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宮門老遠,葛馨寧才鬆了一口氣,見段御鋮的手仍然搭在她的肩上,忙伸手推開,往旁邊避讓了一下。
段御鋮立刻叫了起來:“喂,我說韓夫人,您這是過河就拆橋啊!”
“既然已經過了河,還留着橋做什麼?”葛馨寧隨口道。
段御鋮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講理的女人,真不知道韓五怎麼受得了……不過,你真的打算只過了河就行了,不回來了?”
葛馨寧愣了一下,慌忙陪笑:“王爺說笑了,我哪敢拆橋啊?就算要拆,我這病歪歪的,也拆不動不是?”
“哼!”段御鋮板起面孔,別過頭去不理她。
葛馨寧這纔想起向莫丟丟求救,後者卻只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擺明了作壁上觀。
她只好又向段御鋮討饒,卻見後者的脣角,一絲狡黠的笑容隱隱現了出來。
葛馨寧這才知道上當,立刻坐直了身子,任憑段御鋮如何喬張做致,她都給來個不理不睬。
段御鋮很快便繃不住了,又陪笑湊了過來:“你們兩位要到哪裡去?總不是各自在外面約了人,打算一起私奔吧?”
莫丟丟懶懶地靠在車窗上,眯着眼睛看着他:“爲什麼要約別人?明明是我們兩個私奔了纔對嘛!”
段御鋮被口水嗆了一下,痛苦地咳嗽了許久,然後才賊笑道:“你們兩個?不是吧?韓夫人,你原本跟了個太監,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如今你又想跟個女人私奔?這口味,還真叫獨特啊……”
葛馨寧白了他一眼,懶得答話。
倒是莫丟丟冷笑了一聲,昂首道:“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段御鋮慌忙投降,隨後又賊笑道:“既然要私奔,不如本王好人做到底,送你二位出城如何?”
葛馨寧忙道:“不出城,我要回家!”
話已出口,她才省悟到對方是在戲弄她,但她憂心如焚,早已顧不得細思。
段御鋮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賊笑道:“怎麼?私奔之前,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打算到韓宅那廢墟旁邊去悼念一下?”
葛馨寧聽見說“廢墟旁邊”,便覺心中一沉,再也無心說笑,就連敷衍的話也已說不出口。
段御鋮討了個沒趣,卻還是不死心地又追問道:“那廢墟里,可有什麼舍不下的東西麼?”
葛馨寧緩緩搖頭,一顆心早已沉了下去。
一路再無別話,直到車伕在外面喊一聲“到了”,葛馨寧仍沒有從憂慮中回過神來。
倒是莫丟丟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示意她可以下車了。
葛馨寧隨手掀開車簾,還沒來得及看清外面的景象,便已先聞到了一股焦糊的氣味。
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天,灰燼卻還沒有冷透,屬於煙火獨有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葛馨寧雙腿發軟,在莫丟丟的攙扶下,努力了很久才爬下馬車,看到眼前滿目瘡痍,不由得呆住了。
莫丟丟站在她身旁,努力地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心裡也難免傷感。
下車的這個位置,是韓宅的後門,也就是葛馨寧不久前被驅逐出府的時候所走的那道窄門。
葛馨寧記得清楚,再往裡面走不遠,便是舒大娘他們家的那座小草屋,幾天之前她還在那裡聽到過孩子的笑聲……
如今,斷壁頹垣之內,哪裡還能看到那座茅屋的影子?
韓五說,在廢墟之中,並未找到舒大娘一家人的屍體,所以,他們必定還活着。
或許是見火勢太大,提前從後門逃走了吧?
可是,如今已經過去三天了,他們爲什麼還不傳消息到宮裡去?
難道是打算趁機逃遁,躲到鄉下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麼?
那樣倒也不是壞事,可是盼兒生來體弱,如今殘冬未盡,他如何受得住奔波之苦?
葛馨甯越想越是揪心,只覺眼中酸澀,卻是欲哭無淚。
莫丟丟在旁攙扶着她,遲疑道:“要不要進去看看?”
葛馨寧緩緩搖頭,苦笑道:“沒什麼可看的了。”
段御鋮忙在旁笑道:“就是嘛,一片黑灰而已,有什麼可看的?哪怕有個孩子在裡面,這會兒也早燒成碳了!”
“你說什麼?”葛馨寧忽然轉過頭來,緊緊盯着段御鋮,目光銳利猶如刀刃。
段御鋮被她目光所攝,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笑道:“我聽說,前日火還沒有滅盡的時候,有個孩子溜了進來,想撿點值錢的東西,不料遇上死灰復燃,被活活燒死在裡面……你慌什麼?”
葛馨寧怔怔地聽着,心頭不住發顫。
她無法想象當時火勢的危急,也不能知道那時府裡的人是如何逃出去的。她只恨自己當時不在場,對這裡發生的一切,竟然都未能親歷其痛。
莫丟丟見她的臉色實在難看,只得在一旁不住地勸她回去。
葛馨寧原以爲可以向周圍的住戶打聽一下府中衆人的去向,不料當夜火勢太大,附近的民居也多有波及,如今早已是十室九空,一路走來,竟沒有遇到一個行人。
在莫丟丟的攙扶下,葛馨寧艱難地回到馬車裡,神情依然恍恍惚惚,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段御鋮在對面絮絮叨叨地說着些什麼,葛馨寧只看到他的嘴在動,卻連一個字都聽不到。
莫丟丟嚇壞了,不住地搖晃她的手臂,葛馨寧依舊毫無反應。
其實她的意識是清醒的,只是滿心裡都在想着“孩子到底在哪裡”,對別的事情便完全不能放在心上了。
“兩位,好容易出來一趟,咱們是到酒樓去大吃一頓呢,還是到定國寺去趕廟會呢?”段御鋮笑眯眯地問。
莫丟丟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回宮!”
段御鋮立刻叫了起來:“難得有一次機會出來玩,你這就要回宮?”
莫丟丟擔憂地看着葛馨寧,咬牙道:“寧兒如今這個樣子,你但凡有一分良心,這會兒也說不出‘遊玩’的話來!”
段御鋮敲了敲腦門,無奈地道:“你們女人的心眼真小……不就是丟了個孩子嘛,以後再生幾個就是了,至於這麼失魂落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