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身上的陽光刺眼而明亮,像籠了一層金光,浮動在人的心間。有細碎的斑駁的影子投到風荷心上,留下一小團模糊的黑,又如夏日黃昏那習習的風,搖曳着滿池碎荷,有悠遠的安寧。
杭天曜不是傳說中那個白馬王子,無論是他的馬還是他的人都是黑的,當他走近時,還能看到青黑的眼圈,甚至有零落的血絲。他不是平日那個浪蕩公子哥,沒有了錦衣華服,嬉笑閒散,他渾身上下與平常人家的護院侍衛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凜然生威的氣勢將他完全隔絕開來,讓人知道他到底不是尋常人。
那個女子,巧笑倩兮的玉立在那裡,望着自己的眼睛有款款的笑意,她終究還是歡喜自己回來的吧。沒有他,她同樣可以度過一次又一次難關,但他第一次有了那種不捨的心情,他不想看到她永遠淡定的笑,他寧願看到她在自己懷裡哭,他想讓她的心有停留的地方。
杭天曜微笑地執起她的手,撫了撫她鬢角的碎髮,輕道:“不慪氣了,好不好?”
風荷只是一刻的失神,很快恢復了過來,她差點忘了他們倆之前還鬧得轟轟烈烈呢,怎麼能說和好就和好,她還是要與他一起演一場戲。她低眸,隨即笑着仰起頭:“好。”
“咳咳”,太妃知道自己有點不合時宜,不過只要孫子肯回來,願意與他媳婦和好,她覺得自己吃點虧不算什麼,而且孫子好似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她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老王爺。
王爺不得不承認,他剛纔看到了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兒子,不過那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下一刻他就知眼下不是感嘆不是細究的時候,他不悅地迫視着杭天曜,用一貫地冷淡語調問道:“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還知道回來?你難道不知道府裡發生了大事嗎?”
“我這不趕回來了嘛,是呀,我再不回來,你們又要欺負我娘子了。我就怪了,每次我一走,總有人找她的麻煩,是看我娘子年幼敦厚好欺負不成?瞧瞧,這是什麼陣勢,三堂會審,連親戚家都來了,王爺何時連府裡的臉面都不要了?”那個父親,早與他漸行漸遠,現在的只是王爺,別人的父親。
“你,我早知道會生出你這麼個逆子來當初就應該掐死你。”王爺氣得有些顫抖,他每次想心平氣和與兒子說話,不到三句就會被他氣得半死,他不由感嘆道:“你母親在天之靈看到你如此,你叫她如何心安?”
杭天曜諷刺地笑,看了看王妃,哧道:“我母親如果知道她兒子兒媳婦動不動就被人指着鼻子罵,她確實不會有多高興。”
這句話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不過輔國公覺得自己今兒過來是來快刀斬亂麻的,而不是來看這對父子吵架的,他打着圓場:“王爺,孩子都回來了,就不要動氣。依我的意思,咱們還是趕緊說正事吧,正好此事與四少爺也有些關係,也該讓他幫着拿個主意。”
輔國公以爲,只要知道自己的愛妾被正室害得沒了兒子,他就不會再護着他那個妻子了,一定會大怒的。
“國公爺此話很是,說完了事我還找我娘子有事呢。對了,剛纔是誰要動我娘子啊,都給我出來,讓我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真當我不是王府的主子了?”杭天曜一進來,那幾個婆子就嚇得後退,四少爺的脾氣府裡無人不知,惹到他手上的人沒一個有好結果,真是後悔方纔不該趕着獻殷勤。好在那都是王爺的命令,想來不算什麼大事。
幾個婆子想罷,對視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地站了出來,王妃總是會護着自己的。
杭天曜並不看她們,幾個婆子還嫌髒了他的眼睛呢,冷冷地道:“讓富安進來,都拉出去賣了,賣之前每人先打二十大板。”
富安覺得自己這個總管的位置是做到頭了,主子們慪氣倒黴的還不是他,偏四少爺的話他不敢不聽,他是當年王妃留下來的老人,算起來四少爺是他的正經主子。這些年來,若不是自己辦事小心謹慎,只怕這會子還不知被髮落到哪個角落裡呢。
王爺愈加生氣,“啪”地一下狠狠拍在了桌上,起身喝問:“她們幾個做錯了什麼事,你一句話不說就是要賣了她們,王府何時輪到你做主了?”
