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楓,我小學也是在銀杏樹中學附屬小學讀的。”江溯聽完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時我還沒聽懂他話裡的深意,只是感到有些許神奇,“是嗎?這麼巧啊,我們應該是同一級的,你當年是幾班的?”
“你是幾班的?”他反問。
“我忘了。”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我也記不清了。”他笑了,坐在剛洗乾淨的陽臺上休息,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橫在路中間,帶着狡黠的光芒八卦起來,“原來你還有個青梅竹馬呢!”
我拖完地,不由得心情大好。這家雖說還是破舊,但好歹整潔了不少,收拾收拾也已經過去了整整大半天了,“走吧,你不是要帶我去附近熟悉熟悉地形嗎,太陽都要下山了。”
“別想轉移話題,你跟小青梅還有聯繫嗎?她現在在哪啊?長得好看不?”江溯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兒子,喋喋不休。
“你話好多。”我嫌棄,拿起鑰匙準備出門。
“哎呀,季楓楓,咱們現在是好兄弟了吧?”江溯不依不撓地扯住我,“你還缺個竹馬吧,我當你竹馬怎麼樣啊?”
“能不能好好說話,什麼季楓楓。”我好笑地推開他,“你是有多想不開啊,趕着要來跟我做朋友。”
“季楓楓怎麼了?多麼可親可愛。”江溯擋在門口痛心疾首,“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做朋友,我都幫你幹一天的活,你怎麼忍心拒絕!”
“現在找朋友的門檻好高啊,當年只要一起吃過辣條的就是一輩子好朋友了。”我笑出了聲,“好....”
啪啪啪!門突然被用力敲響,打斷了我的話,急促地像索命的招魂鈴。
江溯被嚇了一大跳,縮了進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開門,“季楓,誰找你呀?”
我沉了沉臉,走去開門,“抱歉了江溯,我今天可能不出去了。”
“啊?爲什麼?”江溯的話還沒講完,就看見了一個滿臉通紅渾身酒氣的中年男人擺了進來。“這,這是...”
“這是我爸,他喝醉了,你先回去吧。”我架起男人把他拖回房間。
“需不需要我幫.......”
“走的時候麻煩關下門,今天謝謝你了。”我把男人扔到牀上,熟練的倒了一杯水放在牀頭櫃上。
我走到陽臺想拿個盆,卻看見他還在客廳,“你?”
“季楓,你什麼時候吃飯?我也餓了。”江溯的肚子恰逢其實響了起來。
我漲紅了臉,人家給我幹了一天活,我就這麼把人趕走實在太說不過去了,“我家也沒什麼吃的了,要不我們叫外賣吧,你想吃什麼點什麼,我請。”
“好呀。”江溯迫不及待把早已點開的外賣頁面舉給我看,癱在沙發上就不動了,“反正我回家也沒人,在這順便幫你照看一下叔叔。”
“過完高三,我以後就自己租房了。”我看了半掩的房門一眼,同樣坐在沙發上等外賣。
“砰!”風扇撞地發出一聲悶響,一同倒下的還有個滿臉怒容的女人。她面前站同樣怒氣衝衝的男人,正居高臨下的叉腰看着她,無動於衷。
有個小男孩看着門縫裡發生的一切,悄悄往椅子上的黑色羽絨服吐了幾口口水,剛吐完,男人就推開臥室門走了出來,他看也沒看男孩一眼,拿起羽絨服一套就摔門而去。門用力關上的聲音蓋過了男孩的偷笑聲。
女人從地上爬起來,慢慢坐到了沙發椅上,她嘴裡咒罵着什麼,罵着罵着就開始流眼淚。男孩看着她那一抖一抖的肩膀笑不出來了。他跑到陽臺,費力地舉起衣叉想收手絹,可是那太高了,男孩怎麼也收不到,步伐變得踉蹌,雙臂又酸又麻,他不肯撒手,紋絲不動的手絹也不撒手。我,一定要收下來。男孩鐵了心。終於,他握住了那條紅手帕,像抓住了什麼絕世珍寶,一路跑到女人身旁,懂事的爲她擦眼淚。
