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一圈圈的轉,我來來回回的在客廳踱步,“鐺”——分針指到十二,鐘敲了一聲,一點了!我抓起鑰匙飛快出門,登上笨重的單車往小學的駛去。
一路上忐忑不安,時而激動馬上要見到兒時的玩伴,時而感慨這麼多年轉眼而逝。和巧巧相處的時間很短,算足了也就三年,可在一起相處過的點點滴滴我卻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是第一個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她是第一個一直帶給我溫暖與快樂的朋友,人生的出場順序很重要,我很慶幸是她,所以在她離開之後我才愈發覺得她出現在我平凡的成長過程中有多麼珍貴。
我相信世上總有很好的人,曉巧巧是其中之一。她會告訴傻傻站在球場邊期待着加入球隊的我說,圈子不同,不必強融。她會一次次認真耐心的給我講解我不會做的題,等我終於搞懂後再取笑一聲,季楓你好笨啊。她會帶我去玩,請我吃好吃的,懂得很多知識,跟我講過很多故事,一直照顧着我,而我何德何能遇見你呢?
轉眼我們分開六年了,六年不長不短,正好讓一個小學生畢業,而我也能再見你。又見你,那顆在塵埃裡熠熠生輝的磚石啊。六年的時間我們都改變了很多,卻還一樣心繫兒時的玩伴,其實真正想找回的是那段永遠不會再重來的美好時光,那時候的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倘若日後已不能再做朋友,那多麼高興我們曾陪伴彼此過走人生的一部分,祝未來可期。她肯定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我一定會笑着向她問候,“這幾年過的不錯吧?”她也大笑回我,“當然了,本姑娘可是無所不能的曉巧巧!”
我拐進了另一條街,很窄,冷冷清清,一到街口就會聞到一陣陣的食物的香味,平時上學很多學生排着隊來買吃的,但今天放假就不見人了,這家專門賣烤腸,烤雞翼,薯條,關東煮,奶茶,糖水的小店開很多年了,我眼看着老闆從一個年輕小夥變成了一個地中海大叔。
“老闆,裝一份薯條,兩份魚蛋車仔麪,兩份雞翅和兩條玉米烤腸,關東煮也每樣給我來一根。”我架好車,站在烤腸箱前說。
“玉米烤腸還在烤,要不帶黑椒或脆骨的?”玩手機的老闆起身擺弄食物問道。
“不用,我等等吧。”我搖頭,別的都可以換,烤腸不行。
“行嘞。”老闆翻轉着烤腸。
我看着小街,很熟悉很陌生。這麼偏的地方,我自己當然是找不到了。
“季楓季楓,我今天剛發現個秘密基地,快跟我瞧瞧去。”
“不行啊巧巧,我要是不把這道數學題做出來明天上課會被衛老師罵的。”男孩咬着筆帽,跟打滿紅叉的本子較勁。
曉巧巧湊近一看,只剩最後一題遲遲沒下筆。“簡單。快收拾東西跟我走,我告訴你怎麼做。”
“巧巧,你好厲害啊。”小男孩臉上揚起笑容,兩三下把作業收好背起書包,兩人關門落閘,課室早已空無一人,路過的辦公室也黑乎乎的,原來放學很久了。季楓揹着重重的書包走在路上問,“巧巧,你怎麼又回來了?”
巧巧撇撇嘴,“我爸爸有飯局,媽媽還在逛街,我回家了又沒人,乾脆出來吃飯,你呢,什麼時候回去?”巧巧的爸爸很有錢,他平時會給很多零花錢巧巧。但他比我媽媽更忙,巧巧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爸爸。巧巧的媽媽很美,巧巧說她媽媽每時每刻都在和朋友逛街買東西,有錢真好,會永遠年輕。朋友間一定要逛街嗎?不過,我也好像總是陪巧巧東逛西逛。
“我媽媽今天加班,我也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去吧。”我說,一擡頭小街也到了。“原來這有一條街,我路過這麼多次都沒進來過呢。”
“嗨,你連學校都沒走遍呢。”巧巧笑着拉我坐在小板凳上。“老闆,來兩份車仔麪,兩杯奶茶,兩串魚蛋,兩根玉米烤腸!”
“老闆,是一根玉米烤腸一根脆骨烤腸!”我連忙糾正。
“好,你們坐着等等。”圍着圍裙的大叔說。
“謝謝老闆。”巧巧敲着摺疊木桌說,“玉米比脆骨更好吃呢。”
“纔不是,脆骨比玉米美味多了。”我反駁,把書包轉到前面,“我下次請你去我家那邊吃壽司。”
“我不想去你家,我想去你外婆的雜貨鋪吃桂花湯圓。”巧巧露出八顆牙齒。
“那,你教我數學題,下星期我帶你去看外婆。”我從書包裡拿出本子。
“一言爲定!”巧巧也掏出鉛筆。
可惜後來我們都再也沒有機會吃到外公親手做的桂花湯圓了。
“靚仔,你的東西好了。”老闆遞過油紙袋裝的玉米烤腸。
“謝謝老闆。”我接過掛在車頭,看了一眼門店,重新騎上車往回轉彎。迎面走來一個婦女,長髮披肩,一身青色荷葉裙,好眼熟。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忍不住出聲,“裘老師?”