“誰說她們沒錯,以下犯上不是錯?我娘子再不濟總是王府的主子,幾時輪到幾個下賤的奴才對她動手動腳了,傳出去我娘子還要不要見人了。何況,她們是奉了誰的命令,難道是王爺讓她們拿我娘子的?”他一看就知這幾個人是王妃的,他就是抓着這麼點漏洞不放了,王爺有吩咐自然有管家娘子帶人料理,豈會去動用王妃院子裡的人。
王爺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確實不曾讓這幾個人動手,不過說是先把老四媳婦帶下去,瞧這幾人的架勢倒有些拿人的意味,禁不住掃了王妃一眼。
王妃低着頭看着地面,只當不曾發覺,她也沒有發話,這幾個婆子只能認倒黴了,好在都不是心腹的。
杭天曜一招手,拔高了聲音問道:“富安呢,沒聽到爺的話嗎?”
富安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頭低得能埋到地上去,恨不得王妃看不到他,對着上首行了禮,趕緊讓幾個手下人帶婆子下去。
那幾個婆子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事情是怎麼發展的,不是要拿四少夫人嗎,怎麼變成她們被賣,當即哭求起來。
這裡是王府正院正堂,沒有大事輕易不開啓,杭天曜非常滿意地加了一句:“咆哮正院,罪加一等,發賣全家。”
撲通一下,有婆子癱軟在地,乞求地望着王妃,希望王妃可以救她們一救,可惜王妃哪裡願意爲了她們幾個招王爺不自在呢,只怕王爺連她都一併起了疑。
輔國公夫妻都有些不大樂意,他們女兒受了委屈到現在還沒個說法,偏這個四少夫人,那婆子連她的衣角都沒夠到呢,就被賣了,這杭家到底是偏心的,都是嫡子嫡媳,憑什麼待遇就相差這麼多?
處置了幾個婆子,他才攜着風荷的手,在杭天瑾下首的座位坐了下來,感興趣地問道:“這是哪兒來的,不像是咱們府上的人,一屋子女眷的,居然讓個外人進來,不像話。”他眯着眼看了看地上被嚇得哆嗦不已的夥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忽然想起韓穆溪尚在外邊,忙起身笑道:“韓穆溪,實在是怠慢了,快進來坐。”
聽了他這句話,衆人才看到白衣飄然的韓穆溪猶自立在門外,雖然不太滿意杭天曜這會子帶了外人過來,但王爺知道沒有將人趕出去的理,亦是勉強笑道:“是小侯爺啊,你父親可好,快進來,上茶。”
韓穆溪一向是個很有眼力見的人,不過今兒似乎有點沒有眼力見,他不推辭,果真跟着進來了,對太妃等幾個長輩行了禮,才肯坐到杭天曜下首去。
風荷笑着對他點了點頭,便沒有看他。
輔國公礙於面子不說,他夫人卻忍不住了,十分不滿地問道:“太妃娘娘,我們女兒受了委屈一事難道就算了不成,王府難道就沒個說理的地方了?”這杭家都什麼跟什麼,即使有一日小五能得了王位,只怕還有一干人不服呢。太妃太過偏心,把個孫子縱得眼裡從來沒有長輩規矩,自己可得好生爲女兒想個辦法。
杭天曜笑看着風荷粉紅的小臉,不愧是他杭天曜的女人,都這份上了還能吃好睡好氣色這麼好,什麼時候也能看到風荷着急呢?他有點期待地壞想,卻接了話頭道:“我聽說五弟妹出了點事?”
“不只你五弟妹,連你柔姨娘都有不好,老四,你,你那孩兒沒了。”王妃一面說,一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柔姨娘?哦,這也太巧合了些。”杭天曜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緊張或傷心難過的樣子。
王妃心中一咯噔,這老四的反應也太怪了些,不是一直都說他對吟蓉頗爲寵愛嗎,而且那可是他的孩子,他竟這般不上心?她再次添了一把火:“母妃與王爺查到是你媳婦她孃家帶來的丫鬟銀屏做的,銀屏招認是你媳婦她指使的。這個夥計就是藥鋪裡的,他記得那日你媳婦身邊的丫鬟去他們藥鋪裡買了紅花。”
杭天曜假意打量着那夥計,玩味地問道:“你確實記得我娘子的丫鬟在你那裡買了紅花?你可要知道,作僞證陷害皇親國戚,那可是要株連的。”
夥計本就不是那見過大世面的,已被杭家一連串亂七八糟的事情嚇得慌亂起來,又在地上跪得久了,人都麻木了,聞言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磕頭如搗蒜,咬着牙道:“小的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夫人身邊那位姑娘來買的紅花,不然咱們藥鋪的賬冊上不可能記着這麼一筆。”
進來之後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韓穆溪居然開口了,而且一開口就是震驚滿座:“他在說謊。”
大家都怔了半刻,很快太妃就和氣地問着韓穆溪:“小侯爺怎知他在說謊?”
