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和以往無數個夜晚一樣回想當年那個男孩,他站得筆直,巍然不動的護在我面前,守住了我那可笑的自尊心。我們自始至終也沒有交流,我看不見他的模樣,甚至不知道他是誰。那次以後他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人提起他,他也再沒有出現過,那麼鮮活的一個人彷彿就跟那件宛如昨日的事一樣,都被人間遺忘了。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幫我?爲什麼,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還記得你,我還在找你,我還想跟你說謝謝,謝謝啊。
後來我見人總是下意識看看他們的背影,然後我才知道,原來大同小異的後腦勺裡,總有人是與衆不同的,到最後我也漸漸不再第一眼就盯着別人的後腦勺了,因爲沒有人是你。
施暴者,旁觀者,拯救者,受害者,輪流在我腦海裡交織叫囂,我頭痛欲裂的睡了過去,心頭苦澀似當年。
我起了個大早,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我沒吃早餐,圍上圍裙開始着手清理衛生,像個麻木的機器人,做着程序化的事。
拉開窗簾,並沒有想象中的陽光普照大地,天空陰沉沉,遠處的雲黑壓壓連成一片,空氣也渾濁起來。我站在窗前望去,樓下的槐樹枝被風吹的搖搖晃晃,一排的枝葉盪漾起來就像黃綠黃綠的池塘水紋,一圈又一圈,向外伸延,一波又一波,永無止境。風讓樹相互摩擦發出的沙沙響聲籠罩了整個世界。
糟老頭昨晚沒回家。我默然的看着窗外的一切,轉身回屋。
啪啪——啪啪,門被敲響,我又飄去開門。
“早上好啊!你還沒吃早餐吧?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乾脆每樣都買了點,快來吃!”昨天剛遇見的奇怪鄰居雙手提滿了早餐笑嘻嘻的往我家裡擠,噢,他叫江溯來着。
“你怎麼來了?”我楞在門邊看着他像股龍捲風似的衝了進去。
“昨天不都說好了嘛。”江溯笑道。
“昨天?”我把門關上,腦子裡還是亂糟糟一團的,昨天怎麼了?
他已經自來熟的把早餐擺在我昨天那張還沒來得及收進去的摺疊桌上了,環顧着老舊的小房子驚訝道,“喲,你這怎麼這麼多東西?”
“昨天太累了,還沒收拾。”他這話已經夠委婉的了,我這豈止是多東西?我邊答邊從廚房拿了兩隻碗兩雙筷子出來,“謝謝。”
“不謝!你這剛搬來人生地不熟的多不方便,我們吃完早餐先收拾收拾東西,我下午帶你去附近轉轉。”江溯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塞一隻韭菜餃子,滿嘴流油的把人一整天行程安排好了,眼神還真誠無比的。
“不用麻煩,我一個人就行。”我忍住想把他掃地出門的衝動,低頭喝粥回道。心裡不得不充滿疑惑,他三番五次給我送吃的到底是圖什麼?
“不不不,一點也不麻煩,我從小就是班裡的衛生員,可愛打掃了!”江溯連忙拍着胸脯毛遂自薦起來,生怕季楓拒絕他的好友申請。做朋友嘛,當然得先走進他的生活裡,對他敞開心胸,讓他習慣自己,離不開自己。
聽完,季楓也不好再強硬推辭他了,而江溯喜滋滋的對未來的朋友展現出自己最友好的笑容,季楓別開了眼,江溯抹了一把油,兩人同時開始打量起這間一覽無遺的房子。
牆體的牆皮大片脫落,天花板上有回南天時留下的黴斑,地板鋪的青色瓷磚也早已髒兮兮的看不出原來面貌,門口一進來是個小陽臺,鐵條焊接的護欄鏽跡斑斑,往外看去一棟棟緊緊相依的老房子,讓照進這裡的陽光都被過濾了幾分明媚,別人家的陽臺上種滿了五顏六色的花草,有的還掛了幾個鸚鵡籠子,放着把藤搖椅,或者一個小圓桌,擺上茶具、點心,看起來便很是愜意。而我家的陽臺卻空蕩的像沒有半個子兒的口袋,只有那掛衣繩上蕩着幾件衣物以示有人在居住。
走進陽臺後就是間兩人站一起都覺得擁擠的小廚房,地上放了個笨重的煤氣罐,竈臺上沒有多餘的鍋碗瓢盆,孤零零的架着只小鍋,牆上被油煙薰得黃黑髮亮,水槽裡丟了幾隻破口碗,水龍頭是永遠關不緊的,嘀嗒嘀嗒。地面上放的塑料簍塞滿了垃圾,廚房緊挨着半個門都掉出框的廁所,大熱天下飄出陣陣酸臭味。
這是兩室一廳的房子,客廳也小小的,傢俱只有兩張四方小矮凳,一個桌子,兩個櫃子,一把吱吱作響的鴻運扇,一管滿是塵的白熾燈,此外,狹小的空間堆滿了各種箱子,整個家像個黑色不見光的長形紙盒。
“挺好的,很有挑戰性,改造完很有成就感。”江溯昧着良心誇讚道。
江溯來這居民樓住,是因爲離學校很近,他真正的家很大很大,獨門獨戶,所以他也把住在這裡當作對自己的挑戰,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住得一直很享受。
用過早餐我去廚房把堆水池裡的碗筷給洗了,江溯呆坐着雙眼放光的巡視着我家,像只掉米缸裡的老鼠。不過他畢竟比老鼠好看多了。我在心底默默嘆了氣,早知昨天就不該搭理他,給點陽光就燦爛。
“你一個人住這?”他回神狠狠的吸了口豆漿問到。
“算是吧。”我回答的模棱兩可,這人到底是缺心眼還是熱心腸?難不成是想謀財害命?不至於吧。
“怎麼還能算是呢?”江溯顯然對我的回答不滿意,好在他沒刨根問底。“今天我不把你家弄乾淨我就不姓江!”他擼起袖子,鬥志昂揚,信心十足。
有人替我幹活還不收費我自然樂得清閒,拋開他對我到底懷着什麼目的的想法,再他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先乾淨利索的把圍裙掃把丟給他。他樂呵呵的幹着活,嘴上耐不住寂寞的碎碎念,地剛掃一下就問了上百個問題。
“季楓,你怎麼搬來這了?也是因爲離學校近嗎?”
“你是讀文還是讀理呀?爲什麼呀?”
“你爸媽呢?有兄弟姐妹嗎?”
“住這是因爲窮,我讀文,因爲喜歡,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離異了,我被判給了我爸,成年之前一直跟着他,我是獨生子女,但法律不承認的兄弟姐妹有沒有就不清楚了。”我忙着收拾箱子,頭也不擡的答道。
“噢,這樣啊。”屋子重新恢復了安靜。
“季楓,你是不是從小到大都不愛說話啊?”
“季楓,你有朋友嗎?我當你朋友好不好啊?”
“季楓,你缺錢還是缺愛啊?跟我說,我都能給你!”
朋友?我突然頓住了,這個詞對我來說很陌生也好遙遠了。
我望了望窗外,天邊的雲更黑了,我討厭這種天氣,就像別人也討厭這樣的我一樣。我手上依然整理着箱子,思緒卻早已飄到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