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菊花待放,金黃的、大紅的、雪白的、橘黃的,有苦澀的香味浮動在空氣中。掩映在菊花叢中的是一個身穿煙霞色短褙子的妙齡女子,頭上戴着鎦金菊花簪,正蹲了身剪下一朵金黃色的花來。
菊花圃入口處站着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穿着紫色馬甲,左右掃視了一眼,方纔對菊花叢中的女子道:“小姐,小侯爺拒絕了楊家的婚事。”
剪菊花的女子正是韓穆雪,她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卻仍然鎮定地剪下了手中的花,慢慢提了裙子走出來,將剪子遞給丫鬟,拿帕子擦了擦手。擡眸問道:“你確定?”
回話的丫鬟是素靈,她跟在韓穆雪身後半步,悄聲道:“是夫人身邊的燕兒姐姐告訴奴婢的,侯爺與夫人留了小侯爺說話,不過一會兒就聽見裡頭傳來侯爺的呵斥聲,大概過了有近半個時辰,小侯爺纔出來,面色不大好看。燕兒姐姐說,大人一直在房裡唉聲嘆氣的,自語着什麼楊小姐端莊知禮有哪兒不好,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這應該說的是小侯爺吧。”
用過午飯,侯爺與侯夫人難得只留了韓穆溪一個人在房裡說話,倒把韓穆雪打發了出去。韓穆雪情知是要打探哥哥的口風,若他點頭就要去楊家提親了,因她還是未出閣的女孩兒,這種話不便當着她的面說,但也不是刻意要瞞她。
這些日子來,侯府這邊與楊家走動頻繁,楊小姐她是見過的,是當家主母的上佳人選,家世背景也相配。但韓穆雪一直隱約感覺到,哥哥對這門婚事並不熱心,問他什麼都不肯說,似乎還不及上次與杭家交往時的熱情,難道哥哥更喜歡杭瑩?
雖然上次之事被司徒嫣給攪合了,但杭瑩至今未訂下人家,兩家想要重敘此事並不是全無可能,而且楊家那邊不過露了些口風,到底還沒有正式做定。韓穆雪決定,她要問問哥哥的意思,兩家聯姻是爲了家族,但她依然希望哥哥能夠幸福,不要娶一個他不喜歡的人進門,那樣侯府日後越加難以平靜了。
她也不回自己院裡,直接攜了剛剪下要插瓶的菊花,向韓穆溪的院子行去。
韓穆溪時常需要清靜地看書,是以他房裡伺候的丫鬟並不多,一共只有四個,而且至今未有一個通房丫頭。侯夫人倒沒有忘了這事,從兒子十六歲到現在,她一共送過三個不同類型的女孩兒過去,可是最後都被兒子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她也曾試過兒子心意,兒子只說以學業爲重。
他們這樣的人家,許多公子哥兒十三四歲就在房中收了一兩個屋裡人,侯夫人怕那些女子狐媚兒子作壞了兒子的身體,一直拖到十六歲才放人。誰知結果恰恰與她擔心的相反,兒子根本不要這些人,一開始她心下也是歡喜的,兒子重學業不重美色,纔是興旺之家的行事啊。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漸漸焦急起來。
他們家有世襲的爵位,兒子又不用科舉出仕,學業之類的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不能因此耽誤了娶妻生子啊。從前給他說親,他一向沒什麼反應,這次居然直接拒絕了,到底是嫌楊家小姐不和他心意呢,還是另有原因啊?