“因爲,我親眼看見的。那日,我正在生藥鋪對面的書肆裡尋一本古籍,恰好看見王府的馬車,就留了意,後來看見少夫人身邊的那位丫鬟進了生藥鋪。我當時還訝異,府裡什麼藥沒有的,需要去生藥鋪裡買,後來才知丫鬟並沒有買藥,只是跟那夥計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從始至終我都沒看到夥計抓藥給這位姑娘,所以他在說謊。”韓穆溪說話的語調永遠都是平和而文雅的,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眉眼都沒有動過。
夥計越發發慌,臉色變得慘白,偷偷瞄了韓穆溪一眼,只是連連辯解:“小的沒有撒謊,小的真的沒有,會不會是這位大爺看錯了。”
韓穆溪難得笑了,看着王爺與輔國公道:“王爺與國公爺可能不知,你們帶着這個夥計離開不久,藥鋪就關了門,眼下只怕人都不知去了何處。”
這下子,王爺和輔國公再也坐不住了,唰地起身,一同問道:“小侯爺怎知?”
“今日我有朋友請我在知味觀吃酒,是看着王爺與國公爺來帶了人的,不過一刻鐘藥鋪就關門了。我滿心訝異,以爲那藥鋪犯了什麼事,後來遇到四哥便跟了一起過來。”他的解釋有牽強之處,但是衆人此時也顧不得了,都盯着夥計看。
夥計實在熬不住,磕着頭哭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是掌櫃叫小的這麼說的,還給了小的十兩銀子。其實,那日,那位姑娘根本就沒有買任何東西,就是這樣的,請大爺們饒了小的吧。”
事情就這樣水落石出了?就是這一連串的巧合證明了夥計的話是假的?
可惜,王府衆人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夥計了,現在關心的只是藥鋪到底是得了誰的意思,不然小小一家藥鋪沒有必要與王府過不去。但是至少,證明風荷沒有買過紅花,如今剩下的證據只有銀屏一人了。
杭天曜本來是要提了銀屏上來一併問清楚的,不過風荷對他使了使眼色,讓他按兵不動。他想到可能是風荷有其他發現,就嚥住了到嘴邊的話,換成:“既然我娘子沒有什麼事,我是不是可以跟她回房了,等你們收羅到了其他可信一點的證據,再來拉我娘子受審?”
大家自然聽出來了他話裡的諷刺意味,卻無法辯駁什麼,誰叫他們被一個夥計給糊弄了呢,弄得現在大家都沒臉見人了。
杭天曜纔不等他們說話呢,拉了風荷就往外走,韓穆溪一同跟着出來了,他的任務完成,自然要回去了。留下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輔國公被臊得滿臉通紅,現在倒變得像是他們在故意陷害風荷一樣。
到了院外,韓穆溪告辭。
風荷對他行了半禮,淺笑道:“多謝小侯爺相助,不然我還不知如何說得清楚呢。”
“我只是恰巧看見,說上一句話有什麼了不起,上次之事還要多謝你費心,不然還沒這麼容易解決。那幾顆桃樹你可喜歡?”韓穆溪偏着頭,只用眼角的餘光看她,說話間似乎有幾分不自在。
杭天曜略微一愣,打量了二人一眼,卻沒有多問。
風荷忙笑道:“我也是偶爾想到,只望能有所幫助,以謝上次小侯爺對我的救命之恩。那幾顆桃樹長得很好,還請小侯爺代我多謝韓小姐的美意。”她狀似無意地加了這麼一句,點名桃樹是出自韓小姐之手。
韓穆溪眼神閃了閃,強笑道:“只是妹妹閒來無事想到的,世嫂不需特意致謝。”
“要不要再去我們院子裡坐坐?”杭天曜決定,果斷地打斷了二人說話,什麼意思,說的都是他聽不懂的。
“不打擾四哥與世嫂了,小弟還有事,告辭。”他的語氣突然間淡了下來,沒有與風荷說話時那種刻意的小心與溫和。
待他走得遠了,杭天曜才拉着風荷回院子,一路上走得飛快,風荷幾乎趕不上他。
一進房,他就喝退了下人,一把攬着風荷進了內室。
風荷見他突然變了臉,有些不明所以,坐在榻上發懵,然後看他黑着臉,自己脫了外衣,坐在牀沿上不說話,越添了幾分氣惱上心頭。
她咬着脣,擰着帕子,時不時偷偷瞄他一眼,終於忍不住哇啦一聲站了起來,委屈地問道:“你是什麼意思,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果你也懷疑是我害了柔姨娘,那你只管說,不用給我甩臉子瞧。”她心裡終是有幾分委屈,他說了很快回來的,這下好,都兩個月了,自己沒有他的半點音訊,回來之後又這副樣子,什麼意思嘛。
