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寧開始着意修飾容貌,日常與丫鬟們在一處的時候,也漸漸地有了笑臉。
身子依舊是虛弱的,但總算已能行走如常,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先前親手給孩子做的那些小衣服小鞋襪圍涎肚兜等物件,她一件一件地收拾出來交給柔嘉,吩咐拿去燒掉。
從此絕口不提孩子的事。
她知道自己這裡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報給韓五知道,所以這一次收拾得分外徹底,也遺忘得分外徹底,幾乎連她自己都要以爲那孩子從未出現過了。
只有在胸前脹痛的時候,她纔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念及那孩子是否能夠飲食周全。
但她已經能夠掩飾得很好,絕不會讓丫鬟看出半點端倪。
進了臘月,天氣開始變得乾冷,葛馨寧添了不少新衣,每日把自己裹得像只糉子一樣,遮住了瘦弱的身形。
這一日,陽光很暖。
葛馨寧打聽到韓五回府,便精心妝飾一番,叫元哥兒攙扶着,鼓起勇氣去了書房。
韓五一見她進門,便冷笑起來:“你沒有事的時候,是不會來找我的。說吧,你又想做什麼?”
葛馨寧確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至於如何開口,她原本已在心裡演練過無數遍,誰知真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她還是怯了。
見她遲疑,韓五便冷下臉來:“如果你想說求我放你走之類的蠢話,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葛馨寧被他一嚇,原本想好的開場白早不知忘到哪裡去了。
韓五還在冷冷地盯着她,葛馨寧只得咬了咬牙,開門見山地道:“我想……去看看我叔父。”
韓五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微笑:“想去勸他以死明志?你不用去了,你叔父這幾天在牢裡又是上吊又是撞牆的,鬧得可有趣了!”
葛馨寧心頭打了個突,忙道:“那我更該去了!你想要他做什麼,我幫你跟他說!”
“你?”韓五眉梢微挑,面露嘲諷。
葛馨寧低下頭,咬牙道:“叔父雖然迂腐些,卻也不是個榆木腦袋,如今你的人勸不動他,不過是因爲他不肯輕易低頭而已……我是他的侄女,我的話,他總不會一句也不聽的。”
韓五沉吟不語,葛馨寧忙又急道:“你關他這麼久,無非因爲他是個可用之才。他若真的死了,對你也未必不是損失吧?”
“你會幫我?我不信。”韓五擡手碰觸葛馨寧的腮邊,動作輕柔,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
葛馨寧忙道:“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只有叔父……和你都好好的,我纔有依靠啊。”
韓五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探究她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葛馨寧不敢避讓,只得硬着頭皮任他看着。
許久之後,韓五牽起了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葛馨寧喜出望外。
有韓五照應,自然是方便很多,只是這一路上,葛馨寧也算吃足了苦頭。
爲了不在韓五的面前表現出病弱的樣子,她只得一路強撐,端端正正地坐着,到下車的時候,渾身的骨頭沒有一處不痛的。
但還是要感激他。
因爲有韓五在,葛馨寧受到了貴賓般的待遇,那些本該凶神惡煞似的官員和獄吏,一個個恭恭敬敬,倒鬧得葛馨寧渾身不自在。
這個地方,多年前她來過的。那時外祖父在獄中,母親帶她買通了獄吏前來探望,受盡了冷眼和嘲諷。
如今,她也算是藉着韓五的名頭,狐假虎威了一把呢!
韓五本想一起進來的,葛馨寧苦求許久,他才勉強允許她單獨見見叔父,但葛馨寧知道,她在這裡說的話,依然難保不傳到韓五的耳中去。
所以,她是半點也不敢掉以輕心的。
獄卒帶她來到一處單獨的牢房,葛馨寧裝着沒看見那些四處亂竄的老鼠蟑螂,咬牙走了進去。
進門就看見葛從忠委頓在牆角,手足都被鐐銬困住,簡直比乞丐還要狼狽。
獄卒示意葛馨寧進去,陪笑道:“這裡面潮氣重,待久了會傷身子,請夫人長話短說。”
葛馨寧應了一聲,忐忑地走了進去。
葛從忠聽見動靜,擡起頭看見葛馨寧,立刻站了起來:“寧兒,你來做什麼!”
葛馨寧聽見這一聲中氣十足,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勉強微笑:“我早該來看看的……叔父受苦了。”
“我不苦!我就在這裡把牢底坐穿,也強似出去跟那姓韓的閹賊同流合污,遺臭萬年!”葛從忠忿忿地甩手,碰得鐐銬“噹啷啷”直響。
葛馨寧有些尷尬,垂首站在一旁。
葛從忠怒氣稍定,冷眼看着葛馨寧:“這個地方,你自己不可能進得來,是韓賊逼你來勸我的?你叫他死了心吧,我葛家世代忠良,做不來那等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汝陽王坐鎮一方,便已禍害一方百姓,若是坐了天下,豈不是要讓全天下生靈塗炭!韓五那賊要扶汝陽王爲帝,那就不只是不忠不義,更是狼心狗肺禽獸不如!我的主意已定,是九死不改的,你叫那賊乾脆一點,給我來個痛快的,別婆婆媽媽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不陰不陽似的!”
葛馨寧聽他罵得痛快,一時震悚,想好的話便一句也不敢說了。
葛從忠喘了幾口粗氣,語氣緩和下來:“我知道你如今身不由己,可是寧兒,你要記得,‘忠義’二字,比性命要緊百倍!今後韓五若不要你做惡事便罷,他若逼你同流合污,叔父希望你……顧全大節,寧死不從!咱們葛家的家聲,不能敗壞在你我叔侄二人手裡,你明白嗎?”
葛馨寧頭皮一緊,忍不住道:“我外祖父當年也是這麼說,可是……叔父,如果皇帝昏庸無道,我們爲什麼還要爲他全節?那是‘愚忠’……”
“寧兒!”葛從忠變了臉色,厲聲斷喝。
葛馨寧不敢多言,卻聽葛從忠怒道:“你如今是被那賊教壞了!你記着:爲人臣者,文死諫武死戰,那纔是人間正道!人君便有不是處,那也是白璧微瑕,爲臣的正要以死相勸,替君父拭去塵埃,萬不能以此爲由,生出反叛之心!寧兒,你是個苦孩子,縱有些行差步錯,叔父也捨不得說你,但你若在這一點上犯了糊塗,你那死去的父親也饒不了你!”
“所以,我外祖父一大家子、我父親母親……他們都白死了麼?”葛馨寧低了頭,喃喃自問。
葛從忠聽見了,冷聲道:“他們至死未曾變節,正是死得其所!”
葛馨寧面色蒼白,莫名地覺得身上發冷,禁不住顫了起來。
葛從忠忽然靠近她,壓低了聲音:“寧兒,叔父怕是出不去了,今日我代天下蒼生,求你一件大事!”
“您說吧。”葛馨寧勉力應着,心裡卻忽然害怕起來。
葛從忠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我要你找個機會,殺了那姓韓的閹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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