韓穆溪在書房裡看書,韓穆雪止住了通報的人,一個人進了書房。
韓穆溪正低頭沉思,案上攤開的是一本《宜和畫譜》,韓穆雪在他身後站了足足一盞茶工夫,他都未發覺,也未翻動一頁紙。
“哥哥,”韓穆雪推了推他,笑問道:“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有,你幾時進來的,我竟不知。”韓穆溪猛地驚醒,忙站起來,很快用平緩的語調說話。
韓穆雪只當沒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笑着走到窗下的炕邊,坐下戲道:“哥哥莫非是在想意中人了,不然如何這般着迷。”
韓穆溪的臉登時浮上了可疑的紅暈,他忙轉過身假作讓丫鬟上茶,待到平靜之後方纔坐到韓穆雪對面,強笑道:“胡說什麼呢,小心叫人聽見了當你不莊重。”
他雖然竭力掩飾,可一向不慣這種伎倆,而且韓穆雪是與他從小一處長大的,對他頗爲了解,當即就起了疑心,只是不好問出口。頓了一頓,恰好丫鬟進來上茶,便笑道:“左右都是自己家裡,怕什麼。哥哥進來都不大去書畫衚衕了啊,聽說前兒有人請哥哥吃酒,哥哥都推了呢。”
那日吃酒正是杭天曜也在的那次,韓穆溪不知該以什麼滋味面對杭天曜,而且他素來不大出去交際,推了旁人也不會覺得不對。這會子被自己妹妹一問,倒顯得心虛了,忙道:“不過吃酒耍戲,也沒什麼意思。”
韓穆雪想要開門見山地問,又有幾分問不出口,只好選擇迂迴戰略,她似乎突然記起春日裡邀請杭家女眷來賞花一事,笑道:“哥哥還記不記得上回杭家來咱們家賞花,轉眼間都是秋天了。”
韓穆溪的心跳快了一拍,眼神避開妹妹探究的掃視,故作不解:“確實啊,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入冬了。”
韓穆雪是有心試探他,自然一丁點細微的不正常都落在了眼裡,只當自己所疑猜對了,索性問道:“哥哥,要不是從前爲了老太太,只怕這會子都有人喚我姑姑了。咱們兄妹,有什麼不好說的,你別不好意思。雖然你的婚事事關侯府將來,父親母親都希望能給我在宮裡帶來益處,但你能爲我想我豈能不顧你的感受,倘若你不喜歡楊家小姐,不如由我五與母親開口。瑩妹妹確實是個好女孩,而且與哥哥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實在是天作之合。杭家那邊,只要咱們真心去求,不一定不能成,哥哥不要失去信心。哥哥,你在這等着,我這就去告訴母親,求她想法成全了你。”
原來韓穆雪誤會了,誤以爲她哥哥喜歡上了杭瑩,纔會拒絕楊家的婚事的。自己哥哥的性子她最清楚,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口拒絕的,一定是他十分不想,纔會說出來。
韓穆溪聽得雲裡霧裡,可稍一回味就明白了過來,忙起身拉住韓穆雪,急着說道:“妹妹別去,不是你想的那樣。”
韓穆雪還當他是不好意思,只是再看他神色焦急卻沒有一點喜意,方有點信了他的話,訥訥地問道:“哥哥,不是看上了瑩妹妹了嗎?”
韓穆溪嚴肅地搖了搖頭,鄭重應道:“是,我從來沒有這個意思。”
“那、那你,哥哥,你就與我實說了吧,你是不是已經有意中人了。如果真的如此,只要她身家清白,知書達禮,家世差一些也沒什麼,我跟你一起去求求父親母親。”韓穆雪還真被這個感情上木訥的哥哥急壞了,如果不說清楚,回頭父母那邊執意定下了與楊家的親事,再想後悔就來不及了。
韓穆溪卻再也不開口,只是搖頭。那要他怎麼說,難道說他喜歡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還是說他看上了朋友的妻子?無論哪一點,都是他自己都不能允許自己的。他一直都是個理智清醒的人,唯獨這件事上,他不知不覺間縱容自己犯下了大錯,甚至他現在根本沒辦法接受娶別的女人爲妻。
他清楚,他對她的感情根本是不合道德倫理的,他卻想保留一點點念想。要是他這個時候娶別的女子,那連這最後的一點念想都要被剝奪了,而且也對不起他未來的妻子。他想給自己時間去接受現實,想讓自己慢慢遺忘,然後重新開始。
韓穆雪不明白哥哥到底有什麼顧慮,平兒哥哥行事並不是這麼拖泥帶水的,這一次怎麼就這麼糊塗呢,難道說他喜歡的是不該喜歡的人?她細細回憶着哥哥認識的女子,就那麼幾個,幾乎都是她熟識的,這裡邊,會是誰呢?