杭天曜不知自己生的什麼悶氣,他不是擔心她才趕回來的嗎,還想着趁這次討好了她,讓她乖一點,怎麼沒頭沒腦就煩悶得緊。他暗暗睨了她一眼,看她小臉通紅,顯然是不樂意,就冒出一句:“什麼桃樹?”
“什麼桃樹?”風荷不解地遲疑了一下,很快就道:“韓小姐知我喜歡他們府裡的桃花,就讓人送了幾株過來,種在後院呢。”
“那與韓穆溪什麼關係?”杭天曜一出口,就後悔地想甩自己一個耳光,正事不說,都計較些什麼呢。
風荷越發疑惑,想了想就與他解釋了一番與杭家交往的經過。
杭天曜覺得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可是心底有氣不冷不熱地問道:“小侯爺,你叫的倒是親熱!”
“你,你若不肯信我,怪我害了柔姨娘,你大可以直說,何必轉彎抹角挑我的錯。別人不都是這麼叫的嗎,我叫了怎麼就不行了,我看你分明對我有怨氣,既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她又氣又惱,該死的杭天曜,虧得自己還一心感激你,誰知根本就是虛情假意哄着自己,真當她樂意天天被人擺佈來擺佈去呢。風荷越想越惱,跺了跺腳,猛地轉身就往外走。
杭天曜發誓絕對沒有懷疑她的意思,她那麼驕傲,豈肯去做那種卑鄙無恥的事情,更加不會傻得讓自己給陷進去。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可是杭天曜就是覺得風荷是個驕傲的女人,不會爲了他吃醋,不會爲了名分去修理他那些妾室,不會爲了權勢去不擇手段,那些她似乎都不屑於做。她清淡似荷,卻不冷,總在不經意間讓他覺得溫暖,家常的溫馨甜美。
他曾有過兩個未婚妻,有過一對小妾,看過無數的美人,但是,只有風荷,讓他覺得自己可恨可厭,他不喜歡自己的小心眼,不喜歡自己沒來由的煩躁。更不想與她慪氣,他明明想說的不是那樣的,話到嘴邊就變了味兒,他討厭她與別的男子間有他不知道的交匯。
不過,他知道,他若再不服軟,風荷就真的生氣了,他忙忙站了起來,追上前,一把握住了她掀簾子的手,從背後擁著她。
風荷只是輕輕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但是杭天曜感到自己手上有灼熱的燙傷,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一把抱起她,看着她盈盈的淚眼,還有粉紅腮邊殘留的淚,扁着的紅脣。他試探着吻了吻她的眼角,她的淚漬,風荷越發低了頭,隨即兩手攀着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肩窩裡,低低泣道:“你以後再不許走這麼久了。”
杭天曜抱着她走到牀邊,把她放在牀上又憐又愛,軟了聲勢:“好,那你不要再生氣了,還有,你以後不準叫韓穆溪小侯爺。”
“那我叫他什麼?”風荷鬱悶,他怎麼還糾纏着一個稱呼呢。
杭天曜點着她小巧的鼻子,一字一句說道:“你要叫他韓小侯爺。”
風荷暗暗翻了一個白眼,這有多大區別,何況見到人的時候難道還這麼指名道姓的不成,她卻笑着應了:“行,都聽你的。”她同樣捏了捏他的鼻子。
杭天曜非常滿意,他真是喜歡極了風荷聽話溫順的感覺,那麼乖,乖得叫他心裡癢癢的,他忍不住覆上去,壓在她身上,看她緊緻的眉眼。
風荷不知是急的還是嚇的,慌忙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偷偷從縫隙裡望出來,對上他笑得明亮如晨星的眸子,裡邊倒映着她。
他輕輕親吻着她的手指,溼潤的觸覺讓風荷有些輕顫,她只得移開自己的手,反去捂住杭天曜的眼睛。杭天曜越發笑得燦爛,將身子整個壓到風荷身上去,摸索着親吻她。
