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今天週三超市搞特價呢,去看看有啥要買的。”江溯站在門口催促着。
“來了來了。”我把剩下的早點放進鍋裡,一邊換鞋一邊鎖門。走到樓下的時候,江溯已經騎着單車在小空地前環繞了好幾圈了,“快去騎車,跟着我走。”
我頓住了,“我的車放在外婆家呢,你載我去吧。”
江溯也頓住了,他一臉複雜的看着我,半響,他把車停回原處鎖上鎖。“咱們還是搭車去吧。”
“也行。”我倒是無所謂,跟江溯並肩走去公交站。都是十八歲根正苗紅,風華正茂的少年,怎麼他就高我半個頭?我鬱悶着。
“小楓楓。”江溯開口搭話。
“不許叫我小楓楓。”我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那我叫你什麼啊?我們都是好朋友了。”江溯頭疼,“季楓,太生疏了。季楓楓,你不喜歡。老季,過多二十年我再這麼喊你吧。小楓,有點喊不出口...”
在江溯的一臉糾結爲難裡我們擠上了二十九路公交車,車上人很多,我們被人海從前門一直推到後門,車門終於關上了,公交車開始緩緩行駛,眼前的街景移動起來,慢慢回到了那個我十分熟悉的小地方,我告訴江溯,“我以前就住在這一邊,在這裡過了我人生中的很多個階段。”
江溯說他以前不住在這,他家在市中心最中心的地方,有名的富人區。我就知道,他是出來體驗生活的!
“外公,公交車什麼時候纔來呀!”一個小男孩站在幼兒園門前的公交車站對牽着他的老人問道。
“小楓乖,再等一會兒。餓了吧?外公給你帶了綠豆糕。”慈眉善目的老人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黃色小紙盒,他永遠都笑得和藹。
小小男孩迫不及待的把綠豆糕扔進嘴裡,“外公要吃嗎?”
“外公不喜歡,你吃。”
“好吧。”小小男孩把最後一塊綠豆糕吞下肚。
嗶嗶——公交車來了。老人急忙護着小男孩上了車,滴——老人卡。
人好多,他就牽着男孩站在後門邊上,有人讓座,他也只讓小男孩坐。
男孩看着街景緩緩移動起來,每天一放學,外公就會準時出現在幼兒園門口,跟他搭二十六路車回家。一路上藥店,醫院,便利店,飯店,五金店......最後經過一家雪糕店再拐個彎就能下車了。就這樣,男孩一間一間一遍一遍的看了三年。看着看着就會想,今晚回去又吃什麼呢,燒排骨還是鹽焗雞?
“紅花路到了,請乘客...”
“麻煩讓讓,我們要下車,謝謝謝謝....”老人緊緊牽着小男孩下車。
從擠得像黃桃罐頭的公交車上下來,小小男孩就撒着歡的衝去馬路對面的雜貨鋪,“外婆!我回來了!”
那時候帶着老花鏡的外婆就從賬本里擡起頭,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像一朵桃花。“回來了,來,去洗澡,今晚外婆給你炒雞蛋。”
“耶!我最喜歡炒蛋了!”男孩邊脫衣服邊跑進了廁所。
吃飯的時候外婆會不停的往小小男孩碗裡夾菜,“小楓,魚丸好吃嗎?”
“好吃。”
“明天還吃嗎?”
“明天吃肉丸。”
“成,只要小楓好好學習,想吃什麼都行。”
“那學不會怎麼辦。”
“怎麼會學不會?同學們都是這麼學的呀,外婆小時候家裡窮,但讀書可用功了...”
男孩突然不想吃肉丸了。
外公吃飯時喜歡看新聞聯播,時不時發表一下自己看法,每天都要讀報,遇到喜歡的還會剪下來收集。他對男孩說,“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家事國事天下事,真的事事關心嗎?”小小男孩問。
“當然了。”外公笑了。
“今天幼兒園裡午睡,睡我旁邊的佳佳把手伸到我牀鋪用指甲撓破我的手背。”男孩舉着被抓花的右手對外公說。
“你有告訴老師嗎?”外公皺了皺眉,仔細查看着小男孩的手。“疼嗎?”
“好像沒有。”男孩搖了搖頭,“疼,所以我打了她一巴掌。”
外公眉頭舒展,“不能打女孩子的,下不爲例。以後有人欺負你你要告訴老師。”
“可是,老師也只會讓她給我道歉而已,有什麼用呢?她已經抓花我了。”
外公不知該如何告訴這個才五歲的小孩,確實,他說得沒錯,但社會法則從不推崇以暴制暴。
“外公,下次她再欺負我,我能不能先揍她一頓再告訴老師?”
外公沒說話,他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
男孩又跑去問正在洗碗的外婆,得到的答案是“當然不行!”
男孩坐在雜貨鋪裡思考人生,他可能永遠不知道,那一天晚上,外公的日記本上只有一個字,能!