她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刻有上天啓示了她,總之,她腦海中忽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她剛想否定,卻直覺感到一種震撼,她不可思議地盯着自己的兄長。
“是、是姐姐?是她,是不是、是不是?”當她剛把這句話問出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偏偏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假如她尚未嫁爲人妻,她第一反應就會是她,可就因她已是別人的妻子,她纔在第一時間就給否定了。
韓穆溪只覺得一種從不曾有過的平靜在心頭蔓延開來,在妹妹焦慮的注視下,他不可遏止地想起她,輕笑道:“是她。”
韓穆雪緩緩坐倒在炕上,扶着炕桌,她早該想到的,可是偏偏她連想都沒想過。她不知該說什麼,是該安慰哥哥,還是安慰自己,這樣的結局是他們每個人都承受不起的。
韓穆溪亦是坐下,他嘴角浮起溫柔的笑意,緩緩敘道:“我也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自己心裡裝了她。只知道每次父親母親想要給我說親時,我都沒來由地想要抗拒,我幾乎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可是,便是知道那是錯的,即便明知這樣只會帶給自己帶給她困擾,我還是沒有辦法。只要一想起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奢望,控制不住地想要違揹我從小接受的觀念規矩。所有的一切,與她相比,我都覺得無比渺小。不過,你也不需擔心,我是不會去做什麼的,我只想在背後看着她,看她過得好不好,看她是不是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就會放下她的,我也會去娶一個父親母親看上的人,傳宗接代,鞏固侯府的地位。我只想再稍稍放縱自己一下,一點點時間而已。”
韓穆雪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她只是無比的沉重,爲哥哥也爲自己。哥哥的幸福,在世人眼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府的名聲威望;就如自己,自己的幸福那般渺小,能爲韓家貢獻自己的年華,那已是她的榮耀了。她有什麼好責備哥哥的,那樣的女子,讓哥哥遇見了,難道還能由人不動心嗎,就讓哥哥放縱這一次吧。
早飯後,大家都在太妃院裡說笑,風荷親自給太妃捏着肩,細聽王妃回話:“母妃,莫家已經同意了,只是這個二房夫人,該以何種規格呢?”
杭天瑾的二房,最後還是選擇了工部侍郎莫家的庶出小姐,依杭家的意思,最好能在一個月內辦了,因爲接下來既是七爺娶親,又是太子大婚,抽不出多少人手來。莫家那邊情知是做妾的,也不用挑什麼好日子,杭家這邊這麼重視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臉面了。