風荷的臉紅得似黃昏天邊的一道彤霞,豔麗絢爛,她拼命躲閃,終是被杭天曜在她臉上胡亂親了一氣,弄得她咯咯笑了出來,放開了自己的手。杭天曜愛死了她那樣嬌羞默默偏又嫵媚多情的樣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他故意將自己扎人的鬍子茬在她臉上拂過,引逗得她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不過,杭天曜生氣的是有人就是沒有眼力見,這個時候來壞他的好事,害得他想殺人。
寶簾前來求見,沉煙忖度着裡邊的情形,便沒有攔,反而領着寶簾到了隔壁間裡等候,自己上前叫喚:“四少爺,四少夫人,寶簾有事求見四少爺。”
風荷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她第一次覺得柔姨娘主僕真是極有可取之處啊,忙對外高聲道:“四少爺即刻過來。”她知道自己搶了杭天曜的話,嬌笑着揉着杭天曜的頭髮:“爺,妾身服侍你起來,要不要梳洗一下,你趕了一路,全是風塵。”
“我何曾說了要出去?”杭天曜懊惱,惡狠狠地在風荷耳垂上吮吸了一下。
風荷驚呼出聲:“可是柔姨娘遣了寶簾過來必是有事的,你不出去看一下?若是爺累了,不如妾身出去替爺問一句?”她絕對是個賢惠大度的好妻子。
杭天曜越加不是滋味了,連連在她耳垂上、脖頸裡吮吸親吻,弄得風荷想叫又不敢叫,憋紅了臉,哀怨地瞪着杭天曜,被寶簾聽見了還當是她示威呢。
寶簾在外頭等了半刻,沒聽見裡邊有動靜,不由急了,也不讓沉煙去請,自己來到門前高聲問道:“四少爺,柔姨娘聽說四少爺回來了,一心想要見您。”她就不信四少爺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沒反應。
的確,她得到了四少爺的反應,只是不太如人意。杭天曜冷冷喝了一聲:“回去讓她安分呆着,沒事別出來走動。”非得讓自己好不容易挽回的風荷一點點心又沒了,真是一羣不省事的人。
“你何必與她生氣呢,回頭柔姨娘聽了這話,傷心之下身子更不好。”風荷決定認命,她今天是擺脫不了這個麻煩了。
“她愛生氣關我們什麼事,娘子,你都沒有這麼關心我呢。”杭天曜無賴地賴在風荷身上,吃起他妾室的醋來。
風荷借坡下驢,討巧地笑道:“不如我服侍爺梳洗去,回頭好好歇歇。”
杭天曜有點不信,不該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能這樣也不算很差,勉強應了。風荷趕緊推了他起來,自己亦是起身理了理衣衫,帶他去淨房。熱水剛剛好,杭天曜纔開始沐浴,就不知是哪個丫頭過來把風荷叫了出去,氣得杭天曜咬牙切齒,他又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一會,夫妻二人用了晚飯,上牀安歇。
“你知不知道大廚房有個陸家的五嬸子?”風荷始終覺得五嬸子有問題,紅花或許根本就是她放進去的。
“陸家的?是不是做細點的?”他歪了歪頭想,繼而問道。
風荷愣了一愣,他對府裡一個普通下人都記得,看來平日的功夫沒有白下,忙道:“可不就是她,我懷疑紅花就是她放進去的。”
杭天曜已經聽說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點頭讚道:“你說的很是,我看她極有可能纔是那個下手的人。不過,我記不清她的那些瑣事了,明兒我找富安問一問,他必是清楚的,或許能從這裡邊找出幕後之人來也不定。再派幾個人去她家守着。”
“這個倒不用,我之前請了我表哥幫忙,表哥已經派人去盯着她了,一有消息就會來通知我們的。”她莞爾而笑,將頭埋在他胸前。
“是嗎?你是怎麼把消息傳出去的?我倒是小看你了。”他不由好奇,她還真是行啊,被禁閉了還能指點着一切。
風荷正要回答,就聽見窗外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忙推着杭天曜起來,輕道:“是譚清來了,你去開窗讓他進來。”
杭天曜更是訝異,卻沒有遲疑,一個翻身披了外衣開了窗,躍進一個黑色的人影來。人影看到他,只是微愣了半刻,很快拱手爲禮。
風荷已經穿好了衣服,與杭天曜介紹道:“這是表哥給我的護衛,之前都是他幫我傳遞消息的,譚侍衛這個時候來,定是有什麼發現了?”
