一切勞煩兩位媽媽了,該備些什麼都讓丫鬟們去準備。回頭穩婆和太醫來了,就能替兩位媽媽分擔好些去。”她是怕兩位媽媽不敢擔責任,做事不能放開手腳,故意安慰她們。
果然,兩位媽媽的神色好看很多,連連點頭道:“那奴婢這就去。”風荷怕二夫人的人暗中阻撓,就對雲碧道:“你跟着兩位媽媽去,搭把手也好。”雲碧性子烈,小丫頭們都怕她。
而她自己安慰了白姨娘幾句,就拉着二夫人到外間坐着道:“二嬸孃,侄媳知道你是驟然聽聞這個消息驚住了,就擅自給你安排了,你看還有什麼侄媳沒有想到的嗎?”她不能放二夫人出去,不然端惠雲碧是抵擋不住她的。
二夫人心中恨得不行,這是想的太周到了,還有什麼沒想到的,哼。不過她不是很擔心,白姨娘的身子她清楚,她不讓人給她好好保養,想要早產生下那個尊子來怕是不容易啊,一不小心最後一屍兩命呢。
穩婆太醫幾乎是同時到的,生產的物事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二夫人惱怒地瞪了之前出去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委屈的瞄了端惠一眼,不敢辯駁。端惠是太妃跟前一等一的紅人,她算什麼,怎麼敢與人家對着幹,端惠把人帶進來,她攔得住纔好啊。
太醫先進去看了看,接着是穩婆前去。
很快,穩婆就驚慌地跑了出來,回道:“回兩位夫人,馬上就得生,但孩子太小,而那位姨娘又耽擱太久,不易生呢。”一路上趕得急,她只知是莊郡王府,但不知外面坐着的一老一少兩位夫人是誰。
這樣的情況風荷已經預料到了,她當機立斷道:“聽說大娘是京城最好的穩婆,多少疑難的都在你手上平安過來了,相信我們白姨娘也會母子平安的。孩子生下,賞銀十兩,不然我們太妃發怒起來,你自己應該知道後果。”
那穩婆常年在大戶人家走動,裡邊的貓膩不知看了多少,她就是要探探王府人的口風,到底要不要保住孩子,她就怕自己千辛萬苦幫人生下了孩子,回頭被人怨恨於心,甚至反害了自己。
她雖然不知二夫人和風荷誰能真正做主,但這個年輕夫人敢搬出太妃來,必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她還是乖乖聽話來得好。
沉煙不但回來了,還帶來了不少冰,屋子裡這麼熱,風荷怎麼呆得住。冰塊慢慢溶解,房裡的氣溫漸漸下降,而白姨娘的哭喊聲時輕時重。
二老爺來了。
風荷不想就知這是沉煙派人尋來的。這樣一來,她們的情意那是都落在了二老爺眼裡,做到了十成十;而白姨娘母子倘若有個什麼閃失,她們身上的責任也能輕些。她笑着對沉煙點點頭。
他回來的路上已經聽小廝說了大概,心知二夫人是要趁機害了白姨娘母子。他通房妾室也有過幾個,但不是二夫人的人就是容貌差強人意的,人到中年,男人的自尊心反而越來越強,而男人自尊心最好的表現就是女人。當有一個女子青春美貌,偏還對他溫柔體貼情深款款滿心崇拜的時候,二老爺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自信與意氣風發。
所以,二老爺心中白姨娘是很有些不同的,那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而且不嫌他年老不怕二夫人苛待,願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他怎麼還能不對這個女子迷戀呢。尤其二夫人囂張跋扈,渾然不把他當一家之主看,這些年,二老爺已經受夠了。
看見二老爺回來,二夫人越發不悅了,質問道:“你又去哪兒了,還知道回來。”
“我要不回來還不知你把雙兒如何呢。你說,雙兒要生了,你爲什麼不去請穩婆太醫來,要不是侄媳婦過來的及時,只怕這會子我都見不到他們母子了。”說着,二老爺眼裡居然滾下淚來。他怯了二夫人一輩子,難得說出這樣質問的話來。
風荷大感訝異,不料二老爺待白姨娘的心還挺真的。
其實,二老爺一開始也只是有幾分迷戀而已,滿足自己一時的虛榮心,但時日一久,就被白姨娘慢慢收服了。記得白姨娘昨天晚上還曾與他戲說道:“我身子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生下咱們的孩子。若果真不好,你就讓她們保孩子,往後孩子就代替我照顧你陪伴你吧。我在地底下也是能闔眼了。”