雖是做妾,卻要打理內院,倘若太失了顏面也不好,回頭下人們不服,自然該多多擡舉着些。太妃點頭道:“比貴妾再隆重一點,比正室自然低一些,請上幾個至交親眷們,擺幾桌酒,也差不多了。”都要請世交親眷,那算是頗爲看重了。
這一點,王妃倒是沒有意見,工部侍郎,庶女,能帶來多大助益,也就是弄個人回來打理內院而已,太妃想擡舉就擡舉吧,還能翻了山不成。
她恭敬地笑道:“就依母妃說的辦,只是新房卻不好安置。”
臨湘榭地方不大,而且總不能讓她住賀氏的房間,一來賀氏尚在,二來那樣不合規矩,是絕不可以的。但是妾室通房住的房間又太小,顯然不行,若再另安置一個院子,杭家這邊的院子卻有些不大夠用。
太妃低頭琢磨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把新房暫時安置在臨湘榭的廂房算了,以後蔣氏去了,擡了填房再搬到正房也是一樣的。
她不由得笑着對風荷倒:“你母妃要準備找到永安侯夫人來訪,你三個院裡的事就交給你了,也不必太麻煩,把牆粉刷一新,選幾樣像樣的傢俱搬過去,也罷了。再挑幾個能幹的丫頭,留着伺候新二房夫人。”
太妃這樣,當然是對風荷的信任,可惜風荷一想到杭天瑾,身上就發寒,卻不好拒絕太妃的吩咐,笑着應道:“祖母既然交給了孫媳,就放心吧。左右不過是讓孫媳動動嘴皮子而已,一切都有祖母背後指點呢。”
“既如此,不如把請酒的事也交給你吧,正好一併料理了。”太妃想要把杭家的權利漸漸轉移到風荷手中,別看這些都是小事,但管事的娘子爺們,哪個不是人精,如此一來只會越發奉承着風荷。
風荷再次笑着應是,而王妃只是抿着嘴,不說話。這些事她那還有心情理會,眼下頭一件大事就是女兒的終身。
永安侯府已經送了拜帖過來,三日後到訪,她估計不錯的話,只怕要提親了。劉家一日不提,他們還有迴旋的餘地;一旦提了出來,杭家這邊幾乎不好推卻。她前幾日晚間已經試過王爺的口風了,聽那意思多半會鬆口,這不是拿她女兒去還別人的人情嘛,偏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爲丹姐兒慎哥兒都有自己的小院,是以臨湘榭的東西廂房都空着,風荷選了東邊的三間廂房,好在比西邊的略微尊貴一點點。
粉刷的工匠們都是府裡自己養的,說話間就能傳了人來,一兩日光景就辦好了。這個倒不急,風荷卻是請來了去莫家打探過的管事娘子,問道:“有沒有打聽過莫小姐喜歡怎麼的擺設?”
管事娘子是王妃派去的人,聞言卻是愣了一愣,小心翼翼地搖頭:“這個倒是不大清楚。”
“這也無妨,咱們這邊下回人過去的時候,你帶個機靈點的丫鬟,讓她問問莫家伺候的人,莫小姐尋常都愛做些什麼,有沒有什麼喜好或是避諱。”風荷可不想人一來就先得罪了,而且也當是替賀氏打探的。
管事娘子領了話下去,風荷又叫來從前伺候賀氏的老人,對她們說道:“這原是你麼院裡的事,論理輪不到我做主,但太妃娘娘既然將此事交給了我,我不免就要討你們嫌了。尊卑長幼之類的我也不多說,你們心裡都是有數的,二房夫人總是半個主子,你們也別小看了人家,但也該極好誰是你們真正的主子。三嫂留下的東西日後還有用,貴重的暫時收起來,把鑰匙交到我這裡,我會託太妃娘娘幫着保管的。倘若有什麼丟的少的趁早與我說,別叫我查出來,回頭大家都沒臉。你們暫時按着原來的職責行事,二房夫人進門後有什麼改動的,她自會吩咐,好生伺候着主子總不會有錯,都記下了沒有?”
