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這幾日, 阿角原想着虞凡至少也會來與她解釋一番。十天過去了,她卻連他的人影也不見,反而聽着樓裡的姑娘說, 最近虞大夫像是刻意避着來花語閣一般, 招了來閣裡來看病, 他總是推脫着太忙。
阿角潛意識覺得虞凡是刻意避着自己, 心裡很不是滋味, 卻也沒勇氣去找他說明白,便就這樣僵着。
今日是她年滿十八的日子,依舊從早忙到晚, 打掃了庭院,又去給其他姑娘浣衣, 從清晨忙到夜晚。花語閣晚間又最最熱鬧, 她這粗使丫鬟也得湊合着給客人端茶送水。
此刻, 廚房正忙得不可開膠,讓她提了茶水送到前廳包房。剛進去陣陣男女嬉笑像貫穿了她的耳膜, 提着滾燙的水壺,擠過調笑的男男女女,正準備往樓上走。
突然聽着一男子粗噶的聲音從後面響起:“這裡有個漂亮的,可是爺先看到的!”說着,手臂被那人扯了去, 腳下沒留意, 便往下跌去。
手裡的開水壺沒拿穩, 壺裡的水瞬間濺了那人滿身, 只聽着男人一聲哀嚎, 就把她推倒在樓梯上。阿角愕然地睜大了眼,看着眼前那大漢捂着半面臉, 罵着粗話,擡手便要甩她巴掌。
這時,她已經沒來得及躲避,準備結結實實捱上一掌,粗壯的大手卻在離她不過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阿角眯着眼,正要驚慌看去,周圍已傳來一聲男子的冷笑聲:“衆目睽睽之下,你這蠻漢竟敢打弱質女子,是沒把我這揚州知府看在眼裡?”
當阿角看清眼前,大漢已被一黑衣男子踹到了樓下,一羣衆人圍住喧譁不已。阿角正疑惑着,樓梯傳來腳步聲,衆人紛紛往上看去,阿角擡頭便見着了那人一身淡紫繁服,雍容華貴,面如桃李,若不知他年歲的人,定以爲他不過十八。阿角卻認識這人,應該說,全揚州的人都應該識得他。這貴公子模樣的人,便是揚州知府甄琪。
甄琪走到阿角身邊,極爲君子地彎身對她伸出手,問道:“阿角姑娘可有受傷?”
他雖是花語閣的老顧客,但阿角從未與他說過半字話語,他爲何會知曉自己是誰?阿角愣神之餘,那將大漢制住的黑衣男子已不滿地對甄琪嘀咕了一句:“甄大人,你倒是憐花惜玉。”
“喲!張大人吃味了?”甄琪將阿角拉起,轉着手裡的扇子敲在黑衣人的肩上,笑得頗爲得瑟:“沒想到你這大冷麪,也會吃味啊!下次應該多帶你來逛逛這窯子。”
“去!”黑衣男子瞪了他一眼,就下了樓梯。
阿角看着那黑男子五官如雕刻,一身那是透着正義凌然,不由回頭又看了眼笑得輕浮的甄琪,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兩人不是一路的。
然,黑衣人阿角也見過,他總會出現在知府公堂上,立在甄琪的左側,他的事蹟阿角也是有所耳聞,北朝三品帶刀護衛張霖遠,原在宮裡當職,受皇上器重,也是皇子的貼身武師。不知因何原因,十幾年前竟自請降到了揚州。
今日見着,阿角不由被他霸氣正義的氣場給震懾了。
掌事姑姑聽說鬧了事,連忙趕了過來,見着是甄琪與張霖遠,本是要發作的□□臉轉眼笑得跟喇叭花似的,甩着花手絹,對着甄琪福了福:“什麼風把兩位大人給吹來花語閣了,也不叫下人叫了老奴。”轉頭又對着阿角道:“大人可都侍候周到了?”
“都好,都好!”甄琪笑得一派風流,卻拿着扇子指了指那滾在地上的壯漢:“本官剛見着有人在花語閣鬧事,便叫張大人揍了此人,不會擾到姑姑生意吧?”
這話說得委婉,掌事姑姑聽着卻青了臉,回頭看了眼那壯漢,不過是個有點小錢的肉鋪少爺,連忙擡手擦了擦虛汗,低頭與甄琪躬身道:“這李家少爺也是有眼無珠,竟得罪了大人。”
甄琪下了一個階梯,一手拉着阿角的小臂,當着那些圍着熱鬧的人,已對着掌事姑姑說道:“姑姑啊!妳這阿角姑娘真是個香餑餑,今日本官見着她被欺負,也不知怎地就管了這事。妳該也聽聞本官一向護短的很,既然瞧上了阿角姑娘,以後妳也對她好點兒。”
掌事姑姑擡頭快速看了眼阿角,急忙點頭如搗蒜:“是,是,老奴知曉了!”
