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小男孩早早把週末的作業做完了,所以星期六的時候他如願以償跟着媽媽去買鬥魚。
一路上男孩喋喋不休,“鬥魚買什麼顏色呢?想要紅色但是藍色的也很好看呀,要不兩條都買?買完魚要去哪呢?今晚吃什麼呀?”
媽媽笑着說,“小楓放心,要是喜歡就藍色紅色都買,買完我們去逛商場,今晚媽媽帶你去吃米線。”
“哇,好耶!我去商場要買薯片!去吃米線要吃火腿腸的那個!”男孩撒着歡跑。
“別急啊,咱們還要買魚。”媽媽笑着跟了上去。
金魚店內。
男孩趴在魚缸的玻璃上看着游來游去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魚。
“媽媽快來看,這條魚好漂亮啊。”
“這條魚怎麼有兩個泡泡在嘴邊?”
“這條魚是銀色的誒!”
男孩穿走在各個魚缸之間,一間小小的金魚店彷彿藏着數不盡的驚喜與快樂。
“小楓,這裡有你想買的鬥魚。”
一個裝神仙魚的水族箱上放了三個小玻璃盒,裡面裝着的是男孩心心念唸的鬥魚。
“黃色,藍色,紅色....”男孩癡癡的望着。
“小楓喜歡那個顏色?”媽媽笑眯眯地問。
這....怎麼選?都好喜歡啊。男孩的臉擰巴成苦瓜。
媽媽忍不住笑出聲來,“既然小楓這麼喜歡,那咱們都買回家吧。”
男孩卻搖了搖頭,來來回回看着那幾條鬥魚,“我要一條就夠了。”
“嗯?要哪條?”媽媽驚訝的問。既然這麼喜歡爲什麼不全買了?
“要這條了!”男孩指着中間的藍色鬥魚,下定了決心。
這條魚全身透藍,魚尾部分最深色,魚鱗劃過水波漣成銀藍光,像海里的天光似空中的那抹清藍。那麼純淨那麼靜謐,美輪美奐。
“好看。”母親點點頭,“老闆,要這條藍色的,多少錢?”
“好嘞,八塊。”一位中年婦女拿了個塑料袋子來。
媽媽一邊給錢一邊說“小楓你去看看買什麼魚料。”
男孩把目光從鬥魚的身上移開,低頭尋找魚料。
“魚料在這裡,給。”櫃檯後的店主把裝好的魚和魚料遞給男孩。
“謝謝。”男孩開心地接過,拿着塑料袋愛不釋手,鬥魚有點不安的遊着,透明的屏障外一雙大眼睛緊緊盯着它,“別怕,我要給你搬家啦,那裡更好哦。”
從金魚店出來,男孩興高采烈地往商場跑。他推着購物車直奔零食貨架,早早把想吃的零食都放入了購物車,嘴都快咧到耳朵後面了。
“薯片,餅乾,可樂,巧克力,奶糖,果凍...”母親望着塞了滿滿一車的零食無奈笑道,“小楓啊,你買這麼多吃的,媽媽可沒錢付哦,到時候要把你留下了給人家打工了。”
男孩停住了想繼續拿東西的手,“那好吧,就買這些了。”
媽媽繼續搖了搖頭,“小孩子可不能吃這麼多零食哦。”
男孩扁扁嘴,還是拿出幾樣放了回去。
媽媽又說,“餅乾麪包吃了容易上火,巧克力和糖又會蛀牙,飲料也沒有營養。”
“那薯片...”男孩都快哭了,媽媽終於停了嘴,“好啦,讓你買一次。”
男孩破涕爲笑。
“走,咱們去看看別的。”媽媽拉起男孩的手。
叮鈴鈴,包裡的小靈通響了,
“喂?媽,怎麼了?....你說什麼?好,我現在就過去。”
男孩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媽媽,出什麼事了?”
“外公剛剛在街上暈倒被人送醫院了,我們快過去。”
“那零食要去結賬嗎.....”