這些人,上頭沒有主子,不過半年間就鬆散了下來。如何聽說要來一個二房夫人,而且看着府裡很是重視的樣子,心下難免慌了起來,生怕她們這些從前的老人都會被尋了不少理由攆出去。這回聽了風荷的話,倒是安了不少心,只要她們不犯錯,四少夫人也不會任由二房夫人把她們怎麼的,好歹是四少夫人管着家呢。
一羣人忙忙磕了頭,退了下去。
待到一切辦妥,風荷起身回凝霜院,真正麻煩的是請酒呢,哪些人該請哪些人不該請,都要她一個人揣摩着太妃的意思辦,可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尤其是錦安伯府那邊,不可能沒有一點動靜,估計太妃也會都推到她頭上來,還有側妃那邊。風荷真懷疑這是杭天瑾納妾呢還是杭天曜納妾,讓她一個弟媳婦操持大伯子納妾的事,真是古往今來少見的道理。
誰知剛出凝霜院,擡頭就見丹姐兒穿了一身素淨的月白底子繡紅梅花裙子過來,小臉上滿是愁緒,只顧低着頭走路,都沒看見風荷就在她前面。
身後跟着的嬤嬤丫鬟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才發現異樣,看見風荷的時候眼裡似乎閃過淚光,忙強笑着上前行禮:“四嬸孃也在這邊的有幾樣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我來看看能不能拿到祖母那邊去。”
她一定是聽說了杭天瑾要娶二房夫人的消息,怕母親的心愛之物落入別的女人手裡吧,雖然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但小小年紀就有這個心思,也算好的了。想她從前跟着賀氏,一定也是金尊玉貴的,如今在太妃那裡雖沒人敢欺她年幼,卻畢竟不能隨心所欲,行事都有束縛,還要儘量討太妃喜歡,以免被遺忘。
往後多了一個二房夫人,慎哥兒還好說,是男孩兒,至少有一份家業,杭天瑾也不會忽視他,最不濟還要科舉一條路。丹姐兒就不同了,是女孩兒,年紀又不小了,眼下養在太妃跟前還罷了,要是二房夫人進門,由她教撫,最怕的就是終身大事。
風荷本就喜歡丹姐兒,而且又答應了賀氏,自然會想法子護着她,而且二房夫人也沒見過,或許是個性子隨和的。她笑着拉了丹姐兒的手從前往院子裡走:“那有什麼不能的,你只管挑好了,一會兒我叫人給你送過去,若有慎哥兒喜歡的,你也給他揀出來,一併送到你房裡。”
“謝謝四嬸孃,又給你添麻煩了。”丹姐兒終於露出了笑顏,仍然帶着小心翼翼。她知道風荷對她好,所以更爲小心,總怕自己給她添麻煩,又怕惹得別人針對風荷。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自己挑好了,丫鬟們送過去,我不過動動嘴皮子,左右我也是閒着。”她笑着摸了摸丹姐兒的髮髻,推着她進裡間:“去吧,自己看,我在這裡等你。”
雖說不麻煩,但總是要上賬的,以免他日留下後患。而且風荷還擔心丫鬟們不服丹姐兒的,倒是在這等她弄好了一起走來得好。
丹姐兒回頭對她笑了笑:“那四嬸孃在這吃盞茶,我很快就好了。”
誰料,風荷剛剛坐穩,杭天瑾卻回來了,她頓時如坐鍼氈,唰地站了起來。這大白天的,杭天瑾怎麼回內院來了呢。
杭天瑾看到風荷卻是並不意外的樣子,一貫溫和的語氣神態:“四弟妹,這兩天倒是辛苦你了。”
“三哥今兒這麼早回來了。其實大事都在祖母與母妃操心的,我不過跑跑腿,三哥不必掛懷。”風荷看他一切如常。漸漸鎮定下來,或許賀氏那是疑錯了。
“聽說,你去看她了?”他忽地就轉移了話題,面上的笑容退卻,換上憂慮的神情。
風荷只是一怔,就知他後來應該去過賀氏那裡,平靜地笑道:“是啊,陪三嫂說了一會子話。”她相信賀氏是不會把她們之間的交易告訴杭天瑾的。
杭天瑾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笑着讓風荷坐,低低道:“我昨天去了,告訴她府裡的安排,不然她還不一定願意見我呢。我知道我讓她傷心難過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風荷不知杭天瑾爲何要對她說這些,走又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坐得遠遠的,應了一個是。