想起白姨娘說的話,二老爺這麼個軟弱的人,哪裡還經得住啊。
不知是被二老爺的話還是二老爺的眼淚氣的,二夫人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但面色猙獰。她不由想着,自己盡心盡力爲他操持這個家幾十年,最後就得了這麼句話,這心裡豈能福氣啊。
可惜二夫人從來不想想,夫妻之間貴在關心,而不是像她那樣,動輒對二老爺惡言相向,根本不把二老爺當男人看,當自己的夫君看,怨不得二老爺與她離心。
她氣上心頭,居然拂袖而去。
這裡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有二老爺坐鎮,應該沒問題了。風荷也起身告辭,她一個年輕的侄兒媳婦,與叔叔呆在一間房裡,傳出去難免被人說閒話。
剛出了內院,在拐彎處遇到六少夫人袁氏。
公公的妾室如生下子嗣,這畢竟是件大事,她不能不放在心上。這裡的動靜她是早就聽聞了,一直等着風荷出來,自從聽了父親的話之後,她心裡對風荷的畏懼多於嫉妒。
風荷正訝異怎麼不見袁氏,她就撞了出來,心下了然,故意對袁氏道:“六弟妹,我這走了一路有點口乾,能不能去你那討杯水喝。”
袁氏聞言大喜,忙拉着風荷一同走,道:“看四嫂說的,一杯水而已,也是我怠慢了,原該早些過去陪四嫂的。”
做戲就得做全了,風荷果真先吃了兩盞茶,才與袁氏笑道:“六弟妹這些日子也不去我們那邊散散悶啊?”
袁氏見她不帶半點驕矜之色,心下好受許多,擺手喝退了丫鬟們,沉煙幾個得到了風荷的暗示,一併退了出去,她方壓低聲音與風荷道:“四嫂,白姨娘能生下孩子嗎?”
老來子,還不知公公會喜歡成什麼樣呢,到時候他們夫妻的地位可別被動搖了。
風荷清楚她的顧慮,也怕她胡亂動手,就正色與她說道:“六弟妹,你別看這是個庶子,祖母很重視呢。”
“嗯?太妃那麼多孫子孫女,難道還會在乎一個庶子的庶子?”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以爲太妃是不大放在心上的。
“這話,也是隻有咱們兩人的時候我方敢跟你說,傳出去咱們都被想過清靜日子了。你想想,府裡多少年沒有添丁了,經歷了幾次流產事件,太妃心裡能不堵得慌,正要有個孩子沖沖晦氣呢。誰這個時候犯上去了,我怕祖母會大怒呢。六弟妹,我自然知你不是那等衝動的人,但小心被人利用了,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風荷說得煞有介事,尤其那句不是那等衝動的人,將袁氏說得舒坦極了。
她自然很快表示:“還是四嫂理解我,一個小孩子與我何礙,我們爺都這麼大了,誰能爭得過他去。”她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這些年,她在杭家最怕的人不是二夫人而是太妃,太妃要那誰做筏子,誰就慘了。
風荷很是讚賞袁氏的話的樣子,一面點頭道:“六弟妹果是個明白人,原先我是白擔心了。六弟妹,這些日子二夫人對你如何?”
“還不是那麼樣,不過自從白姨娘進府,她一門心思都在白姨娘身上,倒不大多管束我了,我能過幾天順心日子。”她撇撇嘴,對二夫人的厭惡顯而易見。
風荷要的就是她這句話,笑道:“有這麼個擋箭牌在前頭,二嬸孃確實沒心情尋六弟妹的不是,若再有個小子,我看她會忙的顧不上六弟妹。六弟妹何不趁着那時好好保養了身子,與六弟恩恩愛愛的,早些生下一兒半女呢,有個孩子傍身比什麼都來得有靠。”
袁氏大是贊同,連臉都紅了,拉着風荷的手道:“多虧了四嫂提醒我,不然我就自誤了。有人能替我擋着她,我正該歡喜纔是,而且如此一來,她不免更加靠着我們爺,對我也會好些纔是。
說句不怕臊的話,我是日夜思想有個孩子,可不知爲何,這肚子就是不爭氣,到現在沒有一點動靜。我母親給我訓了不少偏方,怎麼吃都不管用,四嫂可有什麼好法子?”
說到心裡的隱痛,袁氏簡直把風荷當成了親姐妹般,與從前的冷嘲熱諷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他們這些女人,誰不知道孩子就是一切,沒有孩子一切都沒了盼頭,憑什麼跟人爭,爭來了又有什麼用。
風荷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倒與她說起別的話題:“你看,白姨娘倘若生下孩子,會交給誰帶?”