甄琪點了點頭:“今晚阿角姑娘會去本官府上做客,妳不用給她留門了。”說着,喚了聲:“張大人!”張霖遠已站在門外等他了。
這一夜,阿角被貪官甄琪看上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揚州。連着之後的緋言緋語一併成了大衆口中飯餘茶後,好幾個月的消遣話題。
***
坐在了甄琪的寶藍馬車上,阿角才從錯愕中回了神,看着黑暗處對着她笑得不懷好意的知府大人,阿角頓時急了。
“大人,小人可不是花語閣的賣身姑娘!”
甄琪搖了搖手裡的摺扇,挑了挑眉:“本官知道。”
“那你••••••”阿角疑惑。
“本官不是已經說了麼?請妳去府上做客。”他擡着扇子掩住嘴,奸詐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個毛骨悚然:“今日本府有好戲看,妳不去便沒意思了。本官可是丟下了賓客,專程來請妳的,別辜負了本官一番心意。”
阿角抿了抿乾澀的脣,要笑不笑:“大人您可真擡舉小的。”說完,還刻意乾笑了幾聲。
果然,當阿角揣測着不妙之時,她已被甄琪府上的幾個俏丫鬟圍着評頭論足了一番,連拖帶扯將她推進了一間廂房,也不顧她反抗,扒了她全身素色衣衫,給她套上了一件如意團錦琢花禮裙。順道也抽了她的髮釵,將一頭隨意斜扎的亂髮盤成了如意高寰髻。而後,數條翡翠瑪瑙環子鏈子壓得她直犯暈。弄完了,又被她們拖到半身銅鏡裡照了又照,問了又問,感嘆了又感嘆。期間,阿角望着房樑,不由想起了集市裡那被擺在檯面上斗的大紅公雞。
剛被人帶着往廳堂走,裡面便傳來了絲絃管樂的美妙奏曲,一曲春江花月夜纏綿悱惻,韻調優美,如那洗淨了孤獨寂寞的心,澄澈空明,卻不由讓人是絲絲牽絆。
入了內堂,阿角並沒料到自己會被甄琪大人安排在女賓專席的垂簾後,聽着他們說着閒話。
她望着裡面那些個與她穿得差不多的貴婦女子圍坐在桌前,見她進來,幾人擡眼也看了她一眼,便又低着說着家話,阿角頓時愕然了。不免懷疑今兒個是何好日子,甄大人請了這麼些貴胄,難不成只是爲了看場戲?
她就着圓桌坐下,身旁那穿着鏤金羅裙的女子,便低聲與旁邊的一位婦人說了這麼一句:“這人是誰?不是說今日來這的都是揚州府上有頭有臉的世家麼?”
“這人我也沒見過。”婦人擡頭瞄了阿角一眼,又小聲道:“今日也就來了三家小姐,我看啊!那都不如您好看。”
“是麼?”女子拿着帕子輕笑,樂不可支的樣子:“也不知他能不能看上我。”
婦人附和:“一定能的。小姐這般美貌也那可是連花魁燕水都賽不過的!”
阿角聽着她們的對話,不免側頭瞧了眼那二人,當看清那所謂能賽過燕水女子的“好看”面貌時,心裡頓時汗顏了:“的確是賽不過!誰能賽過那一臉的小斑斑啊!那真只有麻雀了。”
就在她無意掃了眼側廳裡一干女子時,阿角心想,這陣仗怎愈看愈想相親大會?
這時,廳裡已是一片熱鬧,男子們匯聚一堂,話語聲連着笑意,傳入阿角耳中。
然,就在她望向外廳的一霎,一人熟悉的聲音如同冥冥中註定,讓她頃刻慌了神。
“在下見過甄大人。”依舊嘶啞動聽,是虞凡。
就着珠簾碎縫,火燭燈光,灑了那人雪白一身淡黃,映着修長斑斕的影子搖曳在水晶吊簾上,竟如隔世。
此處,阿角所在角落,正能瞧見他玉白般風神俊秀的側面,多日下來,他似乎又瘦了,五官突顯着,卻依舊俊美不可方物。
阿角猶豫着,自己是否要上去與他招呼。甄琪已是拍着他的肩,笑得凜然:“今日本官可都是爲你準備了這餞行宴,就算往後不再揚州了,也得記着本官的好啊!”
豁然間,阿角以爲自己聽差了甄琪口中的形容,“餞行”?
心裡瞬間忐忑,阿角恍然覺得這也太荒唐了。虞凡要離開?爲了何事?難道因爲上次?還是因爲想擺脫她?或者,他••••••阿角現下已不知如何該用正常的心態,來看待她與虞凡的關係了。一切,就像莫名其妙的發生,可悲的開始,轉眼就成了可笑的結局?
正當她要起身離開這荒謬的地方時,一人已踏入了大廳,清朗的男子聲線似乎透着壓抑的不耐:“真奇怪舅舅。”
甄琪見着那人淡青祥雲束帶錦服,高挑俊逸,卻一副橫眉瞪眼地看着自己,不由嘴角抽動:“六殿下,下官何德何能能成您舅舅啊!您真是折煞下官也。”
見着甄琪與他打太極,蕭鴻也懶得與他像往常那般閒趣拌嘴,直道:“聽說舅舅今日擺宴招客,怎麼不請了侄兒?好歹也給備個大禮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