杭天瑾卻不介意她的冷漠,依舊苦笑道:“她那樣對我也沒錯,我不但護不住她,連兩個孩子都不能好好撫育着。她託我轉告你,往後我院裡的小事由新夫人做主,但大事還是想請你幫忙看着點,實在不便請你回到太妃那邊去。我也知道這樣的要求有點過分,但除此之外,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聞言,風荷真想甩袖子走人,一個個都當她是免費下人使喚呢,她又不是吃飽了撐着,自己院裡還管不好呢,再管到大伯子院裡,回頭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了。她當然能夠理解賀氏是爲了兩個孩子,可讓她管算什麼,即便她如今名正言順管家了,可別人內院的事自有主母料理,何時輪到她一個外人插手了。
她當即冷了臉,看也不看杭天瑾,淡淡說道:“這樣怕是不合規矩。三哥要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可以請母妃主母幫着來參詳參詳,她們經驗豐富總比我強些。”
杭天瑾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因生氣而羞惱的臉,有片刻的失神。賀氏,讓他覺得溫暖,覺得安心,但總是缺少什麼東西,就好比菜裡放的鹽不夠,寡淡得很。她卻不同,她就是夏日的驕陽,明豔絕世,光芒萬丈。
風荷感到了他的失態,當即怒了,唰地起身提起裙子往外走。
“弟妹。”杭天瑾下意識地追上去,到底不敢拉她,何況風荷周身簇擁着好幾個丫鬟,但他又不想就此讓她離去,還帶着對他的惱意。
“三哥。”叫他的不是甜美的嗓音,而是略微薄怒的男低音,他渾身震了一震,忙剎住腳,迎頭對上杭天曜憤怒的目光。
風荷亦是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含笑走近了他。
杭天曜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握了她的手對杭天瑾道:“三哥,我們院裡還有事,先走一步。對了,先恭喜三哥。”
風荷被他拉着往外走,又忙對沉煙道:“你在這等小小姐,把東西歸冊,再派幾個人送過去,你還是親自送小小姐回太妃娘娘那裡去吧,順便把事情回明瞭。”
當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已經被杭天曜拉出了院子,而杭天瑾留在原地發愣。
“你做什麼走這麼快,放開我。”風荷正不樂意呢,再看見杭天曜黑着一張臉,越發不快了。
杭天曜終是停了下來,卻走近了她,幾乎挨着她,沉聲道:“你沒事去那裡幹什麼,難道不知道避諱嗎?”
wWW★Tтka n★CO
風荷聽得又羞又氣,她本不想管這種事,可太妃都交代了還能怎麼辦,大白天的避諱什麼,一屋子下人伺候着呢。杭天曜什麼意思,是怪她不檢點了?
她不說話,杭天曜就覺得她是心虛,擺手揮退了丫鬟,低咒道:“你難道不知三哥是什麼人嗎,方纔我若不過去,你怎麼辦?也是我恰好有事尋你,不然你還不知怎麼脫身呢,這會子還擺臉色給我看。”
風荷卻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了,委屈地道:“我不過跟人說了幾句話,你就疑神疑鬼的,那你昨晚還抱着雪姨娘呢。”
“我,好,那晚是我的錯,可是你今天難道沒有一點錯?要是他發什麼瘋,你的名節怎麼辦?”杭天曜實在是有些氣糊塗了,他早知道杭天瑾對風荷心思不純,可是卻不好當面提醒她,倒弄得他像個小人一樣,就像今兒,不就差點出事嗎。他並不是真的看重風荷的名節,他只是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風荷卻不明白這好端端地扯上名節做什麼,原要發怒的,可看到杭天曜生氣擔憂的神情,心中的怒氣也消散了,撅着嘴:“行,我錯了,你可以不要再糾纏這個事了嗎?”
見她服了軟,杭天曜勉強好受些,只是想起另一件事,比這還懊惱,索性拉了她回房再說。
“小、韓小侯爺與楊家的親事黃了?爲什麼?”風荷剛進屋,就被杭天曜扔到了炕上,正沒好氣着呢,卻聽到了這麼出乎意料的消息,人人都以爲他們已經談妥了,誰知最後還是不成。
杭天曜今兒出去,就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下十分不爽,撩了手頭的事回來找風荷,偏偏
撞見杭天瑾與風荷的那一幕,雖沒什麼,可心裡如梗了根魚刺般難受,不吐不快。他真想狠狠敲敲風荷的腦袋,又捨不得,最後還是故意板着臉,問道:“你當真不知?”