她詫異停住腳步,“你認識我。”
呵,我當然認識你,還對你印象深刻呢。“我九歲就認識你了,今年十八。我曾以爲你是天使,沒想到你居然是親手把我打下地獄的惡魔。”
“我教過你?你是我學生?怎麼回事,懂不懂尊師重教!”她對我莫名其妙的話生氣了。
“也是,你怎麼會記得我呢。”我苦笑,受害者記恨了一輩子的事情,罪人輕飄飄一句“我忘了”就畫上句號。傷疤一文不值,眼淚如此廉價,兇手可以逍遙法外,旁觀者全身而退,幕後黑手居然講述無辜。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我臉上從容淡定,心底早已驚濤駭浪,多年後那場‘事故’裡的當事人又相遇了。
“那我就告訴你,你當年都做了什麼,你毀了多少個童年,你一字一句聽清楚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血淋淋的傷口剖開,放在衆目睽睽之下,放在看不見黑暗的白日下。
“我被領座欺負時,你雲淡風輕的掠過,反問我“你怎麼老是告狀呢?”,而那些兇手卻在你身後對我耀武揚威。我被同學孤立時你找我談話,你說“爲什麼人家個個都沒事就孤立你?你能不能反省一下自己?”但你知道他們爲什麼孤立我嗎?因爲你在其他課上拿着我低分的試卷衝進教室,當衆大聲責罵我。因爲你懷疑我作文寫的太好是抄襲的就把我書包的東西全部倒出。因爲你在課堂對做筆記的我冷嘲熱諷“學了還不是不會,抄了又看不懂。”因爲你總是訓斥其他學生的時候帶上我,哪怕我什麼都沒做。因爲你把我跟一個噁心的人相提並論,所以那間以和睦相處的省一級學校出現了校園暴力事件,而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壓榨我整整四年,從來沒有盡過一個好老師的責任。我噁心你!”一番話說的酣暢淋漓,每每提起往事便忍不住氣的渾身發抖。我死死盯着臉色又白又青又紅又黑變幻莫測的裘沁,我恨作俑者,我恨施暴者,恨旁觀者,並無原諒他們的打算。
她定了定神開口,“我是名優秀教師,教過的學生數不勝數,自然也有很多學習不好的學生不服我的管教對我懷恨在心。沒想到你過了怎麼多年卻不理解老師的用心良苦,對老師誤解這麼深,實在讓我心寒啊。”
聽聽,這話!可把自己說的光輝偉大,含辛茹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黑心這玩意兒,永遠冷血永遠自私,永遠不知悔改。
“您對我這麼用心可曾記得我的姓名?我厭惡你玷污神聖的國學,你也不配爲人師表。你不會看到我的努力,也從來不肯定我的實力。可是你永遠不會想到,你不屑一顧的人卻被別人賞識與支持。我今日的成功與你毫無關係,提到有關你的一切我只覺得噁心。”我冷笑,夏蟲不但不可語冰,而且驚擾到別人後也不會道歉,它應該活在鞋底。“我叫,既之風兮。”
“英雄之所以成爲英雄,不是要有多麼超凡脫俗,舉世無雙,也不是萬中無一的天選之子,只是他在該挺身而出的時候選擇出手相救,從此有人深深記住了他,一直敬仰着他,崇拜他,作曲歌頌他,寫詩讚美他,所以一個普通人便成了另一個普通人心裡的超級英雄......”
放完寒假返校,男孩已經進入到初一下學期了,他在本子上寫了這麼一段話,作爲他第一本小說的開頭。那羣殺人於無形的孩子們正是他筆下的主人公,個個有頭有臉,有名有姓。而那個他化成灰也認得的混蛋在小升初的最後一個暑假裡意外出車禍死了,這是男孩在現實生活中見過最快的一例‘惡人自有天收’。
“我不需要別人來代替你們了。”男孩對旁邊的座位笑笑,彷彿又見到了一個笑靨如花的身影。他繼續提筆:賢毅,我現在完成了你的理想,也漸漸在實現着自己的夢想,時常想你,一切安好。
我的歲月無憂,落筆生花,字字泣血,表面是波瀾不驚,寫的東西卻觸目驚心,心底悲涼不已。小說寫什麼呢?寫那些對我來說十分重要的人。我也沒多大本事,只能書寫成稿來紀念我們的友誼。書名旁的作者名赫然入目,既之鳳兮。
“既之...鳳兮?”她僵在原地喃喃,想了半天突然瘋狂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那個被譽爲寫作天才的既之鳳兮怎麼可能是被她教過的窩囊廢?她討厭的一直只是差生而已啊!
車騎出了巷子,海闊天空,那令人作嘔的螻蟻顯得微不足道。香腸依然熱氣騰騰的掛在車頭,我好像從來沒這麼輕鬆過。彷彿掙脫了緊緊扼住咽喉的無形枷鎖,丟掉了被壓得透不過氣的包袱。
我想大聲唱歌,所以我對着晴空高喉。我想跳,想跑,想叫想喊!於是我都這麼做了。我大汗淋漓的躺在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對我指指點點,這有什麼關係!我!既之鳳兮!從來,不可一世!
去你父親的校園暴力,去你奶奶的學習成績,去你鴨蛋的魔鬼裘沁,我去你三姑六婆七大姨八大爺的!我大笑,記憶中我笑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