“來不及了!現在還什麼想零食,去醫院。”媽媽語氣衝了起來,三步並兩步的跑着。
男孩最後看了一眼躺在購物車裡的薯片,轉身跟上母親。
商場的人詫異的看着突然奔跑的女子和她身後緊緊跟着的小男孩,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外公,一定沒事。
趕到醫院的時候,外公躺在支架牀上,正準備被推進電梯。一旁外婆聲嘶力竭的跟醫生說着什麼。
母親撲到牀邊緊緊抓住,聲音裡都帶了哭腔,“我爸怎麼了?爸,你怎麼了?您看看我,這怎麼回事了?”
外公睜着眼睛,喘着氣像透風的老樹幹,呼哧呼哧,沒有言語。
身邊的護士攔住母親跟外婆,“病人突發腦溢血,情況很嚴重,需要立即手術。請家屬到這邊簽字交錢。”
外婆已經不顧形象的癱坐到地上,嘴裡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男孩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落魄的樣子,印象中的外婆都是精神抖擻,乾淨利索的,是個很堅強的女性,每天天不亮的去進貨,回來就守着小賣部,一守就是十幾年,無論多苦都沒掉過眼淚,可是現在生活慢慢好起來的時候她卻哭了,無措又無助。
媽媽手裡拿着筆劇烈的顫抖,失了魂似的重複着,“籤,我籤,醫生,麻煩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爸啊,他才七十歲,求求你們了。”
戴口罩的醫生冷漠的點點頭,一羣人隨即推着外公進電梯。媽媽又撲了上去,“爸,爸,您一定要挺住啊,您聽到了嗎!”有護士從外面拉她,她就和外婆抱在一起嗚嗚的哭,她起不來了啊,她們起不來。
醫生從裡面按了電梯鍵,男孩看準時機溜了進去。
“嘿,小孩,快出去!”醫生想趕他出去,電梯門緊跟着關上了,電梯緩緩上升。
男孩看着躺在牀上的外公眼睛眨啊眨,他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有沒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了?這個想法出現後他立即感到鼻頭酸酸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他舉起了新買的鬥魚,“外公,你看,這就是我想給你看的鬥魚,你看這藍色,多好看。”
可是外公這次沒有笑,只是眼睜睜的看着他,男孩就站在他面前,用力的笑着,他覺得外公一定也很難受,比自己更難受。
如果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爲什麼當時我不早點知道,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走了以後的很多年我還是很想你,外公啊,外公,我再也沒有外公能叫了。
“外公,你要早點好起來哦!”話沒說完,電梯門開了,醫生推着外公跑向手術室。
“外公!”男孩想追,腳卻僵在了原地。手術室的門關上了,外公再也沒有出來。
所以以後,沒有人坐在門前的空地上讀報了,沒有人見到喜歡的新聞就剪下來貼牆上了,沒有人每天擠着公交來接我放學了,沒有人從我一出生就爲我寫日記了,沒有人會大晚上跑出去給我買湯圓了。那個天天對我笑的外公不在了,他對我超級好,可是我卻沒有很好。
是不是如果當初在家陪着外公,不讓他出去,就不會有事了?可是事情永遠沒有如果。死別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一課,但我依然很難過,我與他相識,本就做好了要陪伴一生的準備,可他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某一天無聲無息的跟我說了訣別,從我九歲那年開始,我將一直懷念那位老人。
葬禮那天見外公,他平躺在客廳的木牀上,確實像是睡着了,只是永遠不會再睡着了。周圍很多人,很吵,男孩麻木的站在牀邊,有人燒紙,有人奏樂,有人點炮,他卻沒有哭,那條藍色的鬥魚在臨時找到的一次性塑料盒裡緊張的遊着。外公,這條鬥魚很好看,你看看吧。
有些人走了,但很多人的生活依然繼續着。男孩每天上學放學,吃飯睡覺,一天一天,周而復始,無論幹什麼,去哪裡,都看不見外公了,說話也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提到了跟外公有關的事,他不能難過,他該長大了,外婆和媽媽需要他。
我想念外公,當我忙起來的時候就沒空想別的事了,所以我總是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