譚清臉上露出笑意,正色說道:“此事關係重大,原要早點通知少夫人,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過來。事情是這麼回事,我昨晚半夜就一直監視着輔國公夫人,看到她今天早上接見了幾個婆子,我潛到她們後院,隔着窗勉強聽到一兩句話。那個婆子好像帶了什麼東西去請大夫看,然後帶了消息回來,把輔國公夫人嚇得不輕,我還看到她們桌上擱着一盞燕窩粥,應該不是新鮮的。然後有個老嬤嬤發誓說五少夫人用的是這一盞,但小的聽不太懂她們的意思。今日一天,小的都去打探了,查得昨晚夜間輔國公府裡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幾個大夫,小的想方設法從大夫口中套出一兩句話,說的是明明好好一盅燕窩粥,非要讓驗看,根本沒有什麼問題,哪兒來的紅花。”
風荷一面聽着,臉色已經大變,這篇子話模糊不清,語帶不詳,但是心裡有數的人都能聽出幾分不對勁來。如果她料想得沒錯的話,輔國公府請大夫去檢查燕窩粥,而燕窩粥好端端的沒有問題。那盞有問題的燕窩粥在太妃那邊,那麼輔國公夫人送出去的肯定就不是那一盞了,而她不可能無故讓人檢查燕窩粥。
難道,難道是?對了,那個趙嬤嬤之前一直不大對勁,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到底想說什麼呢?莫非,莫非蔣氏所用的燕窩粥根本不是大廚房送去的那盞,而是趙嬤嬤另外自己準備的,那就表明蔣氏沒有服用紅花?如果她沒有服用紅花,她又怎會流產,是不是這個纔是輔國公夫人受驚嚇的原因?
對,就是這樣的,趙嬤嬤換下了大廚房的燕窩粥,而蔣氏服用了他們自己熬的粥之後居然會流產,所用輔國公夫人才會不信,纔會讓人帶了燕窩粥出去檢查,又不敢請太醫,只敢請普通大夫。而他們,明明知道蔣氏不是因爲燕窩粥的問題流產,卻依然一口咬定這一點,就是想借此機會一併扳倒自己,那五弟繼位就少了一個阻力。
是不是因爲這一點,蔣氏只是流產,但身子受損不重,還能再孕;而柔姨娘是真的服用了有紅花的燕窩粥,所以會比蔣氏嚴重很多,以致終身不育。這麼說來,蔣氏爲何又會流產呢,還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兩男子都看着風荷皺眉沉思,有些不明所以,她發現了什麼嗎?
風荷恍然回神,笑道:“我有個猜測,不知對不對,你們聽聽看。”她便把自己的猜測敘述了一遍,聽得杭天曜連連點頭,他從前就聽說過蔣氏身邊有個趙嬤嬤是個最妥當不過的人,如果說她每日換下了蔣氏服用的燕窩粥,那是極有可能的。而她爲免蔣氏一個不慎說出去,引起王妃不滿,就連蔣氏都沒有告訴,而是告訴了老主子輔國公夫人。
他不由說道:“我似乎聽誰提起過蔣氏身邊的嬤嬤平兒沒事就在廚房裡忙活,不太出去走動,那她就有了足夠的時間,而且流鶯閣上上下下沒有不服她的,只怕她一句話比蔣氏還管用,估計沒人會把她的事泄露出去。只是,若這麼說的話,難道孩子好端端就沒了?這似乎不大可能啊?”
風荷抿嘴不語,反是譚清想起一事怪異地說道:“你們府裡真是怪了,怎麼那麼顯眼的地方種着夾竹桃呢?”