以前媽媽用手巾給我擦汗,現在我也能給她擦淚了。男孩希望母親能誇他。但女人總會緊緊的把他抱住懷裡,泣不成聲。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爲什麼總是吵架,也不明白爲什麼每次都以一方流淚一方離去來結束。男孩最好的朋友是隻泰迪熊,那是母親送他的五歲生日禮物。他以前總跟泰迪熊聊天,“小熊,爸爸媽媽爲什麼要吵架?”男孩在幼兒園也有好朋友的,可是他們每當聊得正開心,其他好朋友的爸爸媽媽就會來接他們回家。只有泰迪熊不會,它永遠都在男孩身邊。它跟男孩一樣,沒有爸爸媽媽來接。
男孩六歲之前的記憶裡是沒有父親的。父親很少出現,每次見面總是醉醺醺的說着胡話,或者和母親吵着永遠聽不懂的東西。醉酒的人,大聲呵斥的人,一直到男孩長到很大了還是會對他們有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感,發自內心的恐懼。
從記事開始,男孩就一直在外婆家住着,放假時媽媽會來接他,帶他吃好吃的,帶他去遊樂場,路上還會買好多玩具。男孩很喜歡媽媽,總是期盼放假,外婆說,爸爸媽媽的工作很忙很忙。忙就不能見面了嗎?男孩不知道。
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了好幾年,這就是小男孩的全部童年,要不是某天上帝心情不好往一股叫‘生活’的水池裡丟了顆石子濺起水花,日子還會一直這樣下去吧。
總之,媽媽把男孩帶回了家。“小楓,以後你就能每天見到媽媽了好不好?”
男孩糾結着,“可是我還要上三年級呢。外公之前還說等我上完小學,考到附近的初中就能一直陪着他們了。”
“沒關係,媽媽幫你轉學。外婆年紀大了,小楓不能再給外婆添亂了。”
“可是,我可以照顧外婆的。”
那天晚上他們一家三口久違的去了一次餐廳,沒有聊天,也沒有吵架,從頭到尾都正襟危坐着,男孩只跟媽媽聊天。
“媽媽。”
“怎麼了?”
“我想上個廁所。”
“好,自己去吧。”
男孩離開餐桌,星期六放假,好多大人都帶着孩子。沿路走去每桌都是歡聲笑語,他們都在笑什麼呢?
旁邊的江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睡着了,輕微的鼾聲延綿不斷,無孔不入,一次次擾亂了我的回憶,我實在想不下去了,看着跨坐在凳子上靠着牆,大半個身子都滑到了地上的他,最終輕手輕腳回屋找了張薄毯出來,“在這裡睡着多難受。”
我試着把他提上去,但他太沉了,我只好放棄,胡思亂想中我也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季楓,醒醒,醒醒,吃飯啦!季楓楓,別睡了。”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江溯那張大的嚇死人的臉正跟我鼻對鼻,眼瞪眼。“你靠怎麼近幹什麼!”
江溯眼疾手快接住了我扔過去的毯子,“喲呵,起牀氣這麼大啊,我們剛剛還在一起睡過呢。”
“不要說這種引人遐想的話!我們明明清清白白的。”我大致摸清了他說話不經大腦的直腸子,正拆着外賣呢,他又從背後掏出一個東西來,“你這有隻小熊好可愛啊,我在你牀上看到的。”
“按輩分,它還排在你前頭呢。”我笑着接過,讓它坐在凳子上。
江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哦?這不會是你跟小青梅的定情信物吧。”
“你總提曉巧巧幹嘛,人家跟我是普通朋友關係。”我對上了似笑非笑的江溯,“吃完飯回你家去。”
江溯半開玩笑道,“我吃醋了,我纔是你最好的朋友,排在他倆前面。”
“你沒朋友嗎?玩偶和女生的醋也吃啊?”我搖頭嘆氣,圖什麼呢?他到底圖什麼呢?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到底有多麼重要。”他扒着飯,含糊不清的說。
他說對了,我們對彼此曾是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