風荷丟給他一個無聊的眼神,甩着帕子道:“我怎麼知道?連消息都是你說給我的呢。”
杭天曜只覺得他前世絕對是欠了她的,每次想跟她生氣,可一看她就發不出脾氣來,只得抱緊了她問:“你保證不會離開我?”
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風荷懷疑杭天曜腦袋出了點問題,導致他們倆交流不暢,她摸了摸他額頭,自語道:“挺正常啊,還是我聽錯了?”
杭天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抓了她的手放到背後,將她壓到炕上,再次重申:“你不會離開我的,是不是?”
他烏黑的眸子裡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五官,一雙濃眉糾結在一處,有一股冷酷的俊朗,風荷被他迷惑了一下下,忍不住主動在他脣上點了點,笑道:“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會離開你的。”
“妖精,能不能不要勾引人,我與你說正事呢。”杭天曜受不住誘惑,在她脣上輕咬了一口,語氣緩和不少。
“我說的就是正事啊。好了,放我起來吧,我還有一堆事要料理呢。”風荷想起太妃扔給她的爛攤子就鬱悶,還要應付這個小氣的傢伙。
杭天曜還是有那麼點不舒服,扭來扭去不肯放人。
風荷無法,只得哄着他:“等我忙完了再來伺候你好不好,我的大爺。”
杭天曜假作考慮的樣子,勉強點頭道:“你要怎麼伺候我,我看看條件。”
風荷情知這傢伙又想壞心眼了,堆了一臉的笑:“你要怎樣就怎樣,夠了嗎?”
“果真?”杭天曜的雙眼登時亮得能媲美太陽,口裡簡直都要流口水了,含着紅脣嘟囔道:“那你晚上給我吹吹?”
風荷羞惱欲死,撲通一下,蜷起膝蓋頂在杭天曜關鍵部位,杭天曜受痛滾下了炕,彎腰捂着地方萬分委屈:“你自己說了我要怎樣就怎樣啊。”
風荷坐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儘量淡定地說道:“不包括這個,你好好反省着,不然晚上就去書房睡。”說完,她就遠遠繞過杭天曜溜了出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錦安伯府第二人就來人了,是伯夫人。王妃推說忙着讓風荷出去接待,風荷推卻不過,只得去了。伯夫人本就有三分氣怒,見杭家這般拿大隻派個晚輩媳婦出來接待自己,越發不快起來,點明要見賀氏。
風荷已是給足了她顏面,她依然不依不饒,而且話中隱隱指責杭家寵妾滅妻,過河拆橋等等,這些事原與風荷不相干,她是儘量不去理會的。只是話說到這份上,她再任由伯夫人胡言亂語的話,他們莊郡王府的招牌也不用掛了,趁早摘了下來爲妙。賀氏所作所爲她雖能理解,但不代表就贊同了,而且賀家難道半點都不知情?只怕還是同謀呢,這會子倒是能裝得很。
風荷擺手打斷了伯夫人繼續嘮叨下去的態勢,揚眉吩咐沉煙道:“傳令下去,即刻備好馬車,送伯夫人出城。”
“出城?我出城做什麼?”伯夫人詫異地叫了起來。伯夫人其實也是個有點糊塗的人,年輕時妒心太重,與伯爺鬧得有些僵,以至於生下長女後一直無所出。要不是因此,他們家也不會在他們老夫人的授意下生下了庶長子;直到賀氏都不小了,伯爺看在伯夫人那些年還算老實的份上,與她重修舊好,生下了嫡子。
