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一天,宮裡宮外,熱鬧非凡。
百姓自然有熱鬧的理由:新帝登基改元,大赦天下,免賦三年。若不好好慶祝一下,簡直對不住這清平盛世。
宮中朝中的熱鬧,又是另外一番氣象:新帝納娶的幾位嬪妃已經進宮;皇后雖然遲遲沒有冊封,但人選已定;新帝祭宗祠,封賞衆臣,大宴三日,君臣同樂。
當然,還有一件喜事,是衆臣不管高興不高興,都必須要假裝高興的:明德太子僅存的血脈、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世子,要在這一天受封爲親王。
由於皇室之中已是人丁單薄,所以這一次封王,意義非凡。
與衆人不同的是右相和定國公,他二人此時俱是喜憂參半。
喜的自然是即將與皇家結親,憂的卻是不知道自家的女孩子嫁進王府之後命運如何。
韓五做太監的時候,他們是熟悉的。從前二人雖然沒有與韓五交惡,卻還是時常爲他的雷霆手段而驚懼。
這樣的一個人,會懂得憐香惜玉嗎?
或許會的吧?近一兩年來,他的性情似乎比從前好了不少。前一段時間還有人說他待妻子極爲寵溺的呢!
二人這樣想着,心中畢竟是充滿期待的。
男人都一樣,見了溫柔美貌的女子,哪個會不喜歡?他既然不是真太監,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吧?
至於羅三小姐的那件事,早已被人忘到了腦後,誰也不覺得有必要再斟酌一番。
上燈之前,宮裡漸漸熱鬧起來,太監宮女來來往往,如穿梭一般。
段御鋮站在園中的一處假山上,心事重重。
韓五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出現了。
今日剛剛過午的時候,他便已經叫人到王府去請,怎麼到了這會兒還不見人影?
不用說,那個沒出息的臭小子一定是在家裡陪兒子玩燈呢吧?
再不然,就是窩在房裡陪那個女人挑選出門的衣裳?沒準還會親手幫她梳頭幫她畫眉……
橫豎臭小子已經被那個女人吃得死死的了,這會兒不管他爲了那個女人幹出什麼來,做叔叔的都不會覺得太奇怪!
段御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很不甘心地發現,他好像有些嫉妒了。
老天真的很不公平。
想他段御鋮一生風流,紅顏知己少說也有幾十個,照理說找一個女人相知相愛共度餘生應該易如反掌吧?可他偏偏總覺得差了點什麼,不管睡在哪個女人的身邊,醒來時都覺得無限寂寞。
可是那個臭小子呢?他只是隨便拎了一個買來的丫頭成親,到如今卻一天到晚膩歪得讓人害怕,甚至爲了那個女人可以放棄身份放棄性命,鐵漢化作繞指柔……
爲什麼?憑什麼?
爲什麼他就沒找到一個讓他甘心放棄一整座花園的女人?
他要找的女人,最好刁鑽古怪一些,所以一定不能是端莊文秀的千金小姐。那幾個紅顏知己之中倒是不乏有聰穎慧黠的,可是她們的聰明之中,又似乎總帶着幾分刻意。
他要找的女人,最好膽大妄爲一些。可是他剛剛去看了選進宮的那幾個妃子,人人都是戰戰兢兢的,連頭都不敢擡。於是段御鋮便知道,他一時半會是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種女子了。
他是皇帝,誰敢在他的面前放誕?誰敢在他的面前倔強?誰敢在他的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小情緒小心機?
他的皇后,還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到!
如果找不到他心儀的女子,他寧可後位一直虛懸!
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這時一個小太監在身後低低地喚了一聲,段御鋮悚然驚覺。
這世上,似乎只有一個女子既知書達理,又刁鑽古怪,更敢於在他的面前恣意妄爲。
可是那個女子,現在成日膩在他侄子的身邊,口口聲聲喊他作“九叔”。
她是故意的吧?
那個女人多數時候是很蠢的。但在應該蠢一些的時候,她卻偏偏又聰明得可怕。
那個臭小子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侄子運氣太好,做叔叔的很失落很受傷,想個法子給他使個絆子添點堵,不過分吧?
比如……
幫他找了兩個容貌與才華都是上佳、家世又極爲顯赫的厲害女子做側室!
想想將來韓五後院起火的樣子,段御鋮就覺得心裡說不出的痛快。
這位道貌岸然的皇帝陛下在心裡暗罵了自己一聲“無恥”,隨後又忍不住抱怨起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大侄子來。
就算他娶到了一個挺有趣的媳婦,也不至於成天膩歪着連門都不肯出吧?這眼看就要掌燈了,他到底來不來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他若來遲了,乾脆就不封王,叫他一輩子當一個莫名其妙的“世子”算了!
身後的小太監已經擦了好幾次汗。眼看他們的皇帝獨個兒躲在這裡嘟嘟囔囔地說着些旁人聽不清的話,一會兒吹鬍子瞪眼、一會兒又傻笑連連,他便不由得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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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御鋮終於注意到了小太監的表情,忙沉下臉來,冷哼了一聲:“你來做什麼?”
小太監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地回道:“回皇上的話,適才去傳世子進宮的人回來了,說是……說是世子不在府中。”
“不在?”段御鋮的臉色難看起來。
今天這樣的日子,他沒有進宮,又不在府中,去了哪裡?
小太監忙將傳話那人叫了上來,段御鋮便怒聲叱問:“怎麼回事?”
那人忙跪下連連磕頭:“奴才去了王府之後,一直沒見到世子,府裡的丫頭們只叫奴才等着……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纔有人出來說是世子和夫人不在府中,叫奴才拿了這個給皇上……”
段御鋮看見那人戰戰兢兢地遞上來一個紙封,心頭火起,一腳便把那人踹翻在地。
小太監忙搶過紙封遞了過來。
段御鋮隨手撕開,臉色霎時黑了下來:“段恩永,你是篤定我不敢殺你,是麼?”
小太監眼看着一封書信在他手中化作片片紙屑,立刻知道事情不妙,當下也不敢多問,忙縮到路邊跪伏下來。
這朝中,好像又要出大事了!
眼看段御鋮憤然走遠,小太監的雙腿哆嗦了很久,依然沒能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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