袁氏微微一愣,滿不在乎的道:“妾室一般不能自己親自帶孩子,估計也是被接到了她房裡。”
風荷神秘的搖頭,激起了原始的好奇心,才徐徐說道:“我看不盡然,經此一事太妃不用說了,便是二老爺都不肯將孩子交給二夫人帶。而白姨娘的身份是不能帶孩子的,總不能讓二老爺的子嗣住在下人房裡吧。六弟妹,你是長嫂如母,帶小叔子可是名正言順的。”
這話把袁氏聽得迷迷糊糊的,她萬分不解,問道:“我爲什麼要替她們去帶孩子?”
風荷咬脣,皺眉不語,直到袁氏焦急得催促了她好幾遍,她才勉強說道:“六弟妹,我拿你當自己妯娌,凡事都是爲你考慮的,你若不信我或是懷疑我的用心,那就不必多說了。”他又重重嘆了口氣道:“六弟妹,你進門至今已有兩年多,一直沒有動靜,而六弟兩個通房也沒有一點消息,這有點不大對呢。常理說,六弟與六弟妹這般恩愛,孩子是遲早的事,只是有些事,六弟妹不得不留了後着啊。”
她的話說的隱晦含糊,但袁氏是有心人,一聽就明白了其中關隘。不止她,她母親也曾懷疑過,六少爺會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果真那樣,袁氏吃再多藥,納再多通房都不頂用,她這一生算是毀了。
她不免哽咽起來:“四嫂與我說這些,顯然是將我當了自己人看,我哪有惱的。所以,我應該先撫育着白姨娘的孩子,結下情分,將來便是有什麼不測,他念着養育之情也能容我。此事關係重大,不是我懷疑四嫂,但我還需與我爹孃商議一番,多謝四嫂的提醒。”她這句話說得很真心,老來有靠不正是她們爭來爭去的目標嗎?
風荷面色不見半點不悅的神色,反而與袁氏推心置腹道:“六弟妹,二老爺與二嬸孃鬧成今日這般,六弟妹覺得是爲什麼?男人嘛,不管他性子軟弱還是強硬,在自己女人面前,無一不是要面子的。六弟妹千萬記得。”
袁氏大震,她心高氣傲慣了,難免有對六少爺橫眉的時候,時日一久,六少爺的心移到了別的女人身上豈不是自討苦吃?她暗想着,自己是不是該改改脾性了?
點透了袁氏,風荷起身告辭。沒走出多遠,白姨娘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母子平安。雖然孩子很瘦弱纖細的樣子,但沒什麼大礙,只要細心調養就行。二老爺大喜,大家封賞,把二夫人氣得稱病不起。二老爺難得清醒一回,居然晚間去了太妃那邊給太妃謝恩,還帶來了給風荷的禮物。
風荷抿脣笑着,白姨娘,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呢。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是助益,用不好,就是虎狼。
她幫白姨娘,一來是太妃之命,二者孩子是無辜的,當然她更有她的打算。二房不足爲懼,就一個二夫人愛折騰,而且她是董老太太的孃家侄女,她跟風荷是別想和平相處的。相比起來,倒是袁氏容易拿捏,以六少爺的懦弱樣子,對袁氏的話是言聽計從的。
她示好與袁氏,不過是爲了袁氏父親而已,兵部尚書,實在是個不小的官,而且定是皇上寵臣。權貴家中要有杭天曜的 支持者,堂官也是不可或缺的,翰林院有表哥,戶部哥哥好歹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禮部有蘇家,兵部有袁大人,至少朝廷不會出現一邊倒的局面,讓皇上徇私都說不出口。
再說,留個白姨娘與二夫人鬥法,二夫人就沒了心思來尋自己這邊的麻煩。有一日二夫人沒了,也不會留下袁氏或者白姨娘一邊獨大,一個嫡子媳婦,一個庶子生母,都不是好應付的。
袁大人若想以立世子之事拿捏了風荷夫妻,她也就不用怕了,一個白姨娘對付袁氏綽綽有餘,女兒有難,做父母的還有多少心思與她周旋。當然,白姨娘反戈也是件麻煩事,但一個妾室,哪來的條件與風荷對峙呢。
二房這邊穩定下來,就只一個四房了。恭親王庶女,刑部侍郎,皇上賜婚,真不能小視呢?恭親王,生母死後,據說曾在太皇太后身邊養過一段時日,後來開府單過。
杭家這潭水,越混越好啊,她倒要看看到時候王妃拿什麼與她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