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家了。
搬到了一棟髒亂破舊的居民樓,帶着那個酗酒又兇惡的糟老頭,大太陽的中午,在一片狼藉中逃離稱之爲家的狗窩,背後罵罵咧咧的聲音漸行漸遠,“小兔崽子,天天在外面鬼混....”一口氣跑到樓下,長滿野草的空地裡頭半掩着五花八門的垃圾,目光所至之處皆覺腐爛。差不多荒廢掉的灰青籃球框下,幾個身穿運動汗衫五分褲的中學生圍搶一顆癟氣又鼓起的籃球,我杵着死氣沉沉的愧樹根死氣沉沉的瞧着,聒噪的夏蟬吵的人心煩氣躁,熾熱的光源模糊了球場畫面,我彷彿置身當年。
“喂!那個瘋子!別傻站着,快把球給我們撿過來!”一羣毛頭小子不耐煩地扭頭大喊,聞言,樹蔭底下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小男孩立即抱着摔出界線的球跑了過去。
“撿到了,撿到了,什麼時候跟我一塊玩?”
“等你撿完一千次球吧!”爲首的男生接過球哈哈大笑,轉身融入人羣。
“那好吧。”小男孩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在籃球場上行雲流水運球的同學們好生羨慕,他擦了把汗,夏天的蟬唱着歌,可是它趴在好高的枝椏頭,怎麼看也看不到。
‘有人跟我打球就好了。’小男孩想着。天上的雲兒總是成羣結伴的。
“季——楓!”又是一聲大叫。
男孩有些迷糊的轉頭,今天又要留堂了嗎?
“曉巧巧!你怎麼來了?你今天不是要搞衛生嗎?”嗨,原來是曉巧巧,嚇死人了,她是我同桌,我們班的班長,還是班上跟我玩得最好的同學。
“我掃完第四組了,走,我爸爸早上給我零花錢了,我們去買東西吃。”曉巧巧拉了拉下滑的書包帶,喊完話後一溜煙衝出校門。
“好啊!等等我,等等我啊!”季楓撒着歡追了上去。
“你要香草的還是香芋的?”
“我全都要!”
人行道上,兩個孩子躲避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小心護着冰激凌邊舔邊回家,笑得像偷了腥的貓。
“感謝全世界最好的同桌!”
“不客氣!做我的同桌每天帶你吃香喝辣的。”
“那明天我請你吃烤腸吧。”
“恩,我今晚好好想想吃玉米好還是脆骨好。”
天邊的晚霞瞬息萬變,球場上的男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
“瘋子瘋子,快去撿球!”他們又喊,這次卻久久沒有迴應,一回頭,咦?人呢!
回過神來,我踢着地面的小石子走了。
“嘿!嘿!”身後好像有聲音在叫喚。
叫我嗎?我略帶詫異回頭,一個穿着黑色汗衫的高個少年朝我的方向走。這太陽真的好大!逆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臉。
“記.....記....學.....我.....”他隱隱約約在說些什麼。
隔太遠了,聽不清。應該不是對我說吧。我搖搖頭轉身離開。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停住。
回到樓下,我並不想面對屋裡的男人,就乾脆閉眼躺在過道里。百般無聊的哼着不着調的小曲兒,腦子上演場天馬行空。
角落的蜘蛛拉着細銀絲,粘樹上的蟬拼了命的聳動翅膀,連流光溢彩的雲也免不了被風牽着鼻子,總叫不出名的小鳥快速的在天邊掠過,劃下一圈漣漪,小孩子的笑聲像公雞打鳴,繞着居民樓的樓梯久久迴盪,咯——咯——,光陰啊,早在無憂無慮裡逝去了。
過了一下午,夕陽終於西下,我縮坐在樓梯底閒得發慌,用木棍戳着螞蟻窩,時不時跳起來做一個空投籃的動作,有人來就雙手插袋假裝看窗外荒蕪的風景,這天怎麼還沒黑透?
‘吱——呀——’
生鏽的大鐵門再次被拉開,燈也打開了,樓道里昏黃的燈泡閃了兩閃,還不如外面透進來的光來得明亮,我懶得翻眼皮子,悶頭往裡面挪了挪,背對着門口故作深沉。
“是你?你也住着嗎?好巧呀!你怎麼在這站着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都來到這種山長水遠的地方了怎麼還會遇到熟人?嚇得我趕緊朝外看了看,一個巨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把頂頭的光擋住大半,黑衫,板球鞋,小小的空間無邊的黑。噢,似乎有點熟悉,再仔細一看,還好還好,不認識。
他微微低頭與我平視,咧着嘴忙不迭套着近乎,話語間充滿着驚奇,“天吶天吶!中午你沒搭理我我還以爲認錯人了,那個,我是江溯,還記得嗎?”
哦,是中午遇到的那傻大個。我看清了他的樣子,兩隻眼睛一個鼻,臉上帶着未脫的稚氣。沒我好看。“你認錯人了,我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什麼江溯,今早剛搬來的,鄰居。”我淡淡打招呼,同樣毫不避諱的打量着他,他倒是大大方方任我打量,呲着一口潔白的大牙傻樂。
“你倒是全忘了,但我可沒記錯。”他滿不在乎的挑挑眉,“我叫江溯,江水的江,東方朔的朔多三點水。”
“我叫季楓,季節的季,楓葉的楓。”我點點頭便不再理會他,把瘦弱的樹枝往門口一丟,拍拍褲子上的土準備上樓。
“我知道我知道,誒!好不容易見上了別急着走呀,我真沒認錯人,我對你印象可深刻了,你化成灰我都認得!肯”他蹬蹬蹬追了上來,“有句詩說得好啊,相逢....”
“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停住了腳步,沒聽清他後面在說什麼,化成灰,都認得麼?
“你怎麼突然停住了呢?”他揉了揉撞紅的高鼻子嘟噥着,“我是說,相逢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