“夾竹桃?有什麼不對嗎?”杭天曜不解,他對這些花花草草倒是沒有怎麼關注過,府裡每年都會請花匠來換下一批應季的花,這都成了慣例,沒有人會去費神。
風荷想起來上次在流鶯閣看到過夾竹桃,就種在院子裡,好像有四五顆的樣子,亦是問道:“你可是在五弟妹院子裡看到的?”
“正是。少爺與少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夾竹桃是有毒的,一個不慎吃了就有可能中毒。而且連它的味道都不能多聞,聞多了容易頭暈發悶。我們鄉下,那時候就有不少人家種了,有一次有個老農看着好看,就想着與桃花一樣,弄了來釀酒,誰知吃了之後就中毒沒了,還是後來事情鬧大了,請的一個有名的大夫看了才知道的。不然誰想到是那花兒有問題。”譚清從小被曲彥帶在身邊,當年跟着寡母在鄉下住過一段日子,因此事發生得稀罕,便打小記在了心裡。
風荷與杭天曜聽了後都是大驚,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尋常種的花是有毒的,她猛地想起那日府中中毒,她當時看了花就有些頭暈,還當是沒有吃飯的緣故,沒想到竟是夾竹桃的原因。府裡,種有夾竹桃的地方不多,她只在流鶯閣看到過,不對,茜紗閣也有,後花園沒有細看過。
風荷忙把這個發現與二人說了,三人都低頭沉思起來,如果這麼說的話,就是有人故意在那兩個院子裡種了有害的花,她記得今年剛開春的時候,府裡新弄了一批花木來種上。而她院裡因是去年準備的新房,許多都是新植的,便沒有大動。
“對了,還有一種花,我也覺得不對勁,但我不知道它叫什麼,譚侍衛,麻煩你想個辦法,把蔣氏房間窗臺上那盆花取幾片葉子來。柔姨娘房裡,我也看到過這種花,香的出奇,而且只有她們兩邊有。”
“這個簡單,少夫人安心等着,明兒一早就能得了,我就放在少夫人窗外。”譚清笑着應道。
風荷看着杭天曜,欲言又止。
杭天曜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腕,嘻嘻笑道:“是不是想讓我尋個法子,找人眼看一下那兩樣花,這有什麼,御醫天天都閒着。”
風荷扯了扯自己的手,沒有動靜,就沒再動,又道:“當日給柔姨娘與蔣氏兩人的太醫怕是有問題,蔣氏明明沒有服用紅花,而他偏說服了,一定有假,這個咱們也不能大意了。”
“都有我呢,你就莫要太操心了,小心都操心老了。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讓我去查與花木有關的人了,是不是?估計幾日後就有消息了,你安心等着吧。”杭天曜摸了摸她的頭,語帶寵溺。
“哼,你說得好聽,先時我都嚇壞了,也沒見你出來哼一聲,這回我有線索了,你就來跟我搶功勞,不過借你幾個人用用而已。”風荷撇撇嘴,生氣得瞪了杭天曜一眼,就會在外人面前裝得對自己多好似的,安的什麼心眼。
譚清覺得自己呆着好像有點不大好,忙問風荷有沒有其他吩咐,就趕緊去了。
杭天曜關了窗,抱了風荷上牀,就要給她脫衣服,急得風荷滿臉通紅,終於禁不住輕聲啐道:“還不放手,我自己來。”
“不嘛,爲夫知道娘子是怨我這些日子沒有伺候你,爲夫今兒好好表現表現,一定彌補這些日子的疏忽,好不好?”他誕笑着臉,偎到風荷臉上,手探進了她的衣襟,揉搓着她胸前的豐盈。
風荷慌得一把滾進牀裡邊去,抱了被子在胸前,然後不肯放手,任杭天曜如何哄她都死死抱着被子不放。
杭天曜無法,賭咒自己是與她玩笑的,才把她哄轉過來,二人歇息不語。
第二日一大早,杭天曜就看到窗外放着幾片葉子,一種是夾竹桃一種是別的,他拿帕子包了袖在袖裡,與風荷一同用了早飯,就匆匆出去了。
風荷雖沒有再被禁閉,但她懶得出門,就當自己被關了起來好了。可是,前頭卻傳來消息,說是三少夫人的病勢越發重了,請了兩位太醫來看,都沒有什麼好轉。之前不是說傷風嗎?怎麼小小一個傷風兩個太醫都沒看好?她猶豫着,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