這時雜貨鋪又進來個人,來者不善,正是佳佳的奶奶。她熊腰虎背,兇狠彪悍,長得齜牙咧嘴,歪瓜裂棗,當地有名的潑婦。
一進門她就用那難聽的公鴨嗓嚷嚷,“哎喲,季楓他家的,你們這小子打了我的寶貝孫女喲!打的可厲害了,臉都是紅的,那巴掌印,是要把我孫女打死嘍!佳佳現在還在一直哭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遭的什麼罪啊!”臨鋪的人紛紛探出頭來湊熱鬧,她便更是得意,誓把所有人都喊出來才罷休。
外婆笑着賠不是,“小孩子鬧着玩,是佳佳先把我孫子的手抓出血了的。”
外公和外婆嚴嚴實實把小男孩擋在身後。
佳佳她奶奶急了,“那怎麼了!誰先打誰的還不一定呢!而且一個男生對女生下這麼重的手要不要臉啊!我家孩子這麼乖,哪像他這沒娘教的崽子,打了人還不道歉...”
“你罵誰呢?嘴巴放乾淨點!啊?你還想打我孫子是嗎!你試試!”外婆也懶得跟她假惺惺,直接撕破臉皮回懟,“你孫女連娘都沒有吧!就是她先動的手,我孫子正當防衛怎麼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好,自己送找上門來了?討罵嗎!”外婆吼起人來氣場全開,頗有王熙鳳的風範。
佳佳她奶奶顯然想不到一向老好人的外婆會指着鼻子罵她,一下子被噎的說不出話,“你,你....”
看熱鬧的人開始低聲笑了,她羞愧難當的落荒而逃,邊走邊罵,“你等着,早晚遭報應!一個個看什麼看!吃飽了撐着嗎!還笑!關你們屁事!”
男孩看得鼻子一陣陣發酸,對不起,這是對外公外婆說的。
外公外婆從來捨不得打罵他,他還一直覺得是他們善良到懦弱了,原來只是原本飛揚跋扈的人收起了自己的壞脾氣,把所有的好都給了身邊最愛的人。
“我想到了!楓葉!我以後就叫你楓葉!”江溯猛拍我肩膀喊到,聲音之大把車廂裡的人都吸引了過來。他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一臉期盼地看着我。
“百貨商場到了,請乘客....”到站了,我邊下車邊答,“可以呀塑料,我也覺得楓葉挺好的。”
“塑料?什麼塑料?誰是塑料?塑料是誰?”江溯一臉震驚的向我拋出人生三大哲學問題。
“你說呢塑料。”我笑眯眯道。
“臭楓葉!爛楓葉!破楓葉!”江溯大罵,顯然對此超級不滿。
商場很大,我們慢慢走着,“塑料,我跟你說,我小時候遇到過很賤的人。”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江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不理他,強硬的把故事灌進他耳裡,最後我總結,“我外公外婆是開雜貨鋪的,曾有一個男人喜歡來買東西,貪圖小便宜,總想拿點贈品,斤斤計較,一塊糖都要砍價,就算不給他抹零頭也還是會不要臉的丟下整錢提起東西就跑。他的女兒跟我讀同一所幼兒園,同樣很手賤,長長的指甲喜歡撓人,有一次她把我手背抓的跟華夫餅一樣,我忍不住還手了,然後她的奶奶,男人的母親,我生平所見最不要臉的大嬸,不分青紅皁白的跑到我家鋪子罵我沒教養,想讓我給她們賠禮道歉,然後被我外婆罵走了。她沒討着便宜,從此以後逢人就說我打了她寶貝孫女,一說就說了十幾年,恐怕以後還會堅持不懈的說下去。”
“原來‘賤’還是一脈單傳的呀!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江溯嘖嘖稱奇,“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手賤一個嘴賤一個人賤,嘿,鬥地主齊了!希望他們三個好好生活不要禍害別人了。”
我豎起大拇指,對江溯的無條件站隊表示十分滿意。既然我們都罵過同一個人了,以後就是好朋友了!
“喲,小夥子,你們撞到我了。”一聲大嗓門傳來。
我和江溯齊齊回頭一看,一個購物車和我們撞到一起的阿婆大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哦,不好意思啊。”江溯把車子擺開,莫名其妙的道着歉。
那大媽卻可勁的朝着我看,“呀!你不就是季楓嗎!”
怎麼中彩票不見我這麼幸運?“我是季楓,好久不見。”我微笑,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
“哎呦,長這麼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她鄙夷的移開目光,拉着江溯喋喋不休,“你是季楓的朋友嗎?我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小時候可頑劣了,我孫女就被他打了一巴掌,我勸你啊,離這種人遠點....”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把我兄弟的手背抓花的女漢子的那個小肚雞腸的便宜老爹的那個天天胡說八道的媽媽,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您真跟傳聞中的一模一樣,告辭,再也不見!”
“你說什麼?”佳佳她奶奶沒反應過來,聽語氣也不像什麼好話,於是皺着眉頭問。
“我說,季楓,你當初怎麼就沒把她孫女打狠點呢!打死打殘都行啊,打了一巴掌就說個十幾年到底能不能換換啊!”江溯大聲說。
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江溯毒舌起來怎麼這麼可愛!
佳佳奶奶的臉臭得跟糞坑一樣,一如當初輸的一敗塗地。
“好兄弟!”
“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