風荷悠閒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頭也不擡,嫣然笑道:“夫人不是要見三嫂嗎?三嫂身子不好,在家廟裡靜養,前兒我去看她的時候她還與我嘮叨,怪想念夫人的,估摸着夫人家務繁忙脫不開身,不然早該去看她了。還有丹姐兒慎哥兒,都問了我幾回如何許久不見外祖母舅舅等人上門來呢。既然今兒夫人一心要見三嫂,大不了我陪夫人走一趟罷了。”
她的話把伯夫人堵得說不出一個字來,當日賀氏事發,伯府那邊爲免連累自己,幾乎與這邊斷了聯繫,女兒那邊外孫這裡連個問詢的都沒有。現在見杭家沒把蔣氏如何,待兩個孩子也不錯,又要納二房了,便焦急了,跳出來欲要指手畫腳,可惜太晚了。
伯夫人當年生下賀氏後就連連埋怨,直怪不是個兒子,害得她被冷落了幾年,私下裡並不把賀氏真正放在心上,只是寵着獨子。加上她在賀家地位有限,說話不作數,有心關照女兒都沒那力量。
“夫人若是準備好了,咱們這就起身吧,趁着時間還早,定能趕到那裡,晚上大不了在廟裡住上一晚,明兒再回來也使得。”風荷作勢起身,她倒要看看這個伯夫人能撐到幾時,女兒病了大半年一次沒來看過,虧了她這樣的母親。
伯夫人不想風荷會說辦就辦,一下子急了,胡亂說道:“這回不行,那個,時間不早了,府裡還有事,改日再說吧。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那裡就託四少夫人致意了。”她急急說完,也不等風荷挽留,落荒而逃。
風荷看得好氣又好笑,賀家竟然派個這樣的人來,足見並不重視賀氏了,只怕他們都將賀氏當做了廢棄的棋子。
莫家那邊什麼都隨杭家的心意,事情順利辦成了,九月初二這日,莫小姐進門了,酒席辦得還算熱鬧,也有十來席。
可惜賀氏不在,莫小姐那杯茶沒有敬,總覺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這個莫小姐生得也有七八分姿色,清秀的瓜子臉,一雙柳葉眉,櫻桃紅脣,皮膚細滑透着健康的粉紅色,粉紅色的嫁衣越發襯得她嫋嫋婷婷。她一個庶女能養在嫡母名下,想來也有幾分手腕。但因莫家不是什麼豪門大族,莫夫人尋常又不帶她出去走動,是以有那麼點小家子氣,說話間頗爲扭捏。只是性子隨和,也討得了太妃一二分喜歡。
依慣例,杭天瑾第二日完全可以帶她一塊去家廟給賀氏行禮,只是杭天瑾不提,大家也不想去做這個惡人,由着他們自己去。
倒是莫二夫人自己按耐不住,一日歡好後暗示了杭天瑾幾次,奈何杭天瑾只做不懂。實在被問得沒法,乾脆說道:“府裡眼下正是忙的時候,不求你給母妃四弟妹幫上忙,好歹別給她們添亂。我去去便宜,你這一來一回的還要四弟妹給你備車、安排人手等等,往後再說吧。”
他心下煩躁,語氣就不大好。
莫二夫人進門後覺得自家夫婿果然如傳聞中所言,相貌英俊儒雅,脾氣溫和有禮,不料才幾日就被他搶白幾句,登時下不來臺,暗暗啜泣。
她滿心以爲她是新進門的媳婦,杭天瑾會對她格外溫存些,等着他來撫慰自己一番。誰知都哭了半個時辰,杭天瑾半點反應都沒有,後來索性穿衣起來,去了書房,而後一連幾日都不曾進她的房間,她登時後悔不已。
衆人誇她賢惠端莊,只是就一般的庶女而言,在外邊她確實比不少人強。但比起王侯府邸那些真正的貴族千金誥命夫人們還是差了一大截,也難怪行動小氣,不得杭天瑾的心。
尤其她不知杭天瑾自覺十分愧對蔣氏,如何還肯把這個新人帶到人家眼皮子下去戳人家的心窩子,這當然是後話了,略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