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並不安寧。
病情加重之後,葛馨寧每天總有八九個時辰是睡着的。只是這樣的睡眠極淺,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輕易地驚醒過來。
夜裡她醒了好幾次,總疑心有人過來,但一次也沒有。
除了老鼠和偶爾經過的野貓,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活物。
這樣睡一陣醒一陣,好容易熬到了四更天,葛馨寧纔不得不承認了現實:
他是不會來的了。
再過兩個時辰就天亮了。
如今葛馨寧對天亮並沒有什麼期待,但白天總要比這樣黑沉沉冷悽悽的夜晚好過些吧?
不遠處又是一陣“沙沙”聲響,葛馨寧已不敢奢望有人來,所以只當是又有什麼動物經過了。
不料片刻之後,門口忽然傳來“咚咚”兩聲響,隨後有人輕咳了一聲,似乎是故意叫人聽見的。
葛馨寧的心中微微一驚,隨後便恢復了平靜。
如今,她已經沒有什麼可期待的,也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她的處境已是這樣,來人是誰,還重要麼?
葛馨寧強撐着支起半邊身子,沒有出聲。
柴扉“吱呀”響了一聲,有人緩步走了進來。
那腳步聲並不熟悉,似乎不是宅子裡的人。
莫非是太后派人來取她性命了麼?
葛馨寧努力瞪大眼睛,想看個清楚。
隨着一道亮光閃過,來人的手中點起了一支昏暗的蠟燭,搖搖晃晃的燭光填滿了這間小小的柴房。
葛馨寧勉強看清那人的臉,不禁驚訝地叫了起來:“國師?”
國師插好蠟燭,長長地嘆了一聲:“陳鴻坤的外孫女,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葛馨寧慌忙支撐着身子,半跪起身,已無心隱瞞自己的身份:“國師認識我的外祖父?”
“豈止認識,我們可是幾十年的老夥計了……”國師定定地看着燭火,忽然間感慨萬千。
葛馨寧依舊虛弱不堪,只跪了一會兒,便依舊倒了下去,只得靠在牆上半躺着。
國師出了一會兒神,嘆道:“陳老頭雖是文官,卻是個亙古難見的硬骨頭。正是因爲他的骨頭硬,才得了世祖皇帝的寵信;可也正是因爲骨頭硬,他才遭了這場不白之冤,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葛馨寧怔怔地聽着,眼角止不住落下淚來。
她並不知道外祖父是出名的硬骨頭。她只知道那是個慈祥的老人,閒暇時最喜歡帶着孫兒孫女們唸書寫字,喜歡把她抱在膝上,給她講古人的趣事……
那是她童年時代最親最敬的長輩,她怎麼可能忘記?
幼時的她,總以爲日子會一直那樣無波無瀾地過下去,誰知轉眼便有一場無妄之災落到頭上。
她那慈祥的外祖父、那個醉心於詩詞文章的老者、那個爲朝廷爲百姓耗盡了一生心力的老臣,最後竟不得善終,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行刑的場景,葛馨寧並沒有看到,也從來不敢向旁人打聽。
縱使她已極力躲避,卻還是難免聽人提起,那日刑場上血流成河,死屍用了幾輛大車才運走,血腥味飄滿了大半個京城……
葛馨寧從不敢往刑場那邊走,因爲只要想到那裡曾有她的親人無辜殞命,她便覺胸口刀扎似的疼,煎熬得她寢食難安。
之後的那幾年,她心心念念想着的無非是“報仇”二字,每日總要在心裡把此事唸叨幾十遍才肯罷休。
可是後來,她終是漸漸地將此事忘卻了。
進了韓宅,到了韓五的身邊,尤其是做了韓五的“夫人”之後,她想起那場冤案、想起那些仇恨的次數便一天比一天少了。
她的生活有了新的內容,她的心裡時常念着的人,漸漸地換成了韓五,後來又添了盼兒……
她的夫君,她的孩子,便成了她的整個世界。那些曾經深刻在心上的仇恨,似乎漸漸地淡了。
很久很久都沒有再想起外祖父、想起枉死的父母了呢。
所以,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是上天對她不孝的懲罰嗎?
葛馨寧苦笑着,看着那搖曳的燭光,心頭一片蒼涼。
直到此時她才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很徹底。
他錯信了一個不該信的人,偏偏撞倒了南牆也不回頭,還要三番兩次地撞上去,不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不肯罷休……
今天這樣的結果,實在應該算是她活該。
此時葛馨寧僅剩的幾分力氣,似乎只能用來自嘲了。
昏君欠下的債,她並未徹底忘卻。只是,她哪裡還有力氣去討還?
她這輩子,活得實在窩囊!
國師自己感嘆了一陣,許久纔回過神來,看見葛馨寧也在發愣,不禁失笑:“我是來找你商量大事的,怎的又說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呢?看來丟丟說得沒錯,我確實是老糊塗了!”
葛馨寧勉強平復了情緒,卻又被他這番話說得連連苦笑:“國師可是在說笑麼?我一個罪臣孤女,又是個將死之人,能商量得什麼大事?”
“這樣就死了,你甘心麼?”國師微笑着捋一捋長鬚,意味深長地問。
葛馨寧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是不甘心能怎樣?對於她這樣無能的人來說,所謂“不甘心”,也不過是“死不瞑目”的同義詞而已。
國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趕在她開口之前,眯起眼睛笑道:“你不過是一次遇人不淑而已,這樣就徹底絕望了?”
葛馨寧微微皺眉,心裡漸漸地亂了起來。
一直以來,國師被人傳說得神乎其神,她都不太相信。
可是此人能看穿她的心事,或許確實有幾分能耐吧?
他連夜闖進這裡來,一定是有目的的。
但她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被他利用一次又何妨呢?
他是莫丟丟的祖父,應當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
想到此處,葛馨寧咬牙坐直了身子,緩緩跪了下去:“我確實仍有不甘心……求國師幫我。”
國師忙扶她躺下,慈祥地微笑道:“我自然是要幫你的,不然何苦趁夜過來找你?不爲別的,就衝你是陳鴻坤的外孫女,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夢中說夢 說:
今晚木有了,俺要專心碼字,明天或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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